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爸爸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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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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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0年4月6日..........星期四..........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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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年級組長通知我學校要辦“擁抱春天”歌詠會,要我通知文藝委員下午開會,具體事宜開會時再落實。我借著課間的時間跑到各教室通知高二各班文藝委員和高一、高三的文藝部長,這時才知道高一文藝部長換成了茶話會上和邵偉一起唱歌的那個女生。吃驚一秒後瞬間恢複如常,看她大方、潑辣的樣子,的確是個會來事的。
    下午開會後,我找孫藝婷商量落實自己班的事,主要是關於選歌和統一服裝。歌曲暫定為《明天會更好》,至於衣服,根據以往的經驗,我估計以後這種全班參與的大型活動也不會少,就建議如果實在租不到合適的也可以考慮買。如果買的話,要注意樣式盡量大眾百搭。盧小芳、吳雪華和李文秀她們聽說要集體買衣服,頓時興奮不已,覺得之前念叨很久的統一“班服”的事有望實現了,對歌詠會的籌備也就異常上心起來。
    晚自習前的歌曲教唱曲目理所當然調整為《明天會更好》。藝婷吃過晚飯早早趕到教室,擦幹淨黑板,寫了滿滿一大麵的歌詞,到教室的同學也都自發地默默拿出抄詞本唰唰地抄寫著,異常安靜、認真。不經意地從教室旁經過,會誤認為這個班自習自律性出奇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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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孫藝婷坐過來之後,我感覺到自己慢慢發生了變化,對學習漸漸懈怠,漸漸和男生們熟絡起來,漸漸懶得刻意遮掩內心真實的想法,想丟掉各種羈絆和束縛。這難道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嗎?看著沒做的作業漸漸堆起來,完成作業的速度越來越跟不上布置作業的速度,我開始害怕,開始擔心這種變化會給我帶來影響。我墮落了!可我跟她相處,是平靜的、開心的、無壓力的,也許這才是我的本色?那些謙虛、好學、自律、刻苦才是我的偽裝?馬上就要期中考試了,我該怎麽麵對?我是否會經曆無法承受的“滑鐵盧”?我覺得好累,我想放棄一切,不知這逃避的心態會不會在某一天草率地讓我結束這輕狂的生命。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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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0年4月7日……星期五……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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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不是好日子,一天下來,“無故”哭了幾遭。
    早上第二節課後,我把數學作業本抱去辦公室,數學老師叫住我,極和緩地說:“你怎麽搞的?考試隻考了幾十分?”我知道,數學老師平時總是極雲淡風輕、超然物外的樣子,如果不是嚴重到一定程度,他根本不會說話參與,仿佛那些都是你們的事,與我何幹?他也是極嚴肅毫無幽默感的人,絕不會開玩笑。但為了掩飾內心的恐慌,我裝出一副自然的樣子,輕鬆地說:“不會吧,我覺得這次卷子很簡單啊,至少可以打一百三……”我沒再往下說,數學老師已翻出了我的卷子,上麵是血淋淋的紅色——69分,這是我的卷子嗎?看名字,看字跡,確鑿無疑。我腦子一下懵了,眼淚突然衝出來要湧出眼眶,我趕緊眨眼、深呼吸、克製,避免露出一副哭哭啼啼的慘相。
    “你看看,是怎麽回事?”數學老師仍是極和緩地說。他是那種不怎麽關心分數的人,至少我這麽覺得。當數學課代表這一年多以來,我考試分數起起伏伏,無論分高分低,除了收發作業、拿考卷和一些常規事務性的事,他從未對我說過一句與我個人有關的話。這第一句關心竟然是因為這糟糕的分數。那股熱流又湧上來,使喉頭發重、哽咽,我不斷默念:“是因為馬虎才做錯了的,這不是我的真實水平。”可心裏很清楚,錯了就是錯了,沒什麽借口好找。
