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最後的元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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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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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12月26日……星期二……大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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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來,整天彌漫著大霧,能見度很低,霧氣大到如同時刻下著細雨。在霧裏穿行,一切都是朦朧虛幻的,不一會身上衣服就能濕漉漉地擠出水來。丁靜說我們過的是倫敦霧裏看花的浪漫日子。我沒去過倫敦,不知這裏的狀況與霧都倫敦是否相似,隻知道我的日子過得如同這大霧一般朦朧且糊塗。雲裏霧裏、混混沌沌,每天不知道在想什麽做什麽,隻是行走、吃飯、做題,無限循環,不看日曆便不知道日子過了幾日。
原定的月考經曆了大量推遲或取消的訛傳後,仍確定為按原計劃時間開考,也就是從明天開始。於是“年級組長‘宋某人’因組織元旦晚會不力,才又重啟策劃這場‘月考浩劫’”的傳言四起,咒罵聲不斷。可無論如何傳言、如何咒罵都改變不了明天開始月考的事實。接受現實吧!這次公布了我的考號是150,毛廣海與我同分,但考號是146,我們中間插了幾個別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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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晚會也時間在即,作為文藝部長,我不可能不管。看著報上來的節目,我深感高三的節目比高一、高二的豐富很多,複讀班又比應屆班熱心很多。這莫非就是多成長幾年的區別?笛子合奏、口琴獨奏、民族舞、小品、情歌對唱、合唱……好多節目形式,沒有二胡演奏。
“你把二胡帶來讓劉佳佳拉,我們班報個二胡演奏吧?!”藝婷看過上報的節目單後對我說。
“這……”我想起去年元旦晚會去表姐家借影碟機被媽媽數落的情形,有些猶豫。她肯定不會讓我把二胡拿到學校來,怕弄壞了。
“你那兩下子肯定不能當節目報上去的。雖然我沒聽過劉佳佳拉的,不過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肯定比你厲害些!”藝婷看我猶豫,會錯了意,以為我想把自己報上去。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不知道能不能拿得出來……”我辯解。
雖然每每有活動,內心都會激動、起波瀾,想要有所參與和表現,但爸媽不允許耽誤學習的要求我也謹記在心。於是暗暗決定自己不主動參與任何活動。那顆火熱的心蠢蠢欲動時,另一個冷漠理智的“我”就會自帶背景音樂地出來勸誡:“別衝動,看淡名利,不要愛慕虛榮!”背景音樂永遠是:黯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爭鳴……我骨子裏刻著“喜歡表現自我”,外麵卻蓋著“謙虛、忍讓、不出風頭”的皮,這注定了我的糾結和矛盾,也注定了我不會主動去搶別人表現的機會。
課間,老班來問我班上的元旦晚會準備的怎麽樣了,團拜時表演的節目有沒有確定下來,還有哪些沒有安排籌備好的可以占用一兩節課的時間去準備。他認真關心的樣子很真誠,不似作偽。看來老班也並非如我們所想的那般古板,他可能也想讓我們高中生涯的最後一個元旦晚會能盡興、留下好印象吧。
晚自習我調換位子坐到第一排,為明天的考試做準備。這是個“幽靜”之所——三麵環“水”、一麵靠“山”。“護城河水”對岸都是些寡言少語的鄰居,“書山”後也是位深居簡出的“隱士”。很好,很好!在後麵“紙醉金迷”的生活過久了,也會向往第一排的平淡和質樸,似乎我已愛上了這份遠離喧囂的孤獨——人總會有孤獨的時候,何不自己走向孤獨深處?主動選擇總比被動接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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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12月27日……星期三……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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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考總算結束了,暫且先不去想考試結果,心便輕鬆了一大截。月考過程中,毛廣海對考試結果和分數大度而坦然的態度,令我對他刮目相看。他不像袁英、黃子怡她們那樣在考前踩點、考試過程中和交卷的間隙四處打探、抄答案,也不像建國和尚小慶他們那樣在考試結束後相互對答案,執著於提前知道自己答得對錯。考試於他,就像吃飯睡覺一樣無壓力、不糾結。到了時間來,交卷鈴響了走,無論卷子是否寫完了,交卷都幹脆利落。這樣不耍手段拿到的名次體現了他的真實實力。
