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決策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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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山山莊的寧靜被徹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山雨欲來的緊繃和肅殺。沈玠重傷未愈,卻不得不即刻投入這場突如其來的、關乎生死存亡的戰爭部署之中。
    書房成了臨時的帥帳,燭火徹夜通明。北境殘存的將領、那些一直潛伏的前朝舊部核心人物,以及秦婉等人,頻繁進出,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凝重和決絕。
    阿梨沒有再被排除在外。沈玠履行了他的承諾,盡管眼神中依舊充滿了擔憂和不忍,但他開始讓她參與一些核心的議事,不再將她視為需要被保護、被蒙在鼓裏的局外人。
    然而,局勢的惡劣程度遠超想象。
    靖安王掌控朝廷大義名分,以“剿逆”為名,檄文傳遍天下,將沈玠汙蔑為國賊,占據了絕對的輿論高地。各地藩鎮大多持觀望態度,甚至有些已然倒向靖安王。更可怕的是,狄戎部得到了靖安王割讓邊境三鎮的承諾,五萬鐵騎已然陳兵邊境,虎視眈眈,隨時可能南下!
    沈玠手中所能掌握的,隻有北境邊軍殘存的、依舊忠於他的不到兩萬兵馬,以及一些前朝遺留的、分散各地的暗樁和死士。麵對朝廷大軍和狄戎鐵騎的南北夾擊,實力對比懸殊得令人絕望。
    “……正麵抗衡,無異於以卵擊石。”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將軍指著地圖,聲音沉痛,“我們必須避其鋒芒,利用北境的山地地形,與其周旋,拖延時間,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拖延?”另一名性子火爆的將領猛地一拍桌子,“糧草呢?軍械呢?朝廷斷了我們的補給,狄戎人燒了我們的糧倉!我們拿什麽拖?拖到最後,不過是餓死凍死在這雪山裏!”
    “那難道就眼睜睜等死嗎?!或者像檄文裏說的,去向那個弑君賣國的狗賊投降?!”
    議事廳內爭論不休,氣氛壓抑而焦灼。
    沈玠始終沉默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臉色在燭光下顯得愈發蒼白透明,唯有那雙眼睛,深邃如同寒潭,裏麵翻滾著驚人的風暴。
    阿梨站在他身側稍後的位置,看著他緊蹙的眉頭和抿成一條直線的薄唇,心也跟著揪緊。她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到他肩上那副擔子的沉重,那幾乎能將人壓垮的巨大壓力。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秦婉突然開口,聲音清冷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鎮定:“或許……我們還有一條路。”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到她身上。
    秦婉走到地圖前,手指點向了北境與狄戎部交界處的一片極其險峻、標注著大量骷髏標記的雪山區域:“死亡穀。”
    廳內頓時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死亡穀?!那是絕地!自古以來有進無出!”
    “秦姑娘,你瘋了不成?!”
    “那裏常年暴風雪,地形複雜如同迷宮,還有可怕的雪崩和暗流!進去就是送死!”
    秦婉卻不為所動,目光看向沈玠,語氣異常堅定:“將軍,還記得那份前朝密檔嗎?關於死亡穀中,可能存在一條極其隱秘的、可以直插狄戎王庭後方的古道?”
    沈玠的瞳孔猛地一縮!
    阿梨也想起來了!那個從溶洞鐵盒裏找到的、前朝與狄戎部密謀的信件中,似乎隱約提及過這條被稱為“幽靈道”的古路!但記載語焉不詳,且極度危險,早已被世人遺忘!
    “你是想……”沈玠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難以置信。
    “奇襲。”
    秦婉斬釘截鐵,“正麵戰場我們毫無勝算。唯有兵行險著,派出最精銳的死士,穿越死亡穀,直搗狄戎王庭!狄戎主力盡出,王庭必然空虛!若能成功,不僅能重創狄戎,更能迫使前線狄戎大軍回援,緩解我們的壓力!甚至……可能一舉扭轉戰局!”
    這個計劃太過大膽,太過瘋狂!簡直異想天開!
    廳內瞬間炸開了鍋!反對聲、質疑聲幾乎要掀翻屋頂!
    “這根本不可能!”
    “派誰去?誰能在死亡穀裏活下來?!”
    “就算僥幸穿越,麵對王庭守衛,也是以卵擊石!”
    沈玠猛地抬手,製止了所有的爭論。
    他死死盯著地圖上那片被稱為“死亡穀”的空白區域,眼神變幻不定,仿佛在進行著極其艱難的天人交戰。
    良久,他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最終,落在了身旁的阿梨身上。
    那眼神極其複雜,充滿了掙紮、痛苦、以及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阿梨的心猛地一跳,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
    果然,沈玠的聲音響起,冰冷而沉重,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秦婉聽令!”
