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探鷹嘴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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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的寒風似乎能吹透骨髓,也吹冷了阿梨的心。自那日書房被沈玠一句“不必多問”打發出來後,一種尖銳的刺痛和冰冷的疏離感便在她心底紮根蔓延。
她不再試圖靠近,不再刻意表現,甚至有意避開了所有可能與沈玠和秦婉碰麵的場合。她將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近乎自虐的訓練中,仿佛隻有身體的極度疲憊才能暫時麻痹那顆酸澀不安的心。
劍鋒撕裂空氣的聲音越發淩厲,帶著一股無處發泄的怨氣和狠勁。她練得比任何時候都刻苦,招式越發純熟狠辣,眼神也日益冰冷,仿佛又變回了那個隻知道執行命令的殺人利器。
沈玠將她的變化看在眼裏,深邃的眼眸中偶爾會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複雜,但他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問。他變得更加忙碌,與秦婉以及北境那些頭目們的密談越來越頻繁,氣氛也日漸凝重。山雨欲來的壓抑感,籠罩著整個雪山小鎮。
直到七日後的一場黃昏。
阿梨剛結束一輪訓練,汗水還未幹透,一名沉默的北境漢子便找到了她,聲音硬邦邦的:“將軍讓你去書房一趟。”
阿梨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緊了一下。
她沉默地點頭,跟著那人走去,心中卻充滿了戒備和一絲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微弱的期待。
書房內,隻有沈玠一人。
他站在北境的地圖前,背對著門口,身形挺拔依舊,卻莫名透著一股沉重的疲憊。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過身。
幾日不見,他似乎清瘦了些,下頜線條更加冷硬,唯有那雙眼睛,依舊深不見底,此刻正帶著一種審慎的、近乎評估的目光看著阿梨。
“傷勢如何了?”他開口,依舊是那平淡無波的語調。
“已無大礙。”阿梨垂著眼,聲音同樣平靜無波,帶著刻意拉開的距離。
沈玠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辭。書房內隻剩下炭火盆裏偶爾爆出的劈啪輕響。
“我們與狄戎部的聯絡,出了些問題。”他終於再次開口,聲音低沉,“原本約定在鷹嘴崖交換一批緊要物資,並商議下一步計劃。但派去接頭的人,失蹤了。”
阿梨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他竟然會跟她說這些?
沈玠的目光牢牢鎖住她,繼續道:“鷹嘴崖地勢險要,情況不明,不能再貿然派人前去。我們需要一個……足夠機警、身手夠好,且麵孔足夠生疏的人,先去探明情況。”
阿梨的心猛地一沉,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
他是要讓她去。
去執行一個危險重重、甚至可能是有去無回的任務。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爬升。所以,他之前所有的冷淡和疏遠,或許不僅僅是因為秦婉,更是因為……他早已打算將她當作一枚可以隨意擲出的探路石?
失望和苦澀如同毒藤般纏繞住她的心髒,幾乎讓她窒息。
但她沒有表現出來,隻是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維持著表麵的鎮定。
“為什麽是我?”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幹澀地響起,“秦姑娘對北境更熟悉,不是更合適的人選嗎?”
她終究還是沒忍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刺,問出了這句話。
沈玠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驟然變得銳利,仿佛被她這句話冒犯到了某種界限。但他很快又恢複了平靜,隻是語氣更冷了幾分:“她有更重要的任務。而你,是目前最合適的人選。”
最合適的人選……去送死的人選嗎?阿梨在心中冷笑。
“當然,”
沈玠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冷漠,“此行極其凶險,狄戎部並非善類,且不能排除是靖安王設下的陷阱。你若不願,可以拒絕。”
拒絕?
阿梨看著他冰冷的臉龐,心中一片悲涼。
她有的選嗎?從清源鎮外他遞給她那碗水開始,她的人生何時由得自己選擇?
一股混合著賭氣、絕望和想要證明什麽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
她猛地抬起頭,迎上沈玠的目光,眼神倔強而冰冷:“奴婢遵命。何時出發?”
沈玠看著她那雙驟然燃起火焰的眼睛,眸色似乎更深了些。他轉過身,從案上拿起一個小巧的竹筒和一包東西。
“今夜子時,會有人送你到鷹嘴崖附近。這是信號煙,遇到緊急情況放出。這裏麵是一些幹糧、清水和傷藥。”他將東西遞給她,動作間,指尖不可避免地與她相觸。
他的指尖冰涼,而她的則因為剛才的訓練和情緒激動而帶著滾燙的溫度。
那一瞬間的觸碰,讓兩人都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沈玠迅速收回手,語氣依舊冷淡:“記住,你的任務是探查,非必要,不得動手,更不可暴露身份。查明情況後,立刻撤回,不得有誤。”
“是。”阿梨接過東西,握得死緊,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憑依。
她轉身欲走。
“阿梨。”沈玠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
阿梨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
身後沉默了片刻,才聽到他低沉的聲音,似乎比剛才緩和了一絲,卻依舊帶著難以逾越的距離:“……萬事小心。”
這四個字,輕飄飄的,卻像羽毛般搔刮在阿梨的心尖上,讓她好不容易築起的冰冷防線幾乎潰散。
她死死咬住牙,沒有回應,大步離開了書房。
子夜,月黑風高。
一名沉默的向導將阿梨帶到鷹嘴崖附近的一片雪鬆林外,便悄無聲息地退去了。
阿梨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將心中所有紛亂的情緒強行壓下,眼神變得銳利而專注。
她檢查了一遍身上的裝備和武器,如同過去無數次訓練那樣,身影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黑暗,朝著那片如同巨鷹利喙般險峻的山崖摸去。
崖上風聲淒厲,掩蓋了她細微的腳步聲。她如同靈貓般攀爬、潛行,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的一切。
然而,就在她接近預定接頭地點——一處背風的岩石凹陷時,一股極其淡薄的、若有似無的血腥味,順著寒風飄入了她的鼻腔!
