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卦啟京城 第二章 六爻斷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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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玄色錦靴,靴麵用極細的銀線繡著繁複的暗雲紋,在秋日的陽光下流轉著低調而華貴的光澤。隨後,一個身著墨色常服的男人彎腰下車,站定在沈嵐的卦攤前。
    他身形挺拔如孤鬆絕崖,麵容冷峻似刀削斧鑿,鼻梁高挺,唇線緊抿,構成一種極具侵略性的、近乎完美的輪廓。最懾人的是那雙深邃的墨眸,宛如兩口不見底的古井寒潭,所有光線落入其中,似乎都被吞噬殆盡,隻餘下無盡的幽深與冰冷。他並未穿著彰顯身份的朝服或王服,也未佩戴任何金玉飾物,但那股通身的的氣度,那種久居人上、執掌生殺予奪所形成的無形威壓,卻比滿街的喧囂更為迫人。
    他隻是站在那裏,便讓周遭的一切都淪為了模糊黯淡的背景。
    沈嵐心中波瀾不驚。她早已從氣機上看出此人不凡,此刻不過是印證。她觀其麵相,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山根挺拔,乃是極貴之格。但眉宇間一股揮之不去的煞氣,以及疾厄宮一絲若有若無的青暗,顯示他近期不僅殺伐過甚,自身也似乎被什麽陰穢之物所擾。
    “本王,”他開口,語氣平淡,卻自帶不容置疑的威壓,“近日頗多煩擾,夜不能寐。聽聞你有些本事,特來一見。”
    本王。
    這個自稱,像一塊巨石,轟然砸在周圍眾人的心間。在這京都,如此年輕又擁有這般迫人氣勢的王爺,隻可能是一人——剛從北疆那座血肉磨坊歸來不久,以鐵血手腕和深不可測聞名的皇叔,蕭景淵!
    那幾個先前口無遮攔的攤販,此刻已是麵無人色,抖若篩糠,恨不得當場暈死過去。
    沈嵐迎上他那審視的、仿佛能剝離所有偽裝的目光,並無懼色,隻淡淡道:“王爺既然親至,想必非為虛言。可否賜教,具體是何煩擾?”
    蕭景淵深邃的瞳孔中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這女子得知他的身份,竟能如此鎮定?是有所依仗,還是無知者無畏?
    他並未直接回答,反而目光掃過那“一卦十金”的紙箋,語氣聽不出情緒:“十金一卦,價值不菲。若你所言不實,又當如何?”
    沈嵐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淡然而自信的弧度:“問靈閣開業至今,尚未有失手之例。若卦不準,分文不取,任憑王爺處置。若卦準……”她目光清亮地看向他,“十金酬勞,問靈閣之名,還需王爺替我揚上一揚。”
    “哦?”蕭景淵眼底閃過一絲興味,“你倒自信。好,本王便給你這個機會。”
    他正欲再說些什麽,突然,街角傳來一陣喧嘩吵鬧之聲,打斷了他的話頭。
    隻見一個穿著綢緞衣服、體態富態的中年男子,正死死揪著一個衣衫襤褸、麵色惶急的年輕小夥子的衣領,大聲叫嚷著:“抓小偷!快來人啊!這窮酸偷了我的錢袋!”
    那富商身後還跟著兩個家丁模樣的壯漢,虎視眈眈。被揪住的年輕人則拚命掙紮,臉漲得通紅,辯解道:“我沒有!你血口噴人!我隻是路過……”
    “還敢狡辯!我的錢袋剛才還在懷裏,跟你撞了一下就不見了!不是你還有誰?”富商不依不饒,引來不少人圍觀。
    巡街的兵丁也被驚動,快步走了過來。
    蕭景淵微微蹙眉,似乎對這種市井糾紛不甚感興趣,目光轉回沈嵐,準備繼續之前的話題。
    然而,沈嵐卻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在場每個人耳中:“這位老爺,且慢動怒。你說他偷了你的錢袋,可能描述錢袋樣式、內有何物?”
    那富商正在氣頭上,見一個卦攤後的年輕女子插話,沒好氣地道:“關你什麽事?一個算命的,少多管閑事!”
    沈嵐並不動氣,目光轉向那被誣的年輕人,仔細看了看他的麵相,又瞥了一眼他此刻驚慌失措下無意中踩踏的地麵方位,心中已有了計較。
    她對那走過來的兵丁頭領道:“這位軍爺,小女子或許能助各位快速斷明此事。”
    兵丁頭領見沈嵐氣度不凡,又見她攤前站著那位氣勢驚人的男人,他雖然不認識蕭景淵,但也知其絕非普通人,於是不敢怠慢,抱拳道:“姑娘有何高見?”
    沈嵐自袖中取出那三枚大晟通寶,對那富商道:“你既認定是他所偷,我便用這銅錢卜一卦,看看竊賊究竟何在。你隻需在心中默念此事即可。”
    富商將信將疑,但見兵丁都對她客氣,隻好依言照做。
    沈嵐將三枚銅錢置於掌心,心中默念所占之事,連續拋擲六次。周圍眾人,包括蕭景淵,都目光各異地看著她這看似玄乎的舉動。
    六次拋擲完畢,卦象已成。
    沈嵐凝神觀看卦象,手指掐算,口中緩緩道:“風山漸,九三爻動。鴻漸於陸,夫征不複,婦孕不育,凶;利禦寇。”
    她抬眸,看向那富商,語氣篤定:“卦象顯示,失物並非被‘偷’,而是‘遺落’。且失物所在,並非人所常在之處,而是在……東南方向,近水、有木、低窪之地。竊賊並非這位小哥,而是一個身穿青衣、身形瘦小、左頰有痣之人,此刻尚未走遠,仍在東南方半裏之內。”
    富商聽得一愣一愣的。東南方向?近水有木低窪?他下意識地朝那個方向望去,那邊似乎有個排水溝渠,旁邊確實有棵大槐樹。
    兵丁頭領也是半信半疑,但還是立刻派了兩個手下往東南方向搜去。
    不過片刻功夫,一名兵丁便押著一個符合沈嵐描述的青衣瘦小男子回來了,手裏還拿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錦緞錢袋。
    “頭兒,找到了!就是這小子,鬼鬼祟祟地想跑,錢袋就在他身上!他說是撿的,就在那邊溝渠旁的槐樹根底下發現的!”
    真相大白!
    那富商目瞪口呆,連忙接過錢袋檢查,果然分文不少。他頓時滿臉通紅,對著那被冤枉的年輕人連連作揖道歉,又趕緊掏出一錠銀子作為補償和壓驚。
    年輕人感激涕零地看向沈嵐,深深一躬:“多謝姑娘還我清白!”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驚歎之聲。
    “神了!真是神算啊!”
    “連賊人相貌方位都能算出來?”
    “這問靈閣……莫非真有本事?”
    之前嘲諷的攤販們此刻都閉緊了嘴巴,眼神裏充滿了敬畏。
    蕭景淵站在一旁,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他深邃的眸中,第一次真正露出了審視與探究之外的神色——那是一絲極淡的驚訝與認可。
    這女子,並非信口開河的江湖騙子。她那銅錢起卦,推演過程清晰,結果精準得令人咋舌。尤其是對竊賊形貌、藏匿地點的描述,絕非僥幸可以解釋。
    沈嵐坦然接受著眾人的目光,將銅錢收回袖中,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看向蕭景淵,微微一笑道:“王爺,現在可信了?”
    蕭景淵凝視著她,目光深沉:“看來,本王這一卦,是非算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