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最後的元旦二)

字數:6036   加入書籤

A+A-


    日記:
    .
    2000年12月30日……星期六……晴
    .
    今天早上沒有課,主要是收拾昨晚的“殘局”和宣布放假安排。其實不用等老班宣布,大家都早已從小道消息知道了放假時段,於是我放鬆地睡了個大懶覺,九點多才騎車去學校。還未走進校園,老遠就看見到處是三五成群背著行李準備回家或出校門逛街的學生,教室裏隻剩十來個人,有幾個在打掃衛生收拾桌椅,其他有站著閑聊的,也有埋頭寫作業的。
    “你怎麽才來啊?!都已經放學了!”東霞劈頭蓋臉地問道。
    她的話瞬間讓我緊張起來,不知是該先解釋還是先了解現狀,支吾道:“啊?!……這……不是不上課嗎?我想……早上老班來了嗎?他怎麽說?”
    “來了啊。老班早上到教室看見很多人都沒來,發了好大的火!”東霞模仿著老班瞪著眼發火的樣子講道:“他對徐建吼:‘一個個的,邪了完了!你去把還在寢室睡覺的,一個個都給我拎過來!都什麽時候了!還這麽自由散漫,還有沒有節製了?!……’叨叨叨,叨叨叨,念了半天,一直念到把宿舍的人都叫過來,訓了半天話之後才放假。”
    “啊?!……這……走讀生都來了嗎?他有沒有說怎麽處理沒來的人?”我怯生生地問,東霞似乎還沉浸在老班訓話的餘威中,對於我這樣從始至終都沒出現的人,不敢想象會遭受老班怎樣的責罵。
    “丁靜、袁英她們雖然來得晚些,但後來都來了,走讀生裏隻有你和陳舟到他訓完話都沒來。藝婷到現在都沒來!”東霞瞄了瞄緊張的我,笑著說:“不過他倒是沒提起你們仨,不知是不是忘了。算你們運氣好,來早的還挨訓,來得晚或者不來什麽事都沒有,嗬嗬嗬嗬……”
    伴隨著東霞爽朗的笑聲,我提到嗓子口的心才慢慢放下。
    按計劃,陪奚萍姐妹去逛街,給她爸買過年穿的新衣服,東霞也一起當參謀。逛了幾家店,衣服都大同小異,沒遇到中意的。我們繼續“掃街”,一件深綠色、雙斜插兜的薄棉夾克吸引了我的視線,我拿著那件衣服喊道:“哎!奚萍,你看看這件怎麽樣?”頓時,齊刷刷的六道目光向我投射而來,她們看的是我,而不是我手裏的衣服。
    “怎麽不叫姐姐了?”奚萍和奚薇有默契地同時脫口而出。東霞先是吃驚,轉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坐等吃瓜。我愣了愣,不知從何答起,隻好笑而不語糊弄過去。
    又逛了會,買完衣服,送走奚萍姐妹,東霞便隨我回家,打算略坐坐再去赴樂為之約。放假就是會讓人心情好。我們放鬆地聊我剛才的口舌之失,笑著聊老班早上失態的盛怒,聊藝婷和四眼,還有我和陶然。我拿出陶然寫的長信給東霞看,想聽聽她的意見。以前這些事我是羞於啟齒、恥於與外人道的,現在我竟主動跟東霞提起、向她討主意。看來我變了,是什麽改變了我?對於逐漸變得陌生的自己,我也不知是好是壞。
    東霞中規中矩地說了些常規認知和判斷,讓我自己想清楚,並把想清楚的事跟陶然說清楚。我若有所思,正要開口再問東霞什麽時,突然聽見爸爸開門進來的聲音,我隨即閉嘴,然後聽到爸爸跟媽媽打招呼。
    天啊?!什麽?我媽一直在屋裏?!我跟東霞四目相對,瞳孔震顫。一直以為屋裏隻有我倆,而且我們都是大嗓門,剛才那麽肆無忌憚、旁若無人地說話,我媽該不會都聽到了吧?怎麽辦?怎麽辦?我已徹底忘了要問東霞什麽,隻與她交換眼神的功夫便決定趕緊收拾下,直奔樂為家。
    在去樂為家的途中,我冷靜下來,腦子也逐漸清晰,默默告訴自己:“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回來終究還是要麵對的。無論媽媽聽到了什麽,都已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她要怎麽說怎麽做,我都隻能承受。不管回來會麵對什麽風雨,先調整下心情,和同學們開心地過完今天再說。”
    樂為家裏條件挺好的,寬敞明亮的客廳和臥室,有幾處整牆的書櫃,書櫃裏擺滿了各種書。遊戲機、影碟機、大喇叭音響、按摩椅、真皮沙發一應俱全。隻是這些高級物件躋身於各種零食袋、廢紙團、隨意堆放的煙酒、雜誌、衣服和各種雜物中,並不顯眼,反而顯得有些瑣碎。
    金燕和毛廣海已經到了,他倆是今天的主廚,在廚房裏忙得不亦樂乎。建國、丁靜、曹婉和藝婷在書房支起了牌桌玩“升級”。何斌偶爾進廚房搭把手,其他時間在牌桌旁“指點江山”。我和東霞來得晚,難以在午飯前再支起個攤子玩點什麽,便隨手收拾起沙發和茶幾上的那些雜物。原本是隨意收揀下,可幹著幹著有了往大掃除發展的趨勢,東霞拿來了掃帚掃完地上的瓜子殼,又挽起袖子擰了個濕毛巾來擦桌子,效果顯著。我也不好意思閑著,便把打掃範圍從客廳擴展到了餐廳和臥室。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樂為靠在門框上,半真心半假意地“心疼”道:“哎呀呀!我妹妹真勤快!可我是叫你們來做客的,不是來當清潔工的。我怎麽好意思讓你們幫我打掃屋子哦!”
