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讀課的鈴聲像一把鈍鋸，慢悠悠地割開六月的熱浪。儲俊文趴在課桌上，課本豎起來擋住臉，口水在語文書的《赤壁賦》頁麵洇出一小片褶皺。後頸的汗水順著脊椎往下滑，在校服背上暈開深色的痕跡，可他眼皮重得像粘了膠水，連抬手擦汗的力氣都沒有。
    “儲俊文！”
    一聲炸雷似的嗬斥把他從混沌中拽了出來。語文老師的粉筆頭精準地砸在他的課桌邊緣，白色粉末簌簌往下掉。全班同學的目光齊刷刷掃過來，儲俊文猛地直起身子，課本“啪”地砸在地上。
    “《離騷》背誦，從‘長太息以掩涕兮’開始。”老師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眼睛在晨光裏閃著冷光。
    儲俊文張了張嘴，喉嚨幹得發疼。腦子裏盤旋的不是屈原的悲憤，而是昨夜最後一局決賽圈的畫麵——他躲在廁所隔間，靠著“信息洪流”預判到敵人會從後門摸進來，提前三秒架槍，最終以一個漂亮的側身射擊結束了比賽。
    “呃……長太息以掩涕兮……”他撓了撓頭，餘光瞥見同桌蓋義文在草稿紙上飛快地寫著什麽。
    “哀民生之多艱。”蓋義文假裝轉筆，手腕悄悄往他這邊傾斜了兩寸。
    儲俊文趕緊接話：“哀民生之多艱！餘雖好修姱以鞿羈兮，謇朝誶而夕替……”他越背越順，直到老師不耐煩地揮揮手讓他坐下，才發現後背的汗已經浸透了校服。
    “謝了啊。”他壓低聲音，往蓋義文手裏塞了顆薄荷糖。這小子是他的同桌兼舍友，也是班裏少數知道他玩和平精英的人，隻不過不知道他已經厲害到能上全區榜一。
    蓋義文剝開糖紙，含糊不清地說：“晚上帶帶我唄？我卡在鉑金一好久了。”
    <416後，他又忍不住多玩了兩把，直到天快亮才睡了不到一個小時。現在太陽穴突突地跳，像有把錘子在裏麵敲。
    “文哥，你是真牛啊，”後排的董立傑湊過來，這家夥個子高，坐在最後一排也能輕鬆把腦袋探到前排，“昨晚巔峰賽我看你直播了，18殺吃雞那個，最後跟職業隊的那人對槍，簡直絕了！”
    “小聲點！”儲俊文趕緊拍了他一下。他在直播平台開了個小號，隻有舍友這幾個人知道賬號密碼。一是怕被老師發現，二是不想讓太多人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畢竟一個天天上課睡覺的差生，突然成了遊戲大神，怎麽看都有點奇怪。
    “怕啥，”孫兵毅從旁邊探出頭，這家夥戴個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玩遊戲卻野得很，“咱們班就李老師管得嚴，其他老師才不管呢。對了，王樂老師昨天還問我，你是不是也玩和平精英，說想跟你組隊呢。”
    儲俊文心裏咯噔一下。王樂是他們的地理老師，三十多歲，長得挺隨和，講課的時候總能把枯燥的經緯度講得跟講故事似的，班裏同學都喜歡他。但誰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一本正經的老師，居然是個隱藏的遊戲迷。
    “別瞎說，”儲俊文皺了皺眉，“王老師那是開玩笑呢。”
    “真不是，”李文昊也插了嘴，他是宿舍裏最老實的一個，說話向來靠譜，“上周六我在王者峽穀碰到他了，id就叫‘樂樂愛打野’，貴族十，皮膚比女生還多。他說自己和平精英裏也氪了不少，光那個瑪莎拉蒂皮膚就抽了三次才中。”
    “還有直升機皮膚？”儲俊文有點驚訝。和平精英裏的直升機皮膚是限時活動出的，當時要花不少錢才能抽到，沒想到王樂居然有。
    “可不是嘛，”王朋語最後一個加入聊天，他是宿舍長，平時管著大家別太鬧騰，“上次地理課講東南亞，他直接打開遊戲地圖，說雨林地圖裏的橋跟現實中泰國的那座橋構造差不多，還給我們看他用直升機皮膚飛過去的視頻呢。”
    儲俊文沒再接話。他對這個王老師突然產生了點興趣，但更多的是擔心。要是被老師知道自己天天熬夜打遊戲，還開直播，估計第二天就得請家長。