考試結束後,班頭組織大家每月一次的“乾坤大挪移”——換座位,我們這排終於調到前麵去了。在前排坐雖不能毫無顧忌地講話,少了些自由,但終究不會玩得太過分,心裏踏實許多,也不會抬頭便看見那個人。
年底了,慰問的信和賀卡紛紛而至。春生和“小點子”,這倆我以為從地球上消失了的家夥終於給我寫信了,看來都忙於高考前的衝刺,無暇顧及其他。我趕緊寫好回信去寄,寫的無非是些學習近況和互助快樂的片湯話,心裏卻充實而滿足。“餅子”的來信,言辭一如既往地客氣,對我的成績比我自己還有信心。我也一如既往地鼓勵他好好學習,努力考個好大學。還收到兩張賀卡,寄件人是我久未聯係的小學和初中同學,以前同班時也未曾有過多少交集,突然收到他們的賀卡甚是意外,也許是賀卡買多了群發吧。至今還沒收到蘇小鵬的信,也許是她學習太忙沒空寫吧,或許她打算過兩天元旦放假了回來當麵聊,省點郵費,經濟實惠,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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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藝婷打樣在前,樂為也打算約一些同學元旦放假期間到他家去玩。隻是他爸媽大多時候不在家,即使在家廚藝也難以招呼客人,於是他四處打聽誰做菜手藝不錯,在為聚會餐飲尋覓“大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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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12月29日……星期五……晴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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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上課沒老師來,一打聽,都去參加縣裏組織的萬人長跑了。於是幾個班委借這個時間聚在一起商量晚上晚會的各項安排。為了吸引人,打算設個有獎遊戲環節,我承擔了編寫遊戲流程腳本的工作。
鄧慧蘭主動提出想要主持元旦晚會,對於她的普通話水平和主持控場、應變能力,我和藝婷都不怎麽認可。而她小心眼、愛鬧矛盾、愛生氣的脾氣,我倆都清楚。我倆誰都不想當那個拒絕她的惡人,但拒絕又是一件必須要做的事。我們商量拒絕她的對策商量了許久,最終決定先答應同意她主持,讓她自己準備主持的服裝、串詞和相關的工作,然後開場前給她提出一些同學不配合參加活動的預設,讓她知難而退。商量過程中,我和藝婷都對自己為達目的機關算盡給別人設套路的行為痛恨討厭無比,聊著聊著就笑道:“我覺得我們好陰險啊!真是道貌岸然的人!”但即便有這樣的認知,我們又都不得不這麽去做。看來我們都是俗人,誰也無法永遠保持道德上的清高。與社會這池水接觸久了,誰都會吸些汙水,變得發脹、臃腫起來。
後來,蔣天樂聽說鄧慧蘭要主持晚會,插手幹涉,並放出話來:“我的女人不許做這些拋頭露麵的事!”聽到這話,我和藝婷都如獲至寶,趕緊去對鄧慧蘭說:“我們是打算讓你主持的,但是蔣天樂不讓你主持。這事要不你倆先商量好了再說?”看著鄧慧蘭麵有難色,我和藝婷心裏便有了底,知道她拗不過蔣天樂,在達成目的的同時,心裏不免又對自己的虛偽和俗氣自我鄙視一番。
中午回家發現家裏人都去親戚家吃飯了,於是陪著藝婷去借她主持時的衣服——是的,最後主持還是一如既往落在了老主持人藝婷頭上。下午趁著家裏沒人,拿了二胡、簫和一大堆東西往學校趕,在校門口遇到兩個走街賣樂器的,見我背著二胡愣是要看看,我便如伯牙遇知音般與他們切磋了一番。按慣例,下午可以翹課出去采買晚會物資,由班頭徐建和生活委員江豐負責。對於食物的購買上,明顯分成兩派:男生們主張多買些蘋果、香蕉、餅幹之類管飽的幹糧,女生們則主張以葡萄幹、果脯或辣條之類的小零嘴為主。相互爭執半天,徐建一語道破他們堅持的原委:“月底了,男生們的生活費也差不多都見底了,估計晚上很多男生都不會吃晚飯,指著把交的錢吃回來呢!”這個理由讓女生迅速妥協。
何斌叫了幾個男生和藝婷一起去她家搬影碟機,還借了不少ktv唱歌的碟。金燕組織人把吃食按人頭分好,用拉花、皺紋紙和氣球布置了教室。樂為和徐建安排人把一部分課桌椅搬到走廊上堆起來,其他的桌椅都靠牆環繞,好讓教室中間能空出表演場地來。一切就緒,期待晚會會與以往不同,但開場前我就預感自己想多了。不隻是我,東霞、金燕、尤友玲等等也都有此預感,好幾個人擔心地對我說:“晚會會不會砸鍋?”