阿梨的心猛地一凜,瞬間伏低身體,屏住了呼吸!
她小心翼翼地探頭望去——
隻見岩石凹陷處,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具屍體!看衣著,正是北境這邊的人!屍體尚未完全僵硬,顯然死去不久!
中計了!果然是陷阱!
阿梨頭皮發麻,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撤退,而是沈玠!他知道嗎?這是否本就是他計劃中的一環?用她和這些人的死,來驗證什麽?或者……除掉她這個可能知曉太多秘密、又開始不“聽話”的棋子?
就在她心神劇震的刹那間!
咻咻咻——!
數支淬毒的弩箭從不同方向的黑暗中疾射而來!快!準!狠!直取她的要害!
與此同時,七八個穿著狄戎部服飾、卻動作整齊劃一、明顯訓練有素的彪悍身影從雪地中暴起!刀光凜冽,帶著淩厲的殺意,將她所有可能的退路徹底封死!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根本不容她有任何思考的餘地!
阿梨瞳孔驟縮,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巨大的死亡陰影當頭罩下!
求生的本能和被背叛的憤怒在這一刻壓倒了一切!她猛地向側後方翻滾,同時甩出袖中暗藏的***!
噗!
煙霧瞬間彌漫開來,暫時遮擋了視線!
但對方的攻擊太過密集!盡管她反應已是極快,避開了要害,一支弩箭依舊狠狠擦過了她的手臂,帶出一溜血花!另一把彎刀則劃破了她後背的衣衫,冰冷的刀鋒觸感讓她汗毛倒豎!
“拿下!要活口!”一個生硬的、帶著狄戎口音的聲音厲聲喝道!
活口?他們不想立刻殺她?
阿梨腦中閃過這個念頭,但此刻已容不得她細想!她借著煙霧的掩護,如同受傷的野獸,朝著唯一一個看似薄弱的包圍缺口亡命衝去!手中的短劍揮舞得毫無章法,卻帶著一股同歸於盡的狠厲!
噗嗤!
短劍刺入一個敵人的胸膛,溫熱的鮮血噴濺了她一臉!
但她也被另一人狠狠一腳踹在腰側,痛得她眼前發黑,踉蹌著撲倒在地!
更多的敵人圍了上來!
完了……
就在阿梨幾乎要絕望放棄的瞬間——
“放箭!”
一聲冰冷而熟悉的厲喝,如同天籟般劃破夜空!
緊接著,密集的箭雨如同飛蝗般從阿梨身後的黑暗中傾瀉而出!精準地射向那些圍攻她的狄戎人!
慘叫聲頓時響起!
圍攻阿梨的敵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打懵了,瞬間倒下了三四個!
阿梨猛地回頭!
隻見沈玠一襲玄衣,手持強弓,如同天神般屹立在不遠處的雪坡上!他麵色冷峻如冰,眼神銳利如刀,周身散發著駭人的殺氣!他的身後,是數十名同樣手持勁弩、眼神冰冷的北境戰士!
而站在沈玠身側的,正是那個讓阿梨心中刺痛的——秦婉!她同樣手持弓箭,眼神冷靜,與沈玠配合默契,方才那一聲“放箭”正是出自她之口!
他們……早就埋伏在這裏?!
所以……這一切,果然是一個局?!一個利用她作誘餌,引出敵人的局?!
巨大的震驚和被利用的屈辱感瞬間淹沒了阿梨!甚至壓過了劫後餘生的慶幸!
沈玠沒有看她,他的目光死死鎖定著那些殘餘的、試圖反抗的狄戎人,手中弓箭連珠發射,每一箭都必然帶走一條性命!動作幹脆利落,狠辣無情!
戰鬥很快結束。所有狄戎伏擊者,盡數斃命。
雪地上,隻剩下濃重的血腥味和死寂。
沈玠這才收起弓,一步步朝著阿梨走來。
阿梨掙紮著想從地上爬起來,卻因為腰間的劇痛和脫力而再次跌倒。
她抬起頭,看著那個越來越近的、她曾傾慕、依賴、如今卻感到無比恐懼和陌生的男人,眼神裏充滿了戒備、憤怒和……深深的受傷。
沈玠在她麵前停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狼狽不堪的模樣,看著她手臂和後背滲出的鮮血,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緩緩蹲下身,伸出手,似乎想查看她的傷勢。
“別碰我!”
阿梨猛地打開他的手,聲音嘶啞,帶著毫不掩飾的憎惡和抗拒,眼神如同受傷的幼獸,充滿了絕望的憤怒,“你早就知道!你利用我!你從一開始就在利用我!”
麵對她激烈的指控,沈玠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他沉默地看著她,看著她眼中的淚水混合著血汙,看著她因為憤怒和委屈而劇烈顫抖的身體。
良久,他收回手,聲音低沉而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酷: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