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卦啟京城 第六章 破煞除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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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井旁的氣氛,因那三個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魘鎮人偶,以及蕭景淵那冰封般的神情,而凝重得幾乎要滴出水來。侍衛們屏息垂首,不敢發出絲毫聲響。
沈嵐知道,這已不僅僅是簡單的“驅邪”,更牽扯到了王府,乃至皇室深不見底的隱秘。她收斂心神,將所有雜念排除,專注於當前必須解決的煞氣問題。
“王爺,”她打破了沉寂,聲音清晰而冷靜,“當務之急,是立刻淨化此地的怨煞,阻斷其繼續侵害王府氣運。井底的散骨需盡快打撈,與這三個人偶一同處理。”
蕭景淵從那種極致的冰寒中回過神,目光掃過那令人心悸的人偶,最終落在沈嵐身上,點了點頭,聲音低沉:“需要何物,如何行事,你隻管吩咐。”
沈嵐略一思忖,快速報出一係列所需之物:“三年以上雄雞的雞冠血,取其至陽之氣;新汲的午時井水,蘊含天地正氣;七盞銅質油燈,用以布設北鬥七星陣,接引星力鎮煞;上等朱砂、新毛筆;桃木一段,需雷擊木為佳;還有……大量的粗鹽與石灰。”
她頓了頓,看向那口依舊散發著陰寒之氣的古井,補充道:“另外,再準備一些艾草和柏葉,待取出所有穢物後,需熏燃淨井。”
蕭景淵毫不猶豫,立刻對身旁的心腹侍衛統領下令:“按沈大師所言,速去備齊!不得有誤!”
“是!”侍衛統領領命,立刻帶著幾人飛奔而去。
王府的效率極高,不過兩刻鍾,所有物品均已備齊,整齊地擺放在古井旁的青石板上。期間,又有兩名膽大的護衛下到井底,將散落的骸骨小心收斂,裝入一個提前準備好的陶甕中帶了上來。那些骸骨顏色灰暗,顯然年代久遠,散發著與那人偶同源的陰邪之氣。
此時已近正午,陽光熾盛,是一天中陽氣最旺之時,正是行破煞之法的最佳時機。
沈嵐先是以粗鹽混合石灰,在古井周圍撒下一個巨大的圓圈,將井口與取出的穢物(陶甕和三個人偶)都圈在其中。鹽與石灰皆有辟邪淨化之效,可暫時隔絕內外,防止煞氣在行法過程中外泄。
接著,她指揮護衛,將七盞銅質油燈按照北鬥七星的方位,精準地布置在鹽圈之內,燈芯均已點燃,七點豆大的火苗在陽光下雖不顯眼,卻自有一股靈動的氣息。
“王爺,”沈嵐看向蕭景淵,神情嚴肅,“待我行法時,需借您一滴中指鮮血。您乃皇室血脈,身負龍氣,至陽至剛,您的血是破除這等陰邪魘鎮的利器。”
蕭景淵二話不說,伸出左手,旁邊侍衛遞上銀針。他眉頭都未皺一下,刺破中指指尖,擠出一顆鮮紅飽滿的血珠。
沈嵐用一張嶄新的黃符紙接過這滴血,指尖真氣微吐,引導著血珠在符紙上自然暈開,形成一個複雜而玄奧的符文,隱隱有紫金之光流轉——這正是蘊含了皇族氣運的破煞血符。
準備就緒,沈嵐深吸一口氣,步踏入鹽圈之內,立於七星燈陣中央,直麵那散發著濃鬱怨氣的陶甕與人偶。
她先將午時井水與雄雞冠血混合在一個幹淨的陶碗中,以新毛筆蘸取,然後步踏天罡,口誦淨天地神咒,將混合的陽血水淩空畫符,灑向陶甕與人偶。
“嗤——!”