    下課鈴一響，他幾乎是立刻趴在桌子上睡著了。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在拍他的胳膊，睜眼一看，是妹妹儲雅欣。
    “哥，媽讓你中午回家吃飯。”小姑娘站在教室門口，手裏還拿著個保溫桶，“她說給你燉了湯。”
    儲俊文看了眼時間，才十一點。他擺擺手：“不回了，下午還要上課呢。”
    “媽說有急事，”儲雅欣把保溫桶塞給他，壓低聲音，“好像是家具廠的事，爸早上跟媽吵了一架。”
    儲俊文的心猛地一沉。他捏著保溫桶，桶身還帶著溫度，裏麵大概是媽媽燉的排骨湯。以前家裏條件好的時候，媽媽每周都會給他送一次湯，後來家具廠出了問題，就再也沒送過了。
    “知道了。”他點點頭，看著妹妹轉身離開的背影，突然想起昨晚到賬的那三萬八千元。
    “怎麽了？”蓋義文注意到他臉色不對。
    “沒事，”儲俊文搖搖頭，把保溫桶塞進桌洞，“下午第一節是地理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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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蓋義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平時不都盼著地理課睡覺嗎？今天怎麽關心起來了？”
    儲俊文沒說話。他突然想看看，這個傳說中擁有直升機皮膚的地理老師，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下午第一節課，王樂踩著鈴聲走進教室。他今天穿了件印著和平精英海島地圖的t恤，牛仔褲膝蓋上還有個破洞，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個老師。
    “同學們，這節課我們不講課本，”王樂把課本往講台上一扔，打開投影儀，屏幕上突然出現了和平精英的遊戲界麵，“我們來講講海島地圖的戰略地形分析。”
    全班瞬間沸騰了。
    “大家看，”王樂指著屏幕上的軍事基地，“這個地方易守難攻，像不像我們上周講過的馬奇諾防線？看起來固若金湯，但其實可以從側翼的橋繞過去，就跟德軍當年的戰術一樣。”
    他講得眉飛色舞，把遊戲裏的各個地點和現實中的地理知識結合起來，原本枯燥的地理課變成了遊戲解析大會。儲俊文原本昏昏欲睡，這下卻聽得格外認真。
    “說到戰術，”王樂突然話鋒一轉，目光掃過全班，“我最近在直播平台上發現一個高手，id叫‘午夜戰神’，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
    儲俊文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午夜戰神”就是他的小號。
    “知道知道！”董立傑第一個舉手，“我關注他了，全區榜一！”
    “厲害吧？”王樂笑了，眼睛眯成一條縫，“我看了他幾場直播，這家夥的預判簡直神了，每次都能提前知道敵人在哪，跟開了掛似的。不過我估計是人家反應快，意識好。”
    儲俊文捏著筆的手微微出汗。他能感覺到王樂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幾秒，那眼神裏帶著點探究，又好像隻是隨意一掃。
    “老師，你跟他打過嗎？”有同學問。
    “試過，”王樂聳聳肩，一臉無奈，“上周申請組隊，被拒絕了。估計是嫌我菜吧，畢竟我kd才1.2。”
    全班哄堂大笑。儲俊文也跟著笑，心裏卻七上八下的。他確實收到過組隊申請，id是“樂樂愛打野”，當時他以為是哪個小學生，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對了，”王樂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下周六我們學校要舉辦一個和平精英校園賽，冠軍獎金五千塊，還能代表學校參加市裏的比賽。有沒有人想參加？”
