陸季覽一把推開試圖攙扶他的小妾，也顧不得什麽丞相威儀了，聲音尖利地吼道：“快！快給我更衣！備轎！！”
    他像是無頭蒼蠅一樣在暖閣裏轉了兩圈，才發現自己還穿著便袍，帽子也沒戴，靴子也隻趿拉著一隻。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讓他手忙腳亂，語無倫次。
    “快！我的官服！我的帽子！靴子！人都死到哪裏去了！”
    他一邊厲聲催促著嚇呆了侍女和聞聲趕來的其他仆役，一邊自己胡亂地往身上套著衣服，手指因為顫抖而幾次都無法係好官服的盤扣。
    那兩個小妾何曾見過丞相如此失態，早已嚇得花容失色，瑟縮在角落，大氣不敢出。
    暖閣內原本旖旎暖昧的氣氛，瞬間被一種大難臨頭的恐慌所取代。
    管家連滾帶爬地去安排車馬。
    陸季覽好不容易在仆役的幫助下穿戴整齊，官帽卻戴得歪斜，玉帶也係得鬆鬆垮垮。
    他衝出暖閣，也顧不上儀容了，一邊快步往外走，一邊對管家嘶聲喊道：“立刻派人！去通知賀遂、索周、張舉……所有在城內的將領，還有各部衙門的官員，立刻到府衙集合！快！遲延者軍法從事！”
    當他跌跌撞撞地衝出丞相府大門時，管家已經備好了一頂四人抬的綠色小轎。
    然而，陸季覽看了一眼那慢悠悠的轎子，隻覺得心頭火起，更是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全感。
    “都什麽時候了還坐轎子！給我牽馬！快牽我的馬來！”
    他幾乎是咆哮著下令。
    一名親兵連忙牽來一匹還算神駿的坐騎。
    陸季覽也顧不得其他，在家仆的攙扶下，有些笨拙地爬上了馬背。
    他緊緊抓住韁繩，感受著身下馬匹不安的躁動，就如同他此刻狂跳的心髒。
    “去府衙！快！”
    他一鞭子抽在馬臀上，帶著一小隊親兵，朝著城中心的府衙方向狂奔而去。
    馬蹄敲擊在青石板路上，發出急促而淩亂的嘚嘚聲，在這漸趨寂靜的黃昏裏，傳得格外遙遠。
    這突然的馬蹄聲也敲打在沿途一些膽大探頭張望的百姓心上，引起陣陣不安的竊竊私語。
    “出什麽事了？那人好像是丞相吧？怎麽這麽慌張？”
    “不知道啊，看這方向是去府衙，還騎著馬，怕是真有大事了……”
    “不會是前方打敗仗了吧？”
    “呸呸呸！別胡說！陛下有突厥天兵相助，怎麽可能敗！”
    “那……難道是……”
    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瘟疫般，開始在這座邊陲都城中悄然蔓延。
    當陸季覽氣喘籲籲、官帽歪斜地衝進燈火通明的府衙大堂時，得到消息的留守主要將領如賀遂、索周、張舉等人，以及一些文職官員已經趕到了一些。他們看到丞相如此狼狽的模樣，心中都是猛地一沉。
    賀遂是留守將領中地位較高者，約莫四十歲年紀，身材魁梧，臉上帶著一道刀疤，他率先上前一步，拱手沉聲道：“丞相，何事如此緊急？莫非是前方戰事有變？”
    陸季覽一路狂奔，加上驚懼交加，此刻已是上氣不接下氣。
    他扶著公案，劇烈地喘息著，好不容易順過氣來。
    他顧不得擦去額頭上淋漓的冷汗，用帶著顫音的、尖利的聲音喊道：“諸位！禍事了！天大的禍事了！本相剛剛接到急報！唐軍……唐軍派了一支精銳騎兵，不下五千人，已經殺到咱們家門口了！如今距離朔方城，已不足三十裏！”
    “什麽？！”
    “這怎麽可能？！”
    “唐軍不是全被圍在長安了嗎？”
    “五千騎兵？偷襲朔方？！”
    …………
    消息一出，如同平地驚雷，整個府衙大堂瞬間炸開了鍋！
    所有將領和官員的臉上都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與恐慌！
    他們互相看著對方，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恐懼。
    朔方是他們的老巢，是他們的根基所在，家眷、財產盡在於此！
    若是朔方有失，前方的大軍便成了無根之萍，他們這些人，更是死無葬身之地！
    “丞相，消息……消息可靠嗎？”索周臉色凝重，聲音有些幹澀地問道。
    “可靠！哨探親眼所見，還能有假不成？絕不會有錯的！”
    陸季覽幾乎是吼出來的，他揮舞著手臂，試圖壓製住心中的恐懼和現場的混亂。
    陸季覽接著急道：“諸位！現在不是討論真假的時候！當務之急是守住城池！”
    他強自鎮定，但發白的嘴唇和微微顫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內心的極度不安。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回憶著兵書上的內容和以往旁觀梁師都調兵遣將的印象，開始下達命令，聲音因為緊張而顯得有些尖銳走調：
    “諸位將軍聽令！”
    “末將在！”眾將連忙應道。
    他頓了一下，緩解了一下緊張的心情，接著說道：“賀遂將軍！你立刻率本部兵馬，加強北門防禦！那是敵軍最可能來的方向！”
    “索周將軍！你負責西門和南門！嚴防死守！”
    “張舉！你帶人上城頭，指揮弓弩手，滾木礌石、火油金汁，全都給我搬上去！”
    “其餘各部，按預定防區各就各位！征發城內所有青壯上城協助守城！快！都動起來！若有懈怠畏戰者，立斬不赦！”
    一連串的命令如同疾風驟雨般下達，將領們也知道事情緊急，不敢怠慢，紛紛領命，快步衝出府衙，奔向各自的崗位。
    原本還算有序的朔方城，如同被捅了的馬蜂窩，瞬間陷入了巨大的混亂和喧囂之中。
    急促的號角聲在城頭嗚咽響起，一聲接著一聲，淒厲而緊迫，打破了黃昏的寧靜。
    一隊隊原本在營中休息、或是在街上遊蕩的西梁士兵，在軍官的嗬斥和鞭打下，慌慌張張地披上鎧甲，拿起武器，奔向指定的城牆段。
    軍官們聲嘶力竭的呼喊聲、士兵們雜亂的腳步聲、兵器碰撞的鏗鏘聲、以及被強行征發的民夫驚慌的哭喊聲、家中婦孺擔憂的啜泣聲……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
    陸季覽在親兵的簇擁下，也深一腳淺一腳地登上了北麵城牆。
    當他站在垛口後，望向城外那逐漸被暮色籠罩的、蒼茫而空曠的原野時，一股寒意再次從心底升起。
    遠處，天地交界處一片昏暗，寂靜得讓人有些害怕。
    但這種寂靜之下，仿佛隱藏著無盡的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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