如同滾燙的烙鐵燙在冰麵上,陶甕和人偶上頓時冒起縷縷黑煙,發出刺耳的聲響,那黑煙中仿佛有無數張痛苦扭曲的人臉在掙紮嘶嚎,看得周圍的護衛頭皮發麻,下意識地又後退了幾步。
沈嵐不為所動,繼續行法。她拿起那張以蕭景淵鮮血畫就的符紙,體內微薄的紫微真氣運轉至指尖,輕喝一聲:“紫微敕令,破煞除魘,焚!”
符紙無火自燃,化作一團熾烈的、帶著淡淡紫金色的火焰,精準地飛向那三個棺材釘釘心的人偶!
“嗷——!”
火焰觸及人偶的瞬間,一聲非人般的淒厲尖嘯猛地從人偶身上爆發出來,直刺靈魂!那三個黑色木偶在火焰中劇烈扭動,仿佛活物般掙紮,表麵的朱砂符文寸寸斷裂、消散,插在心口的棺材釘更是被燒得通紅,最終在火焰中化為飛灰!
與此同時,那陶甕也劇烈震動起來,甕口冒出濃鬱的黑氣,但在七星燈陣的光芒和鹽圈的限製下,無法逸散,隻能在方寸之地翻滾。
沈嵐麵色微微發白,連續催動真氣和精神力量,對她而言消耗不小。但她動作不停,迅速拿起那段雷擊桃木,以之為筆,引動七星燈陣匯聚的星力,在空中虛畫一道道淨化符文,打入陶甕之中。
甕中的震動和黑氣逐漸減弱。
最後,她將燃燒殆盡的符灰與人偶灰燼,以及那陶甕中的骸骨,全部集中在一起,澆上剩餘的陽血水,然後命令護衛:“以此處為中心,向下挖掘三尺,將這些穢物深埋,之上再覆蓋一層朱砂與石灰!”
護衛們依言照做。
當最後一鏟土覆蓋上去,並撒上朱砂石灰後,所有人都清晰地感覺到,院子裏那股無處不在的陰冷、壓抑的氣息,仿佛被陽光徹底驅散了一般,驟然消失無蹤!連空氣都變得清新通透起來,一直縈繞在心頭的莫名煩躁與不安也隨之煙消雲散。
沈嵐又讓人點燃艾草和柏葉,以煙霧熏蒸古井,進一步淨化殘餘的穢氣。
做完這一切,她才長長舒了一口氣,額角已見細密汗珠。她走出鹽圈,對蕭景淵道:“王爺,此地的煞源已被拔除,魘鎮已破。七日之內,令人每日正午來此,為七星燈添加燈油,不可間斷,以星力徹底淨化地脈。七日後,此處便可恢複如常。”
蕭景淵一直默默注視著整個過程,親眼見證了沈嵐如何以精妙的手段和堅定的意誌,將那令人心悸的邪物化解。他眼中最後一絲疑慮也徹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認可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激。
“有勞沈大師。”他語氣鄭重,“此番恩情,本王記下了。”
他揮手讓人將疲憊的沈嵐引至花廳休息,奉上香茗點心,自己則處理後續事宜。
約莫半個時辰後,蕭景淵才再次來到花廳。屏退左右後,他在沈嵐對麵坐下,花廳內隻剩下他們二人。
“沈大師,”他開口,聲音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低沉,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今日之事,你如何看?”他的目光銳利,緊緊盯著沈嵐,似乎想從她這裏得到某種印證。
沈嵐放下茶盞,知道真正的關鍵現在才開始。她沉吟片刻,組織了一下語言,緩緩道:“王爺,那‘三陰鎖魂鎮’非同小可。尤其是……那個刻有特殊八字的木偶。”
她看向蕭景淵,目光清正,並無窺探隱私之意,隻是基於事實分析:“那八字,命格貴不可言,紫氣隱現,絕非尋常宗室,甚至……直指天潢貴胄。然推算其命軌,卻如流星隕落,應在童稚之年便已夭折。民女鬥膽推測,此人……恐怕與王爺關係匪淺,且其早夭,並非意外。”
蕭景淵放在膝上的手,指節微微收緊。他沉默著,花廳內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良久,他才用一種近乎夢囈般的冰冷聲音說道:
“那是本王……一母同胞的皇兄,懿文太子。”
沈嵐心中雖已有猜測,但親耳聽到,仍是微微一震。先帝嫡子,曾經的太子!
