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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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玠愣了一下,隨即失笑,那笑容衝散了他眉宇間常年凝聚的陰鬱,竟帶著幾分難得的少年氣。他忍不住抬起另一隻手,極其輕柔地擦去她臉頰未幹的淚痕,聲音低沉而寵溺:“傻瓜……從來都隻有你。秦婉於我,隻是戰友和下屬,僅此而已。”
    阿梨這才滿意地哼了一聲,任由他替自己擦眼淚,感受著他指尖那小心翼翼的溫度,心中最後一點芥蒂也終於煙消雲散。
    兩人目光交融,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劫後餘生、互明心意的繾綣和溫情。之前所有的苦難和隔閡,仿佛都在這一刻得到了救贖。
    沈玠忍不住微微用力,想將她拉入懷中。
    然而,就在此時——
    砰!
    房門再次被人猛地推開!這一次,帶來的卻是刺骨的寒意和緊急的軍情!
    一名渾身是雪、臉色焦急的北境戰士甚至來不及行禮,便嘶聲喊道:“將軍!不好了!我們剛接到飛鴿傳書!靖安王……靖安王他沒死!他重傷昏迷是假裝的!他已經暗中控製了京城,並以‘弑君謀逆、勾結外敵’的罪名,公布了您的‘罪證’,正在集結大軍,準備親自北上征討!檄文已經傳遍天下了!”
    這個消息,如同最冰冷的驚雷,瞬間將房間內剛剛升起的些許溫情炸得粉碎!
    沈玠臉上的柔和瞬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冰冷和肅殺!他猛地坐直身體,牽扯到傷口讓他悶哼一聲,額角滲出冷汗,但眼神卻銳利得駭人!
    “你說什麽?!靖安王沒死?!”他的聲音如同淬了冰。
    “千真萬確!檄文在此!”戰士慌忙呈上一封卷軸。
    沈玠一把抓過,迅速展開。越看,他的臉色越是陰沉,周身散發出的戾氣幾乎要讓空氣凍結!
    檄文上,羅列著他種種“罪狀”,甚至還包括他“殺害”真正皇帝(實則是靖安王自己弄出來的替身)的“鐵證”!字字誅心,將他徹底打成了十惡不赦的國賊!
    而最惡毒的是,檄文末尾,靖安王竟公然宣稱,已與狄戎部達成“盟約”,要“借兵”平叛!這簡直是引狼入室,賣國求榮!
    “好……好一個靖安王!好一個一石二鳥之計!”沈玠氣得渾身發抖,猛地將檄文狠狠摔在地上!眼中燃燒著滔天的怒火和殺意!
    他之前所有的計劃,所有的隱忍,竟然全都在靖安王的算計之中!甚至包括鬼哭峽的“失敗”和“重傷”,恐怕都是為了麻痹他,並為他羅織罪名爭取時間!
    好狠毒的手段!好深的城府!
    阿梨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驚呆了。她看著沈玠瞬間變得鐵青的臉色和那駭人的殺氣,心再次沉入了穀底。
    剛剛看到的希望和溫暖,轉眼間就被更黑暗、更龐大的陰謀徹底吞噬。
    沈玠猛地抬起頭,目光再次看向阿梨。那眼神依舊深邃,卻不再是片刻前的溫柔繾綣,而是重新被沉重的責任、冰冷的殺意和一種……深切的擔憂所覆蓋。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幾乎讓她疼痛。
    “阿梨……”他的聲音沙啞而沉重,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剛才說的條件……我可能……又要做不到了。”
    他看著她瞬間變白的臉色,痛苦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一片決絕的冰封:“這場仗……我必須去打。不是為了複國,而是為了不讓這萬裏山河,落入靖安王和狄戎蠻族之手!為了不讓天下百姓,遭受戰火塗炭!”
    “但這條路……比我之前想的,還要危險千百倍。靖安王既然敢公然撕破臉,必定做好了萬全準備。我……”他艱難地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帶著血,“我不能讓你再跟著我冒險……”
    阿梨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識地反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幾乎要掐進他的皮肉裏,聲音尖銳起來:“你又要推開我?!你剛才答應過我什麽?!沈玠!你混蛋!”
    “是!我是混蛋!”沈玠低吼出聲,眼中充滿了血絲和痛苦,“但我不能再眼睜睜看著你為我送死!鬼哭峽一次就夠了!我承受不起第二次!”
    他猛地抽回手,指著門外的風雪,聲音冷硬如鐵,仿佛又變回了那個冷酷無情的鎮北將軍:“我會安排人送你去南方,給你新的身份,足夠的錢財,讓你遠離這一切,平安度過餘生……”
    “我不!”
    阿梨激動地打斷他,淚水再次湧出,卻帶著無比的倔強和憤怒,“我不走!沈玠!你休想再丟下我!你說過一起扛的!你說過不再騙我推開我的!你剛才說的話都是放屁嗎?!”
    “那是情話!是昏了頭的妄念!”沈玠厲聲喝道,仿佛也在痛斥自己方才的失控,“現在才是現實!阿梨!別任性!活下去!比什麽都重要!”
    “沒有你!我活著有什麽意思?!”阿梨哭喊著,幾乎要崩潰,“清源鎮外你就不該救我!既然救了我,就別想再輕易丟掉我!沈玠!你聽清楚了——要麽一起活,要麽一起死!你自己選!”
    她的話語擲地有聲,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決絕,狠狠撞進沈玠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髒。
    他看著眼前這個哭得渾身顫抖、卻眼神倔強如磐石的女子,所有試圖推開她的冰冷話語,都哽在了喉嚨裏。
    他知道,他說什麽她都聽不進去了。
    這個他一手帶出來的丫頭,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和他一樣固執,一樣瘋狂。
    巨大的無力感和一種深切的、幾乎要將他撕裂的疼痛,席卷了他。
    最終,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頹然地靠回床頭,發出一聲漫長而疲憊的、充滿了無盡痛苦的歎息。
    他緩緩抬起手,再次撫上她淚濕的臉頰,指尖冰涼而顫抖。
    “阿梨……你怎麽……這麽傻……”
    這一次,他的聲音裏,不再是拒絕,而是濃濃的哀傷和一種認命般的、沉重的接納。
    阿梨抓住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淚水濡濕了他的掌心。
    “是你先傻的……”她哽咽著反駁。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卻不再是之前的隔閡與猜忌,而是一種交織著絕望與深情的、悲壯的繾綣。
    窗外,風雪愈發猛烈,如同為他們即將踏上的、更加血腥黑暗的征途,奏響淒厲的序曲。
    未來的路,注定布滿了荊棘與骸骨。
    但這一次,他們似乎終於決定,要並肩同行。
    直至地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