    教室裏一下子炸開了鍋。
    “我我我！”董立傑第一個舉手，他旁邊的孫兵毅和李文昊也跟著舉起了手。
    “我們宿舍剛好四部手機，可以組隊啊！”蓋義文興奮地說，“文哥，你肯定要參加啊！有你在，冠軍穩了！”
    儲俊文猶豫了。他倒是不在乎冠軍，隻是那五千塊獎金，對現在的家裏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
    “儲俊文，”王樂突然點了他的名字，“你玩嗎？我看你平時挺喜歡琢磨這些的。”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集中在他身上。儲俊文看著講台上的王樂，對方眼裏帶著鼓勵的笑意，t恤上的海島地圖在陽光下格外清晰。他突然想起爸爸布滿血絲的眼睛，想起媽媽偷偷抹眼淚的樣子，想起妹妹攥著壓歲錢舍不得花的模樣。
    “玩。”他聽到自己說。
    “太好了！”蓋義文激動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那我們宿舍組隊，隊名就叫‘商城外國語戰隊’！”
    王樂笑了笑，轉身在黑板上寫下報名方式：“下周三截止報名，大家抓緊時間。對了，這次比賽允許老師參加，我也組了個隊，到時候可別被我虐哭啊。”
    全班又是一陣哄笑。儲俊文卻笑不出來。他知道，一旦參加比賽，就意味著要花更多時間練習，白天上課隻會更困，成績可能會一落千丈。可他又放不下那五千塊獎金，更放不下心裏那個隱隱約約的念頭——也許，他真的能靠遊戲打出一片天地。
    下課鈴響了，王樂收拾東西準備走，路過儲俊文座位時，突然停下腳步。
    “你的黑眼圈快趕上熊貓了，”他低聲說，“晚上少玩點遊戲，別影響學習。”
    儲俊文的心猛地一跳，剛想解釋，王樂卻已經走遠了，隻留下一句：“周末有空的話，組隊玩一把？我用我的直升機皮膚帶你飛。”
    看著王樂的背影，儲俊文捏緊了拳頭。他掏出手機，趁著老師不注意，飛快地給舍友們建了個群，群名叫“冠軍戰隊”。
    “晚上宿舍熄燈後，老地方見。”他在群裏發了條消息。
    所謂的“老地方”，是宿舍頂樓的天台。因為宿舍晚上十點半熄燈，還會斷網，他們幾個就偷偷在天台裝了個蹭網的路由器，每晚熄燈後，就借著手機的光，在天台上組隊打遊戲。
    儲俊文把手機塞回口袋，摸了摸桌洞裏的保溫桶。他決定中午回家一趟，看看爸媽到底在為了什麽事吵架，順便……把那筆錢的事告訴他們。
    雖然他還沒想好，該怎麽解釋，這筆錢是怎麽來的。
    走出教學樓，六月的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操場上，高三的學長學姐正在拍畢業照，穿著校服的身影在陽光下跳躍，像一群即將展翅的鳥。儲俊文望著他們，突然覺得自己像被困在兩個世界裏——白天的世界屬於課本和考試，夜晚的世界屬於槍聲和戰場，而他站在中間，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銀行發來的短信。他以為是詐騙短信，隨手點開，卻愣住了。
    “您尾號3721的儲蓄卡賬戶於1425到賬人民幣5000.00元，當前餘額.72元。”
    下麵還有一行小字：“和平精英係統獎勵：校園賽參賽資格確認。”
    儲俊文猛地停下腳步，手裏的保溫桶差點掉在地上。他抬頭望向天空，陽光刺眼，卻照不進他此刻複雜的心情。他知道，從他決定參加比賽的那一刻起，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天台的風，大概會比往常更喧囂一些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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