“懿文太子……聰明仁孝,朝野稱頌。”蕭景淵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但他八歲那年,於宮中暴病而亡。太醫診斷是急症。父皇悲痛欲絕,母妃……也因此一病不起,不久便鬱鬱而終。”
他抬起眼,眼底是深不見底的寒潭,翻湧著壓抑了二十年的痛苦與仇恨:“如今看來,皇兄之死,母妃之逝,恐怕都非天意,而是……人為!這魘鎮,至少布下十年以上,甚至可能更早!就在這靖王府,就在我身邊!”
他猛地看向沈嵐,目光灼灼:“沈大師,你精通此道,可能通過這魘鎮之術,反推出施術者的線索?哪怕隻有一絲一毫!”
沈嵐感受到了那股幾乎要凝成實質的悲憤與殺意。她仔細回想那魘鎮的每一個細節——木偶的材質、符文的筆觸、棺材釘的樣式、布局的手法……
“王爺,此術陰毒且古老,非尋常江湖術士所能為。施術者必然精通古老的巫蠱魘鎮之法,且對皇室,對王府極為了解,才能精準獲取太子生辰,並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在王府內布下此局。”她分析道,“木材是陰沉木,出自西南陰煞之地;朱砂品質極高,非民間可得;那棺材釘……帶有一種獨特的寒意,像是……經過北狄薩滿邪術的加持。”
她頓了頓,說出了最關鍵的一點:“而且,能將此物埋入王府深處,而不驚動任何守衛,此人要麽在王府內身居高位,要麽……就是有內應。”
蕭景淵眼中寒光爆射!“北狄薩滿……宮內高位……內應……”他低聲重複著這幾個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一條模糊卻可怕的線索,似乎隱隱串聯了起來。二十年前的宮廷慘劇,如今王府的魘鎮,北狄的影子,宮內的黑手……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知道,追查此事,必將牽動朝野,掀起驚濤駭浪。而眼前這個女子,或許就是他破局的關鍵。
“沈大師,”蕭景淵的語氣恢複了平日的沉穩,但更深沉,更鄭重,“本王欲請你相助,徹查此事。不僅為王府安寧,更為……討還一個遲了二十年的公道!酬勞方麵,你盡可開口。”
沈嵐看著蕭景淵,看到了他眼中的決絕,也看到了這背後巨大的風險與機遇。她沉默片刻,並非畏懼,而是在權衡。
最終,她抬起眼眸,目光清澈而堅定:“王爺,魘鎮之術,傷天害理,有違天道。既然讓我遇上,便不能坐視不理。酬勞仍按問靈閣的規矩,十金一卦,一事一議。但此事牽連甚廣,凶險異常,我需要王爺的絕對信任,以及……必要時,調動某些資源的權限。”
蕭景淵沒有絲毫猶豫,從懷中取出一枚玄鐵令牌,上麵刻著一個蒼勁的“淵”字,遞到沈嵐麵前。
“此乃本王私令,見令如見本王。王府資源,包括部分暗衛,你可憑此令調動。”他目光如炬,“從今日起,你便是本王在此事上的……合作夥伴。”
合作夥伴。這個詞,遠比客卿、幕僚更能體現他此刻對沈嵐的定位與尊重。
沈嵐接過那枚沉甸甸的玄鐵令,知道從這一刻起,她已徹底卷入了大晟王朝最頂層的權力與陰謀的漩渦之中。
她不僅僅是一個卦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