    後來,不知我是怎麽抱著本子從辦公室出來的,隻知道在退出辦公室的瞬間兩眼模糊,閘門再也控製不住潰堤的淚水,努力控製不哭出聲,卻怎麽也控製不住抽噎帶來肩膀的聳動。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好好地哭一場,可上課鈴響了。走進教室前拚命擦幹臉上的眼淚,整理儀容,好瞞過已經開始上課的老師和同學,坐到座位上,努力轉移關注點,認真聽課,可聲音從耳旁經過打個轉就走了,並不入耳,怎麽都聽不清說的那些是什麽。
    中午,爸媽都不在家,因數學考試的事,罰自己不吃午飯,研究參加歌詠會歌曲的指揮拍子怎麽打。這周五不上晚自習,於是提前約了今晚班上參加歌詠會領唱和指揮的人排練,班委開會商量歌舞編排和落實後勤工作。結果有一半人沒到,彭思宇和單淩雲估計去滑冰了,江豐從頭至尾沒出現,班頭人雖然在教室,但一門心思看電視。何斌見其他人沒來,就極力攛掇孫藝婷早點放人,他們好各自去找樂子,藝婷約了她幹哥哥,也想早點結束,於是草草練了兩遍到場的人就都散了。女生們大多是積極的,但關注點主要在選什麽樣的衣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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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教室裏寫了會作業,實在腦子一團亂麻、心不在焉,隻好推車回家,可家也不是我願意去的地方,便推著車在路上慢慢溜達,也不騎。在校門口遇到藝婷,她幹哥哥放了她鴿子,過了約定的時間很久人也沒出現。我們都不著急回家,在校門口那長長的大下坡上以極慢的速度走著,聊著。終究還是走到了路口,藝婷下定決心,即使跑遍所有她熟悉的據點,今晚都一定要找到她幹哥哥,而我,隻能是回家。
    沿著撫平湖邊走邊看夜景。天還不算太黑,能辨別出深藍的顏色,遠處樹和房屋的剪影輪廓模糊地與天融為一體,分不太清彼此。湖麵比天空要黑一些,近處橘色的燈光倒映在湖水裏,映出一閃一閃的光點,環繞光點一周發散出柔柔的光暈。沒有一點風,水麵也靜得出奇,特別的寧靜是預示著更大的風暴麽?停車在湖邊坐下來,細細體味這美景。一絲風也沒有,我卻冷得出奇,透骨的寒意襲向我,使我像風中的樹葉瑟瑟發抖。原來鬥拱飛簷的湖心亭已被灰色的水泥堡壘所取代,湖也被填小了很多,終有一天這湖也會消失,是麽?那時的我是怎樣?是孤獨終老,還是英年早逝已轉世輪回了呢?所有的傷痕,我願靜靜地坦露在這四下無人的夜裏。
    69分,果然是個高得不能再高的“高分”,那鮮紅的顏色仿佛我滴血的心,它們在嘲笑我、譏諷我,指責我的盲目自大和不自量力。我是怎麽了?這隻是一次小考,我就要如此消沉下去麽?被小挫折嚇倒的人是弱者!殊不知,我骨子裏可能就是個弱者,我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強,什麽都能做好,就像媽媽時常掛在嘴邊說的那樣:“你以為你是誰?別自己叫什麽都忘了!”我真想什麽都忘了,什麽都不做,可我卻如此清醒。淚又一次靜靜滑落,它想溶入那黑色的湖裏,沒有波瀾,沒有風。明天會更好嗎?這支歌已經被替換掉了,我的明天也將被“回老家”替掉麽?
    至於學生工作,我知道,作為組織者、管理者應該有一定的堅持和魄力,工作才能落實,事情才能見成效。可我有什麽資格和立場去逼迫別人把時間和精力花在活動裏?高考的大山壓在每個人的頭頂,考大學靠的是分數,學校的各種活動無非是拿來妝點素質教育的門麵,逼別人把時間花在活動裏會不會是害別人學習分心呢?我頂著做學生工作影響學習的輿論壓力,必須成績穩定,成績一旦滑坡便會被家人指責愛攬事,影響學習的工作應該早早辭去。我這是何苦來呢?
    這湖很大,卻沒有極目楚天舒的感覺,黑洞洞的,幽深而壓抑。沒看手表,我幾乎喪失了時間概念,隻呆呆地坐在湖邊眺望,希望時間就此停滯。
    家,拖不過終究還是要回的。到家時,表弟和舅媽在看電視,爸爸已經睡下。我關門,盡一個主人的義務,陪坐一旁聽媽媽和舅媽閑聊。話題轉而落在我身上,媽媽開始數落我的各種不是。那些在我看來都不是問題的問題,諸如做事磨嘰、馬虎,字寫的不好又不練字之類的,她時常放在嘴邊說,我也沒往心裏去,隻在一旁陪笑。話鋒突然轉到她發現我中午沒吃午飯上,在我沒意識要有什麽問題的情況下,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薅起我的脖領子,打了一下我的後腦勺。幸好,隻一下,我趕緊換個離她遠點的地方坐。
    媽媽說:“我回來的時候看見你出大院子門,喊你半天都不應,回來就看見飯在鍋裏,動都沒動!”
    “我沒聽見你喊啊……真沒聽見!”我辯白道,在辯白的間隙,後腦勺又挨了一下。媽媽轉頭對表弟教育道:“看看,這就是不聽話的結果。”舅媽用“唉!都一樣的,他還不是不聽話”作為開場白,半勸解半附和地說起了表弟的“陋習”。
    不久後,舅媽他們起身回家,可門怎麽也打不開了,我開了半天也沒動靜,媽媽仿佛已經確定了是我做錯了事,責備道:“肯定是你進來時把小栓子倒上了!”
