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灼熱，身下的草地卻帶著一絲沁人的涼意。蘇婉癱在那裏，像一條被衝上岸的魚，除了大口呼吸，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
    劫後餘生的戰栗感還殘留在每一寸肌肉裏，心髒在胸腔裏狂跳過後，留下一種空落落的虛脫。鼻腔裏似乎還縈繞著那股腐臭和血腥的混合氣味，讓她胃裏一陣陣發緊。
    “喂，你沒事吧？”一個略帶遲疑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蘇婉費力地偏過頭，看到一個穿著灰色外門弟子服的少年正蹲在旁邊，臉上帶著幾分好奇和些許的不安。他身後還站著幾個人，遠遠地看著，交頭接耳。
    “沒……沒事。”蘇婉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喉嚨幹得冒煙。她掙紮著想坐起來，卻渾身酸軟無力。
    那少年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攙了她一把。觸碰到她手臂上被碎石劃出的傷口時，蘇婉疼得“嘶”了一聲，徹底清醒過來。
    這不是夢。傷口是真的，疼痛是真的，這個陌生的修仙世界也是真的。
    “多謝。”她低聲道謝，借著對方的力站穩。目光掃過周圍，那些弟子們的眼神複雜，有漠然，有看熱鬧的興味，也有幾分不易察覺的輕蔑。沒有人真正關心她的遭遇，他們隻在意她是否“添了麻煩”。
    果然，一個尖細的聲音響了起來：“王師弟，你理她做什麽？要不是她亂跑驚動了腐牙豕，我們早就采集夠凝露草回去了。真是晦氣！”
    說話的是一個瘦高個的弟子，臉上帶著明顯的不耐煩。
    攙扶蘇婉的王師弟臉色有些窘迫，低聲道：“張師兄，她畢竟受傷了……”
    “受傷也是自找的！”那張師兄嗤笑一聲，“也不看看自己什麽斤兩，就敢學別人進秘境？還妄想往林風師兄和楚瑤師姐身邊湊，真是不知所謂！”
    刻薄的話語像冰冷的針，刺得人生疼。原主殘留的情緒湧上來，混合著蘇婉自己的難堪，讓她臉色微微發白。
    但更多的是一種冰冷的明悟。
    這就是她如今的處境。資質低劣，無人看重，甚至因為原主過往的癡纏行為而自帶“汙點”，活在一個“實力至上”的世界裏，卻沒有任何實力。
    指望別人的善意？就像剛才秘境裏指望林風救援一樣可笑。
    “張師兄說得對，”蘇婉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卻讓那喋喋不休的嘲諷戛然而止。她抬起眼，臉上沒什麽表情，“是我給大家添麻煩了，抱歉。”
    她這反應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按照原主的性子，此刻要麽是哭哭啼啼，要麽是尖聲反駁，絕不可能如此平靜地道歉。
    那張師兄被噎了一下，似乎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再看她。
    王師弟有些驚訝地看了蘇婉一眼，小聲道：“師姐，你……你臉色很不好，要不要先去那邊休息一下？執事師叔清點完收獲，我們就要回去了。”
    蘇婉點點頭，沒再說話，默默走到一棵大樹下靠著樹幹坐下。她閉上眼，開始仔細梳理腦中那些混亂的記憶。
    清虛宗，東域一個不小的修仙門派。原主蘇婉，水木土三靈根，資質平庸得近乎廢柴，靠著家族耗盡人情才送進來當了個外門弟子。原本該安分守己，她卻偏偏對驚才絕豔的內門大師兄林風一見鍾情，各種癡纏舉動成了宗門笑料。此次秘境試煉，她不死心跟來，果然釀成大禍……
    記憶裏的畫麵大多模糊，唯有那種求而不得的卑微、被人嘲笑的羞憤、以及最後的恐懼絕望，異常清晰。
    蘇婉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這條“癡情炮灰”的路，是死路，絕對不能走。
    那麽，原主另一條路呢？像絕大多數外門弟子一樣，每日辛苦做雜役，換取微薄資源，苦苦修煉，期望有朝一日能築基，晉升內門？
    想到原主那感人的修煉速度和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靈氣親和度，蘇婉立刻否決了這個想法。卷不動，根本卷不動。在這個賽道上，她毫無優勢。
    可是，她能做什麽？
    現代的自己，是個美食博主，最擅長的就是和鍋碗瓢盆、油鹽醬醋打交道……
    她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這片草地，幾株嫩綠的、葉片呈鋸齒狀的野草吸引了她的注意。這是……薺菜？她下意識地伸手拔起一株，湊到鼻尖聞了聞。