    我白眼道:“不好意思怎麽沒見你上來幫忙?或者攔著我們不讓我們做?!站在那看我們做,嘴裏說著不好意思,真假!”
    “就是就是!這都沒地方落腳了,不收拾往哪站、往哪坐啊?”東霞也幫著搶白他。
    “唉!沒辦法啊!誰叫我懶呢。我們家我爸、我媽加我,我們仨都懶,誰都不想收拾。要不以後你們經常過來幫我收拾下好不好?”樂為訕笑道,說得看似真誠,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想得美!”東霞把笤帚往樂為手裏一塞,嫌棄道:“來來來,自己掃!自己掃!”樂為調皮地推搡,繼而打鬧升級。
    隨著毛廣海吆喝“吃飯”,他倆才停止打鬧。所有人聚在餐桌旁,感慨即將而來的高考和它代表的別離。還有半年,我們便會各奔東西,各自前途命運不可知,有人躊躇滿誌,有人心存顧慮。
    東霞略有傷感地說:“我覺得我們這幫人在一起挺好的,真舍不得和你們分開。你說怎麽到要散夥了才發現這一點呢?前兩年半我們都幹嘛去了?”
    藝婷舉起杯笑著說:“前兩年咱不是還沒混在一起嗎,嗬嗬嗬嗬……來,來,喝一個,希望咱友誼長存永不散。”
    樂為、建國也舉杯:“所以要珍惜這最後不多的日子呀!來來來,敬我們美好的過去,也敬我們更美好的未來……”所有人都舉杯附和,臉上掛著笑容,心中各有所思。
    是啊,這難得的最後相處的日子是該好好珍惜!所有人都知道,可元旦晚會仍舊是個組不起來的散攤子。在大組織裏,個人想法改變不了整個組織的行為慣性,無論我們每個人多麽想珍惜,也改變不了元旦晚會散攤子的“定局”。那在我們這幾個人的小團體裏呢,要怎樣珍惜?放棄小爭執、不吵架是必然的。除此之外呢?及時行樂今朝有酒今朝醉嗎?那樣我們都還會有將來嗎?繼續埋頭書山題海嗎?那樣我們還有相處的時間嗎?將來還會有回憶嗎?
    道理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各有各的理,無從抉擇。
    飯後支牌桌的支牌桌,吃零食看碟的吃零食看碟。建國與丁靜“綁定”式地出現在這屋裏的書架後、牌桌旁、茶幾邊、沙發上等等任意角落;何斌和藝婷這對牌桌上的搭檔口無遮攔地互懟,笑鬧聲不斷;曹婉身邊從不缺乏追隨者和仰慕者,無論男女,此時也不例外。一切和諧得就像日子已這麽過了幾百年。
    看著眼前這群人,我思緒變輕,漸漸脫離軀殼開始神遊。眼前的快樂是一時的,還是會永久?這種狀態能持續多久?這幫人高考以後還會相互聯係嗎?分別是注定的,要與我分別的不隻是他們,還有一個人。要給那個人回信嗎?如果要回,該怎麽寫?
    昨晚,我把信從頭至尾,按分析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的方式仔細研讀了好幾遍,那封厚厚的信裏除了解釋他那天為什麽逃課,就是道歉,說不該衝動,不該逃課。我告訴過他,這並非我決定封存一切的理由。那還有回信的必要嗎?能說些什麽呢?
