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小車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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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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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11月13日……星期一……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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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因為能相處的日子不多了,我對這個班的好多人都突然生發出許多不舍來,特別是東霞。她是個急性子、直腸子,容易得罪人。以前經常和她吵吵鬧鬧、爭論問題也爭得劍拔弩張,天王老子來了也說和不了。可好起來又是真好,兩人能掏心掏肺,如膠似漆。同桌兩年多來,我倆無論鬧別扭鬧成什麽樣,誰都沒真正把對方當敵人過,誰也都沒動過調位子的念頭,至少我沒有,她也沒調走過。班上因鬧矛盾不和,調位子的人卻不在少數。想來,她原是個平平無奇的好人,沒什麽特別之處,但絕對是個“好人”,與無中生有、搬弄是非的人比起來,她不是一般的好。也許是日久生情吧,在僅剩的兩百多天的時間裏,她的平平無奇也成了讓人無法割舍的美好。
早上,我手冷得像冰一樣,她用她暖烘烘的手給我捂著。過會,做兩個題,手又冷了,她便把我的手放在她胳肢窩下暖著。靠在她的臂彎上,紅色棉襖上紅色的絨花隨呼吸飄搖,在紅色絨花的映襯下,她的臉龐突然散發出一種母性慈愛的柔光。是我的錯覺,還是女生到了一定的年齡,身上多少都會有點那種慈愛?我的胡思亂想又引發出不舍的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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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11月14日……星期二……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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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拿信時間了,我似乎越來越喜歡幹這個活了:無論課業多繁重,都能理所當然地跑出教室去活動活動胳膊腿,放鬆一下,也耽誤不了多少時間。把信送到每個人手上時,他們會對我這個信使報以十足的感激,我也順便沾染些他們收信的喜悅。
這次拿信回來分發,除了老班頭、霍江、付榮華那幾個收信大戶外,還有一封是給蔣天樂的。把信遞給他時,他有些意外和莫名的欣喜,接過信,心情格外好地與我閑聊起來。這時,鄧慧蘭陰沉著臉,似有若無地翻著白眼,從我身前的過道刻意擠過,熱絡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這莫非就是陶然囑咐我要注意的“後遺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趕緊離開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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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老早就放出風聲要打疫苗,遲遲也沒見行動。直到今天才又接到通知說真的要打了,要所有人都到教室裏等著。都是十七八的大姑娘小夥子了,說起打針,還是有不少人忐忑、害怕。當然,也有男生們為彰顯自己的男子氣概,早就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了。
晚自習前,醫護人員到各班打針,膽大、不怕疼的人都主動排在前麵,怕疼的則坐在位子上猶豫,遲遲不動彈。在精神上的推拉、較量中,打針的隊伍時長時短。在徐建勸說下,怕打針的王晶晶總算起身排在比兔子尾巴還短的隊尾,徐建則護在她身後。見他倆一起排隊,教室裏的男生們立馬大聲起哄。王晶晶在起哄聲中,頓時羞得滿臉通紅,輪到她打針了,也遲遲不挽起袖子。徐建見狀,又一個大步向前,擼起胳膊給她示範。這時,男生們又爆發了更猛烈的起哄和鼓掌,還有人有節奏地喊著“班頭、班頭”,徐建則微笑著衝那些起哄鼓掌的人點頭示意。
這是真的要官宣了?班頭要跟老班對著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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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11月16日……星期四……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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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險!幸好隻是一場小事故。
早上起來,和往常一樣,騎車往學校飛奔。好大的霧!今天應該是個好天氣。
行至下坡路口,正要拐彎,不好!前麵對麵晃動而來的……莫非是個人影?可右邊擋著高大的鐵架子。“啊!”還來不及刹車減速或改變方向,我和對方都應聲倒地。此時才看清,對方是個穿粉色休閑裝的女孩,從時間和她騎車的去向推測,她大概是和我念同一個初中的學妹,趕著去上早自習。
倒地的同時,我嘴裏躥出一股鹹熱,腦子一陣暈麻,但意識似乎還在,知道那女孩從地上爬起來,扶起自己的自行車,扭正摔歪的車龍頭,然後撿起自己的背包趕著向初中學校的方向騎去。她沒來查看我的情況。
我徹底清醒時,嘴邊的地上已有了一灘血漬,還好血沒染在衣服上。活動下身體,除了不斷流血的嘴,別的地方都無大礙。從地上爬起來,看表:6點27分,看來我在地上躺了幾分鍾,快遲到了。估計了一下事發地與學校和家的距離,我決定先扶起撞歪龍頭的自行車回家。
媽媽聽見我開門的聲音,覺察出了異常,人在臥室關心地問道:“怎麽回來了?出什麽事了?”