    一股極其清淡的、屬於植物的清香，但在這清香之下，似乎還蘊藏著一絲……微弱的、令人心曠神怡的涼意？
    這不是普通的薺菜！
    幾乎是同時，美食博主的本能和原主那點貧瘠的靈植知識一起告訴她，這是“清心草”，一種最低階的靈植，通常用來喂食宗門的靈禽，或者煉丹師偶爾會摘取兩片葉子作為低級丹藥的調和劑，沒什麽大用。
    但蘇婉捏著這株小草，眼睛卻微微亮了起來。
    她能感覺到，這草裏蘊含的那絲涼意，比她剛才在秘境裏死裏逃生後躁動不安的心緒要平和得多。
    一個念頭不受控製地冒了出來：如果……把它涼拌了吃呢？用點蒜泥，滴兩滴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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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被自己這想法逗得差點笑出來。都什麽時候了，還想著吃？
    可是……為什麽不能想？
    那個荒謬的念頭再次浮現，並且變得越來越清晰——這個世界的人，追求長生，追逐力量，煉丹服藥隻為提升修為，他們真的懂得“吃”的樂趣嗎？他們明白食材本身的味道和可能蘊含的潛力嗎？
    “集合！”
    前方傳來執事師叔不耐煩的喊聲。弟子們紛紛動身。
    蘇婉深吸一口氣，撐著樹幹站起來。身體依舊虛弱，但眼神卻不再迷茫。
    她低頭，看著手心那株被捏得有些蔫了的清心草，然後輕輕把它放進了懷裏。
    或許，她真的可以試試。
    不靠修煉，不靠抱大腿。
    就靠她手裏這把……看不見的“鍋鏟”。
    回宗的路上，氣氛沉默。蘇婉獨自走在隊伍末尾，無人搭理。她樂得清靜，一邊慢慢恢複體力，一邊仔細觀察著沿途的植物。
    許多看似普通的雜草，都隱隱散發著微弱的靈氣波動。隻是它們太過常見，功效又遠不如成熟的靈藥，根本無人問津。
    但在蘇婉眼裏，它們不再是雜草。
    那是潛在的食材。
    清虛宗宗門建於群山之中，雲霧繚繞，仙鶴啼鳴，殿宇樓閣在山間若隱若現，氣象萬千。但對於外門弟子而言，他們隻能居住在最外圍、靈氣相對稀薄的山麓地帶。
    隊伍在一處岔路口解散，外門弟子各自返回住處。蘇婉憑著記憶，走向最偏僻角落的一排簡陋木屋。
    她的“家”是一間不過十平米的小屋，陳設簡單到堪稱家徒四壁：一張硬板床，一張破舊木桌，一個掉了漆的木櫃。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黴味。
    這就是原主生活的地方。
    蘇婉關上門，背靠著門板，長長地、無聲地歎了口氣。
    現代那個堆滿各種廚具和小家電，永遠散發著食物香氣的溫馨公寓，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失落和孤獨感如同潮水般湧來，幾乎將她淹沒。
    她走到桌邊，拿起桌上那個粗陶碗，碗沿還有一個小小的缺口。原主就是用它吃飯、喝水。
    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嚕”叫了一聲。劇烈的奔跑和驚嚇之後，強烈的饑餓感襲來。
    宗門大廚房供應飯食是有固定時辰的，顯然已經過了點。而且，原主記憶裏，那所謂的飯食，不過是些寡淡的靈米粥和沒什麽油水的煮菜，僅能果腹，毫無滋味可言。
    蘇婉的目光再次落在懷裏那株清心草上。
    她沉默了片刻，然後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開始在屋裏翻找。
    最終，她在角落找到一個落滿灰塵的小陶罐，洗刷幹淨。又找出火折子，在屋外廊下找了個通風的角落，撿來幾塊石頭搭成一個簡易灶台。
    沒有油，沒有鹽，沒有任何調料。
    她隻有這一株清心草，和一罐清水。
    她把清心草仔細洗淨，放入陶罐中，加水，點燃柴火。
    火焰舔舐著罐底，發出劈啪的輕響。水漸漸沸騰，清澈的水慢慢染上了一絲極淡的翠色，一股難以言喻的、帶著清涼意味的香氣開始彌散開來，極其清淡，卻異常執著地鑽入鼻腔，奇異地撫平了她心頭最後一絲焦躁。
    她看著那汪淡綠色的水，眼神漸漸變得堅定。
    無論如何，先活下去。
    然後，喂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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