晚會開始沒多久,老班很自覺地退場了,可能想讓我們高中的最後一個元旦晚會更自由吧。而晚會火熱的場麵在分發完食物之後持續沒多久,就一如既往地進入冷清的狀態:環坐在四周的男生專注於吃他們的“晚飯”,藝婷在中間動員很久,讓大家上台表演節目,大家都各種推脫或不為所動。她隻能自己或者叫何斌、單淩雲或彭思宇他們幾個能指揮得動的熟人上去唱歌。選歌、選碟和播放速度慢等一些技術性問題也是冷場因素,唱歌的人尷尬地站在場子中央被所有人圍觀,等待許久伴唱帶也不一定能正常播放。於是惡性循環,更沒人願意唱歌了,因為不想站上去被尷尬地圍觀。
我把二胡給劉佳佳在樓梯間練習,準備團拜時表演。劉佳佳許久未碰二胡,對其生疏肉眼可見。他調試了一會後,開始練習,藝婷聞聲而來,見是劉佳佳在拉,搖著頭對我說:“還趕不上你!算了,我們團拜的節目別報二胡了,還是報唱歌吧。”藝婷進教室沒多久,語文老師老劉和物理老師結伴而來,兩個年近花甲的老人都對二胡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在走廊隨便找了個課桌靠坐上半個屁股就開始上手拉二胡。老劉指法混亂地拉了一通《良宵》,尷尬地笑著說:“這是我二十多年後再會‘舊友’,一時間都不知道該用哪隻手跟它打招呼了,我借去玩一會,跟它好好敘敘舊,晚會結束還給你。”這種情形下,我無法拒絕,便由他二人攜二胡而去,我和劉佳佳回了教室。
陸續有人悄悄離開沒有吸引力的教室,漸漸人越走越多,離開的人裏甚至包括我們這些有心無力的組織者們。有獎遊戲環節設在晚會流程中後段,最終也沒能完成“防止人員流失”的使命。高中最後的元旦晚會終究也還是沒逃過它“散攤子”的命運,在毫無征兆下草草結束——其實是聚不起來的人心讓它不得不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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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有點冷,不知何時已開始下起了細密的小雨。何斌和單淩雲把影碟機收好,與藝婷一起護送機器回家。其他人各自散去,教室裏滿地果皮、瓜子殼,皺紋紙拉花已被扯壞,隨意地墜在日光燈管下或拖在地上,一片狼藉。說是狂歡後的蕭索吧,我們卻未曾狂歡過,蕭索卻一分不少。
我去找老劉拿回二胡,用雨衣把帶來的樂器都仔細裹好,又冒雨去車棚推車。這時,陶然撐傘追過來,一麵幫我擋住雨,一麵說:“我幫你把車推回去吧!”
傘下光線昏暗,我看不清他眸子裏閃爍的神情,卻已明了他的用意——他想送我回家。我不知該如何回答,隻是默許地把車龍頭交到他手中。回家的路上,迷蒙的雨絲環繞,在空間局促的傘下,我倆默默前行,許久未說話。我腦海裏各種翻騰、糾結,想說點什麽,做點什麽。可說什麽呢?我不是已經決定放棄一切、封存一切了麽?!說任何話都隻會讓他難以平複的心再起波瀾。
回家的路不遠,卻走了很久,就這樣我們仍覺得時間太快、路程太短,真希望這是條永無盡頭的路,我們能一直走下去。到家樓下,陶然一手推著車一手撐著傘,看著我,喉頭滾動,不說話,也不離開。我們就這麽站在雨裏、傘下,什麽都不說,直到同樓的人看見我跟我打招呼打斷這靜默,我才慌忙從陶然手裏接過自行車龍頭,轉身往樓梯間裏去。陶然叫住我,從懷裏掏出一本書和厚厚的一封信遞給我,然後轉身離開。
那本書是莫泊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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