原本沒什麽,這一問反倒勾起我鼻子一酸,淚也直往眼眶裏湧。怕他們擔心,我趕緊用袖子沾了下眼角,含著一口血水含糊地說:“去學校的路上和一個騎自行車的女孩撞了,車龍頭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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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聽聞,起床,從臥室裏出來查看我的傷勢,邊嚷嚷著說要去醫院止血,邊給班主任打電話請假。爸爸聽了下情況,處變不驚地躺在床上說:“沒事,把嘴裏出血的地方咬住,一會就不流血了。”
“可現在血還老在往外流。”我咬緊嘴唇繼續含糊地說,不知他們能不能聽清。
“沒事,咬住出血的地方,流出來的血別老往外吐就行。”爸爸仍舊在臥室裏指揮著。媽媽給老師打完電話,聽爸爸說沒事就也回臥室躺下了,沒堅持去醫院的事。
我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閉著眼回憶整個過程。那灘血有點把我嚇到了,一開始以為是牙磕掉了,現在看來隻是嘴磕破了。頭又暈又疼,牙床還是麻木的,嘴唇腫腫的,疼痛的感覺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強烈。咬緊漸漸腫脹外翻的嘴唇,等待血自己止住的過程對我來說有點漫長,一會腥鹹的混著口水的血水就充滿整個口腔,有點惡心,想吐,又不能吐,隻能把這腥鹹的混合物咽下去,一口又一口。
就這麽,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沙發上,腦子裏浮現的是《科幻世界》裏描寫的各種血腥畫麵。漸漸的,我的眼淚又上來了。
雖然媽媽給我請了半天假,見血止得差不多了,我還是趕上了第一堂課,隻錯過了一向愛打瞌睡的英語早自習。
東霞見我第一句話便半開玩笑半關心地問:“早上怎麽沒來上早自習?和人撞車了?”
“嗯!”我咬著外翻的嘴唇應道。
“啊?!我猜得這麽準?!有沒有哪裏受傷?要不要緊?是怎麽撞的?”東霞立馬收起了玩笑的嘴臉,換上滿滿的關切,語氣裏充滿緊張。
我習慣性地笑笑,噘著嘴咬著唇說:“沒事,就這兒破了。”
“哦,那就好!”她為我突然揪著的心又放下了。
藝婷也湊過來問我早自習怎麽沒來,並詳細打聽細節,我便簡要地如實相告。一整個上午,課間陸續有人來關心我,樂為、單淩雲、莫淩波、許瑞生、姐姐奚萍等等紛紛來問我早上“曠課”的原因,我把事故誇張成段子,說給他們聽,大家笑鬧一番我也不介意。
陶然也是送關心的人之一,他不參與別人的笑鬧,隻認真而鄭重地表達他的擔心。我雲淡風輕地說皮外傷小事一樁,大不了長成噘嘴的“唐老鴨”時,他也不笑,狠狠地用眼睛盯著我,那眼神似乎能穿透皮膚、骨骼,剜進我心裏。他板著臉嚴肅而關切地說:“對自己好點!”這句話讓我五味雜陳,久久在耳邊回蕩。
人總是在遇到事時才能看清身邊的人,有多少真心,有多少虛情假意,還有虛情假意都懶得付出的。那個之前幾乎天天坐我自行車和我一起去吃晚飯的人,在和我疏離期間傍上了丁靜,最近和丁靜也各種小摩擦不斷了。她可能都不知道我沒來上早自習,看見我也一嘴沒提。不過這樣也好,不掩飾自己的目的和需求讓人一眼看清,總比虛偽造作的人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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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裏,我習慣性地咬了咬二十年後仍然微微外翻的嘴唇。我明白爸爸為什麽鎮定自若地待在臥室——的確就是個小事故導致的小傷口,等不到去醫院血就止住了。我也懂媽媽為什麽那麽快放棄帶我去醫院的念頭——她相信爸爸的判斷,且她自己也從沒什麽堅定的想法,怕麻煩又怕花錢。在日複一日、平淡如白開水的高中生活中,我知道“變數”和意外會讓同學們興奮,大家需要談資更勝過對事主的關心。我也知道陶然。
我不對任何人有異議,一切都理所當然。隻是我想抱抱那個什麽都自己扛的孩子。
“懂事”和“不麻煩別人”早已被爸媽深深刻進了她骨子裏,“換位思考”和“自嘲”也是她撚熟的技能。可她獨獨忘了自己,也許,不是忘了,而是刻意不願想起,這樣才能身披鎧甲,心無軟肋,直麵各種磨難。一句“對自己好點”卻直擊心底最柔軟的那個地方,讓一切堅固防線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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