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攻鬼哭峽
字數:4526 加入書籤
那個“是”字,如同淬了冰的鋼針,狠狠釘入阿梨的耳膜,穿透鼓膜,直刺入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髒。
沒有辯解,沒有安撫,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他就這樣平靜地、冷酷地承認了。
利用。
從一開始就是。
清源鎮外的“善心”,將軍府中的“庇護”,嚴苛的“訓練”,甚至可能包括那些偶爾流露出的、讓她心悸的片刻柔軟……全都是算計,全都是為了將她打磨成一件趁手的、可以在關鍵時刻拋出去吸引火力的工具!
巨大的荒謬感和被徹底碾碎的痛楚,瞬間席卷了阿梨。她甚至忘記了傷口的疼痛,隻是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看著他那張冷硬得沒有一絲人氣的臉。
淚水洶湧而出,卻不再是委屈和悲傷,而是極致的憤怒和恨意!
“為什麽?!”她嘶聲尖叫,聲音因為激動和傷勢而破裂不堪,“就因為我卑賤?!就因為我的命是你給的,所以就可以隨意糟蹋?!隨意拿去送死?!沈玠!你到底有沒有心?!”
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帶著泣血的控訴和詛咒。
沈玠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阿梨那聲絕望的“沈玠”,像一根細微卻尖銳的刺,紮入他冰封的心湖深處,激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但他臉上的表情依舊沒有任何鬆動,甚至更加冰冷。
“心?”
他重複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極其殘酷而悲涼的弧度,目光掃過滿地狄戎人的屍體,又落回阿梨臉上,“在這條路上,最不需要的就是那種多餘的東西。”
他站起身,不再看她狼狽的模樣,聲音恢複了慣有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能站起來嗎?能走就自己跟上。此地不宜久留。”
說完,他竟真的轉身,朝著秦婉和那些北境戰士的方向走去,仿佛她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完成了任務的卒子。
阿梨看著他決絕的背影,看著他與秦婉低聲交談時那自然而然的默契,最後一絲希冀徹底粉碎,化為灰燼。
冰冷的恨意,如同最頑固的毒藤,在她心底瘋狂滋生、纏繞,最終凝固成一種死寂的、可怕的堅硬。
她死死咬住牙關,咬得口腔裏再次彌漫開血腥味,用盡全身力氣,忍著腰間劇痛,掙紮著從冰冷的雪地上爬了起來。她沒有去看沈玠,也沒有去看任何人,隻是踉蹌著、一步一步地,跟在那隊人馬之後,如同一個失去了靈魂的提線木偶。
手臂和後背的傷口還在滲血,染紅了破舊的衣衫,在雪地上留下斷斷續續的血痕,很快又被新的落雪覆蓋。
回到小鎮據點,軍醫為阿梨處理了傷口。箭傷不深,刀傷也隻是皮肉之苦,腰間的淤傷需要時日調理。整個過程,阿梨一言不發,麵無表情,仿佛受傷的不是自己的身體。
沈玠沒有再來看她。隻有秦婉過來送過一次藥,眼神複雜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隻是歎了口氣,放下藥便離開了。
阿梨躺在冰冷的床鋪上,睜著眼睛,望著屋頂粗糙的木梁,一夜無眠。
接下來的日子,阿梨變得異常沉默和……順從。
她不再流露出任何情緒,不再試圖打探任何消息,隻是機械地完成沈玠下達的每一個指令——無論是繼續探查狄戎部的動向,還是潛入某個被懷疑是靖安王眼線的邊境村落。
她的身手越發狠辣果決,任務完成得幹淨利落,甚至比以往更加出色。但她看沈玠的眼神,卻徹底冷了。那裏麵沒有了往日的傾慕、依賴、甚至憤怒,隻剩下一種近乎漠然的、冰冷的空洞。
沈玠似乎對她的這種變化樂見其成,下達指令時更加直接和冷酷,仿佛真的將她視為一件純粹的武器。兩人之間,隻剩下冰冷的命令與執行。
隻有偶爾,在阿梨轉身離去時,沈玠會看著她的背影,目光在她看似痊愈卻依舊有些微跛的腿和總是挺得筆直的脊背上停留片刻,深邃的眼眸中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晦暗,但最終,都會歸於沉寂。
北境的局勢越發緊張。狄戎部似乎因為上次鷹嘴崖的失敗而變得更加警惕和狡猾,而靖安王掌控下的朝廷,也開始不斷向北境邊軍施壓,調兵遣將,顯然是想徹底清洗沈玠的勢力。
大戰,一觸即發。
這日深夜,沈玠突然再次召見阿梨。
書房內,燭火搖曳。隻有他們兩人。
沈玠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指著地圖上一個位於兩國交界處、極其險要的峽穀——“鬼哭峽”。
“靖安王的督軍和三萬石糧草,三日後會經過這裏,運往狄戎部。”沈玠的聲音低沉而冰冷,“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斷其糧草,誅殺督軍,方能重創靖安王,打斷他與狄戎的勾結!”
他抬起眼,目光如實質般落在阿梨身上,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決絕:“我需要你,帶一隊死士,潛入鬼哭峽最險要處,提前埋設火藥。時機一到,引爆火藥,製造混亂,截斷他們的退路!”
鬼哭峽!那裏地勢之險,堪稱絕地!一旦進入,幾乎就是九死一生!而引爆火藥的人,生還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阿梨的心猛地一沉,冰冷的目光對上沈玠的視線。
果然……又是這樣。
每一次最危險、最赴死的任務,他總是第一個想到她。
她甚至已經不再感到憤怒,隻是覺得一種徹骨的悲涼和荒謬。
“為何又是我?”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仿佛在問一件與己無關的事,“秦姑娘和她手下的人,不是更熟悉地形,更適合執行這種任務嗎?”
沈玠的瞳孔似乎微微收縮了一下,但很快便恢複了冷硬。他背過身去,不再看她,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情緒:“她有更重要的任務牽製狄戎主力。而你,是執行這個任務最合適、也是唯一的人選。”
最合適送死的人選。
阿梨在心中無聲地接上了後半句。
她看著沈玠冷漠的背影,看著他哪怕在此刻也不願麵對自己的姿態,最後一點殘存的、可笑的幻想也徹底湮滅。
良久,她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死寂:
“好。”
“奴婢,遵命。”
她沒有再問任何問題,也沒有任何猶豫,仿佛隻是接受了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命令。
沈玠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一瞬。
阿梨不再看他,轉身,一步步走出了書房。她的腳步很穩,沒有絲毫遲疑,仿佛不是走向一條絕路,而是走向一個……早已注定的結局。
就在她伸手即將推開房門的瞬間——
“阿梨。”
沈玠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帶著一種極其複雜的、壓抑的沙啞。
阿梨的腳步頓住,卻沒有回頭。
身後是長久的沉默,久到阿梨幾乎以為那隻是自己的幻覺。
最終,她隻聽到一聲極輕極沉的、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的歎息,和一句輕得幾乎聽不清的話:
“……活著回來。”
阿梨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活著回來?
嗬。
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嘲諷的弧度,沒有任何回應,決絕地推開門,步入了門外冰冷的夜風中。
房門在她身後緩緩合攏,隔絕了內外,也仿佛隔絕了兩個世界。
沈玠依舊背對著門口,站在原地,燭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冰冷的地麵上,孤寂而沉重。
他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握緊,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窗外,北風呼嘯,如同萬鬼哭嚎。
鬼哭峽。
名副其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