    有些要告訴我的話會隱藏在那本書的故事裏嗎?為了確認沒有遺漏有效信息,我把那本書翻了又翻,甚至躲在被窩裏打手電看了大半夜。於連在精神和肉體上欺辱雅娜,背叛她和別的女人鬼混的悲慘現實主義故事把我徹底弄懵了,更不知道他要說什麽了。莫非他要告訴我:男人都是不靠譜的渣渣?如果是這樣,那我該怎麽回複他?
    .
    2000年12月31日……星期日……晴
    .
    還沉浸在柔弱無法自保的雅娜對於連的暴力和冷暴力不奮起反抗的意難平中,一陣清脆的門鈴聲把我從睡夢中喚醒。等了會,沒人開門,看來爸媽都出去了,我艱難地拖著身體從溫暖的被窩裏爬出來,隨便套了件外套去開門。掀開門簾,陶然站在防盜門外。這一瞬,我睡意全無,束手無策,隔著門愣愣地看著他,直到他說:“不歡迎我嗎?”我才反應過來,把他讓進屋。
    天啊!幸好家裏沒人,不然我怎麽跟爸媽解釋他的出現?我借口洗漱,趕緊躲進衛生間,腦子裏一邊飛速運轉想該怎麽應對,耳朵一邊注意著他在客廳裏的動靜。他在沙發上坐下後就不再有聲音。我磨蹭著,許久,也沒理出什麽頭緒,隻覺得他上門是客,這麽把客人晾在客廳裏不太禮貌。束手無策的個人情緒終究沒鬥爭過常年繁文縟節的馴化,我硬著頭皮從衛生間裏出來,端茶遞水,按禮招呼“客人”。
    “我來這兒,你這麽吃驚,是不想見到我嗎?”他先開了口。
    “哦,不,不,不……”他的出現是在我腦海裏想象過多少回的,可這是不能說出口的,也不敢想讓它真實地發生在生活中的,“我是怕……”我怕爸媽看見問起什麽我沒法回答,可這也不能說。一向口齒伶俐的我此時語塞,望向他,看見他眼裏的笑意,我知道不用解釋什麽了,放鬆下來笑著反問道:“你今天怎麽想著過來了?有什麽事嗎?”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他從懷裏拿出個彩紙包好的小盒子遞給我:“元旦快樂!”他見我要婉拒,語氣傷感而堅定地補充道:“這有可能是我們一起相處的最後一個元旦了,不能不收!”見拗不過他,我隻好接過盒子,放在身邊的茶幾上。
    “我給你的信看了嗎?我想知道你怎麽想的。”他繼續問道,目光灼灼。
    “哦……”我點點頭,目光移像一旁的茶幾,不敢看他。良久,我深吸一口氣,說:“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真的!你不用說,我都知道!我也和你想的一樣!隻是現在高考在即,變數太多太大,不是談論這些的時候。我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封存起來,等高考結束後再說。如果你覺得時間太久,不願等到那個時候,你也可以選擇忘記,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一口氣說完這些,我以詢問的眼神看向他。
    他眼中的憂鬱頓失,煥發出無盡的興奮和歡樂道:“真的嗎?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笑著點點頭:“在高考結束前,我們隻是同學和好朋友。”
    “你想考哪裏的大學?想學什麽專業?對之後有什麽想法?”他問。
    “呃……目前還沒什麽明確的想法。我原來是想考軍校的,現在眼睛近視了,估計體檢過不了,而且聽說部隊裏麵都是要有關係的,像我們這種沒關係的肯定很難進。也不知道到時候考出的分數能上哪裏的學校,不過我想以後去西北支教或者支援西部建設。你呢?”我暢想著理想化的為國奉獻的未來,似乎在那種自我犧牲中能找到巨大的滿足和存在感。
    “我現在也沒什麽想法,到時候你考到哪,我都跟你一起!”從沒見過的燦爛在他臉上泛濫起來。
    “好!那就說定了哈。這算是咱倆間的一個約定吧!”看見他的笑,我心裏的一塊大石也終於落下,轉而看向茶幾上他拿來的那個小盒子,學著他的樣子笑著說:“這有可能不是我們共渡的最後一個元旦,我借花獻佛,把它當元旦禮物送給你,不能不收!”
    他聽聞此言,更是開心溢於言表,痛快地收下了那個我也不知是什麽的禮物。
    喜歡二十年前的你請大家收藏:()二十年前的你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