    我肚子裏憋著一股氣,窩火地喊起來:“怎麽什麽事都怪我?!又不是我弄的,就算是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你還說!”媽媽擰眉道。又是接連兩下,我後腦勺一陣發麻,滿心的委屈、氣憤,加上先前的內疚和無奈一股腦地湧出來,我衝回自己房間,摔門,上鎖,哭了起來。在湖邊時,還以為自己的淚已流幹,這時又如泉湧。哭,仍不敢放聲,之前怕引起老師的注意、怕湖邊路人的非議,現在又怕表弟笑話。人活著怎麽有這麽多束縛呢?學習委員的事、文藝委員的事、宣傳委員的事、文藝部長的事、家裏的事、學校的事、個人的事、他人的事,怎麽通通都有我的份?!我累了,真的累了,讓我歇歇吧!
    睡下了的爸爸起來敲我的房門,敲了兩下沒見我開門,便開始捶門,捶得山響,門邊的油漆被振碎,簌簌剝落。我知道,是鎖門激怒了他,家裏除了對外的大門和陽台門,任何一扇門都不讓上鎖,這是一條不成文的規矩,背後的含義是在家裏沒有任何隱私。外麵傳來爸爸咬牙切齒地喊我全名,嘶聲怒吼:“你跟老子出來!你td這是幹什麽?!跟老子出來!”他真是氣極了,以前他是極度注意在我麵前說話,絕不帶髒字不罵人的,氣憤已讓他口不擇言。我連微弱的哭聲也隱去,大氣不敢出,用袖管捂住雙眼後,才任由眼淚肆意地流淌、潤濕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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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我家嗎?家不是港灣嗎?我很想就這麽睡去,管他什麽門呀窗呀怒吼呀的,可我的理智打消了賭氣的念頭。為了緩和這濃重火藥味的戰局,我打開房間通往陽台的門,還好我們家是二樓,我翻過陽台欄杆,踩著樓下陽台的防盜網爬到一樓,繞到院子裏走樓梯用鑰匙打開家裏大門。可我忘了先打開房門的反鎖,於是又原路返回,順防盜網爬上陽台。隨著門被打開,爸爸的怒火消去大半,我洗漱後躺在床上,淚自由的傾瀉,我不再控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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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高考不是人生的終點,高考之後,分數便一錢不值。學生工作中麵臨問題的思考方式、積累的解決問題的經驗、練就的自信和心理承壓能力會伴隨終生,形成個人的工作習慣。人生是一場比拚耐力的長跑,先贏不算贏。放眼全局,當年看過的一些閑書、掌握的一些不重要的經驗和技能,在人生的某個階段便會派上大用處,而當年金光閃閃的“分數”除了憶當年時,不會再被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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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是親人之間、愛人之間、甲乙雙方之間,麵對問題,解決問題才是正解,單純地宣泄情緒、相互指責而不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隻會加深雙方之間的隔閡,小問題變成大問題。
    而親人之間,除了解決問題還需要愛的表達和感受,語言上的愛和行為細節中的愛。親子之間談“愛”其實也就是近幾十年的事。千百年來中國傳統思想要求的是父母為子女的榜樣,子女對父母盡“孝”、“順”之心。親子之間隔著“父父子子”的規矩,並不親近。所以,我們的上一兩代人受傳統思想的影響,時常端著當“父母”的架子行事。而馬斯諾告訴我們:人是需要“愛”的!
    記得從很小開始,我就用理性思考告訴自己父母為我付出了很多,他們肯定是很愛我的,告訴自己家是溫暖的,以此平衡心底裏那個不斷想逃離的聲音。可真正能感受到的東西是不必用理性分析並一再強調的。越是輿論標榜和推崇的往往越是人們缺乏的。因為缺乏,所以需要,所以向往,所以推崇。就像真善美,就像母慈子孝,就像夫妻相愛,這些不是普世的標配,不是自然屬性,而是偶然的幸運和努力的結果,是人們理想中的樣子。
    現在總有關於“當父母是否需要學習,持證上崗?”的討論。僅作為生物學上的父母,人的動物屬性自帶物種繁衍天性,當然不用學習考核。可要當“好父母”,從社會學層麵來說,卻是一門體係龐雜的學問,不是考一兩個證能解決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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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個人隱私和個人空間是不可能被消除的,即使是家人之間、夫妻之間,都如此。區別隻是它存在的載體是日記本、微信朋友圈還是心底一個永不被人發現的隱秘的角落。圍追堵截、強製破除邊界都不是好方法,被壓抑的,終究會宣泄、爆發,給它找一個合適的出口,才能避免損失慘痛的決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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