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來到後山，暮色四合，山風帶著涼意。遠遠地，他便聽見了沉悶的擊打聲。隻見一個挺拔的身影，正對著一棵粗壯的槐木奮力揮拳。拳風獵獵，每一擊都凝聚著力量，堅硬的樹幹被打得木屑紛飛，露出內裏白色的木質。那少年一招一式頗有章法，顯然是下過苦功的。
    林修駐足望去，心中不由點頭。七年光陰，當初那個會拽著他衣角撒嬌的稚童，已然長成了英氣逼人的少年郎，身形抽高，肩膀也寬闊了些。隻是，林忘塵此刻的心緒似乎極為焦躁，一套拳法練得虎虎生風，卻透著一種難以宣泄的憤懣。練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他忽然停下，頹然坐倒在地，雙手抱頭，背影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孤寂。
    忽然，他抓起手邊的一根枯枝，狠狠朝一旁的樹幹抽去！仿佛要將心中所有的鬱結都借此發泄出來。
    然而，枯枝未能落下，一隻沉穩有力的大手已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林忘塵一怔，愕然抬頭，當看清來者麵容時，眼中的戾氣與陰霾瞬間被難以置信的驚喜取代。
    “師父！您出關了！”
    他猛地站起身，臉上煥發出光彩，下意識想像幼時那般撲過去，但身形剛動便頓住了。少年似乎想起了什麽，有些窘迫地拍了拍沾了草屑的衣袍，雙手緊張地不知該放在何處，隻是激動地看著林修。
    林修將他這番細微的動作盡收眼底，溫和一笑：“忘塵，你長大了。”
    林忘塵嘴唇動了動，似乎有話要說，眼中情緒翻湧。
    林修卻先一步開口，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回去吃飯吧，有什麽事，回去再說。”
    師徒二人便一前一後，默默行走在山間小徑上。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山林寂靜，隻聞歸鳥啼鳴。
    回到學堂後那間熟悉的小屋，林忘塵一反常態地沉默，主動係上圍裙，鑽進廚房忙碌起來。林修也不打擾，靜靜坐在堂前，看著他生火、淘米、切菜……動作雖稍顯稚嫩，卻異常認真。
    不多時，幾樣簡單的家常小菜被端上了桌。雖無靈食的光華，卻也熱氣騰騰，香氣撲鼻。
    “師父，您嚐嚐。”林忘塵一臉期待地看著林修，眼中閃爍著星辰般的光芒。
    林修早已辟穀多年，無需人間煙火，但麵對徒弟這份真摯的心意，他怎會拒絕？他拿起筷子，每樣菜都認真品嚐了一番。味道雖比不上洛星兒那般堪稱絕藝，卻也家常可口，更重要的是，其中包含的心意。
    “比你師娘的手藝，還差些火候，”林修微微一笑，中肯地評價道，“但，也很不錯了。”在他心中，洛星兒的廚藝可得十分，而忘塵這般，勉強也能有六分了。
    得到師父的認可，林忘塵眼中滿是開心，仿佛所有的陰霾都暫時被驅散了。對他而言，世間或許沒有比師父的肯定更重要的事了。
    飯後，林修看著默默收拾碗筷的徒弟，緩聲開口：“我聽紅雲說，你近來有些心事。你我師徒，情同父子，有何事不必拘束，但說無妨。”
    林忘塵收拾的動作一頓，猶豫了片刻，終於轉過身，麵向林修，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堅定地說道：“師父，可否……教我修煉！”
    林修看著他，目光深邃：“你資質平凡，若踏上此路，注定大道艱難，坎坷重重。當初你母親亦是如此交待，她不希望你卷入修真界的紛爭，隻盼你平安一生。”
    “那師父可否告訴弟子！”忘塵猛地抬起頭，眼中壓抑許久的痛苦噴薄而出，咬牙道，“當年滅我江家，害我父母，屠我滿門的，究竟是何人？！”
    林修微微低下頭，避開少年那灼熱而痛苦的目光，聲音沉凝：“滅你江家之人，權勢滔天，其勢力盤根錯節，遍布中央世界。即便是我，如今也絕不敢輕易與之為敵。忘塵，聽為師一句，你若想報仇，最好……斷了這個念想。”
    他無法直言，那仇敵乃是中央世界兩大派係之首，尊貴無比的大皇子歲星闕。林修對此人毫無好感，但權衡利弊，不到萬不得已，他實在不願與整個皇族勢力正麵為敵。如今的他，不再是孑然一身，他身後站著整個雲煙閣，數百門人的生死存亡皆係於他一身。
    “師父！”
    林忘塵“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重重叩首，再抬起頭時，已是淚流滿麵。
    “弟子身為人子，父母血仇，家族冤魂，日夜在耳邊泣血！江家慘狀，這些年來夜夜縈繞心頭，如同夢魘！師父！求求您告訴我，究竟是誰！究竟是誰！”
    看著徒弟眼中閃動的淚光與那深入骨髓的痛楚，林修心中一痛，萬般不忍。易地而處，若他是忘塵，也必定會如此執著於複仇。這些年相處，他早已視這孩子如己出，又如何忍心看著他飛蛾撲火，踏上一條幾乎是必死的絕路？
    終究，他硬起心腸，麵色一沉，一聲厲喝：“你江家仇敵勢大，絕非你所能想象！絕不可力敵！此事，休要再提！”
    說完，他霍然轉身，衣袂帶風，徑直離去，不再看那跪在地上的少年一眼。
    空蕩的堂前，隻剩下林忘塵呆呆地跪在那裏，單薄的身影在燭光下拉得細長，充滿了無助與絕望。
    滅族之仇，不共戴天。這個道理，林修何嚐不知？可他更希望的，是林忘塵能活下去，平安順遂地度過一生。他承認自己這般阻攔有些自私，可他沒有辦法，他真的沒有辦法，再眼睜睜看著所在意的人，一個個離他而去。夜色漸濃，他的心也沉沉下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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