    “末將在!”
    “由你統籌全局,負責正麵防線,不惜一切代價,拖住朝廷和狄戎主力!能拖多久是多久!”
    “是!”秦婉重重抱拳,眼神決然。
    “其餘諸將,各司其職,穩固軍心,籌集一切可籌集的糧草軍械!”
    “是!”
    最後,沈玠的目光再次回到阿梨臉上,聲音低沉得仿佛壓在每個人的心頭:“阿梨。”
    “奴婢在。”阿梨上前一步,心髒狂跳。
    “你隨我,”沈玠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道,“親率‘影衛’及百名最精銳的死士,三日後,出發前往死亡穀。執行……奇襲王庭任務。”
    盡管早有預感,但親耳聽到他說出“隨我”二字時,阿梨的心髒還是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攥了一下!他不是要再次推開她,而是要帶著她,一起踏上這條九死一生的絕路!
    廳內瞬間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沈玠這個決定驚呆了!
    “將軍!不可!您傷勢未愈!豈能親身犯險?!”
    “將軍!三思啊!死亡穀絕非兒戲!”
    “將軍!讓我們去吧!您必須坐鎮中樞!”
    將領們紛紛跪地勸阻,聲音焦急萬分。
    沈玠卻仿佛沒有聽到,他的目光依舊牢牢鎖著阿梨,仿佛在等待她的回答。
    阿梨看著他那雙深邃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哀求和不舍的眼睛,看著他蒼白卻寫滿不容動搖的堅毅的臉龐。
    她知道,這是他權衡之後,唯一可能搏出一線生機的方法。也是他……能想到的,既能履行“一起扛”的承諾,又能最大可能保護她的方式——將他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由他親自去麵對最致命的危險。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壯的柔情交織在一起,幾乎讓她窒息。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眼眶的酸澀,挺直了脊背,迎上他的目光,聲音清晰而堅定,甚至帶著一絲豁出去的、明亮的決絕:
    “奴婢,遵命!”
    “願隨將軍,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她的回答,如同最後的砝碼,落定了沈玠的決心。
    他深深地看著她,眼底那洶湧的情感幾乎要破冰而出,最終卻隻化為一個極輕的、幾乎看不見的頷首。
    “散了吧。即刻準備。”他揮了揮手,聲音疲憊卻不容置疑。
    將領們還想再勸,卻被沈玠那冰冷決絕的眼神逼退,最終隻能紅著眼眶,沉重地退了出去。
    書房內,隻剩下沈玠和阿梨兩人。
    燭火劈啪作響,映照著兩人同樣蒼白卻異常堅定的臉龐。
    沈玠向她伸出手。
    阿梨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手放入他冰涼的手掌中。
    他緊緊握住,力道大得仿佛要將彼此的血肉融為一體。
    “怕嗎?”他低聲問,聲音沙啞。
    “怕。”阿誠實地回答,卻反手更緊地握住他,“但更怕一個人被你丟下。”
    沈玠的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猛地將她拉入懷中,緊緊地、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骨血裏一般抱住。
    阿梨也用力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將臉埋在他依舊帶著傷藥氣息的胸膛,聽著他急促而有力的心跳。
    沒有更多的言語。
    所有的恐懼、不舍、愛戀和決絕,都融化在這個冰冷而熾熱的擁抱裏。
    他們都知道,踏上死亡穀,生機渺茫。
    但這或許是命運留給他們的,最後一段……同行之路。
    三日後,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一支百人左右、裝備精良卻沉默如磐石的隊伍,牽著特殊的雪地馱獸,悄然離開了雪山山莊,如同幽靈般,義無反顧地駛入了北方那片被稱為生命禁區的、白茫茫的死亡穀。
    風雪立刻如同狂暴的巨獸,張開了吞噬一切的巨口,將他們的身影迅速吞沒。
    走在隊伍最前方的,是沈玠和阿梨。
    他玄衣墨氅,她紅衣如焰,在無盡的風雪中,依偎前行,仿佛走向世界盡頭。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在他們身後極遠的一座雪峰之上。
    靖安王——或者說,那個偽裝成督軍的黑衣人,正披著厚厚的狐裘,遠遠眺望著那支消失在風雪中的小隊。
    他的臉上,沒有了之前的驚怒和怨毒,反而露出了一抹一切盡在掌握的、高深莫測的冰冷笑容。
    甚至……帶著一絲詭異的期待。
    “終於……還是走上了這條路……”他低聲自語,聲音消散在風中。
    “沈玠啊沈玠……你以為那是絕處逢生的‘幽靈道’?”
    “那其實是……通往真正地獄的……”
    “黃泉路。”
    “本王……就在地獄盡頭,等著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