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林風的目光，像一道無聲的驚雷，雖未直接劈落，卻讓蘇婉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心悸。那種居高臨下的審視，與她平日麵對的張師兄之流截然不同，帶著一種源自實力和地位的、不容置疑的漠然。
    她強迫自己定下心神，繼續攪動鍋裏的濃湯。香氣依舊濃鬱，卻仿佛摻雜進了一絲別樣的寒意。
    直到巡查隊伍的腳步聲徹底遠去，她才緩緩鬆開握得發白的指節，輕輕吐出一口一直憋著的濁氣。
    麻煩的等級，似乎又提升了。
    然而，沒等她細想，另一個麻煩便接踵而至。
    午後，陽光正烈，攤前的客人稍稀。蘇婉正低頭清洗一疊用過的竹碗，一道嬌脆卻帶著明顯譏誚的聲音便刺破了後山的寧靜。
    “嗬！我當是什麽稀罕地方，原來就是這破爛草棚子？”
    蘇婉動作一頓，抬起頭。
    隻見楚瑤去而複返，此刻正獨自一人站在她的攤位前，雙臂環抱，下巴微揚，漂亮的杏眼裏滿是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厭惡。她一身鵝黃色法衣纖塵不染，與這煙熏火燎的草棚格格不入，仿佛一隻誤入塵世的驕傲孔雀。
    “蘇婉，你真是越來越出息了！”楚瑤的目光掃過那簡陋的灶台、粗糙的石桌、以及木牌上歪扭的字跡，嘴角撇了撇，聲音愈發尖刻，“修煉不上進，盡搞這些旁門左道，弄些豬食一樣的東西在這裏丟人現眼！你是嫌我們清虛宗的臉丟得還不夠嗎？”
    惡毒的話語如同冰錐，毫不留情地砸來。幾個還在喝湯的弟子頓時噤若寒蟬，放下碗，尷尬地低下頭，不敢出聲。
    蘇婉直起身，手上還沾著洗碗的水漬。她看著楚瑤，這個原著中的女主，容貌嬌美，天賦出眾，被眾人捧在手心，也養成了她驕縱傲慢、目空一切的性子。在原主的記憶裏，楚瑤的鄙夷和嘲諷是家常便飯，往往比他人的嘲笑更讓她無地自容。
    但此刻，蘇婉心中並無多少波瀾，反而有一種近乎荒謬的平靜。
    她想起原著中，楚瑤後期也會因為各種機緣，獲得一些能提升修為的靈果仙釀，並對此甘之如飴。可見她並非排斥“吃”帶來的好處，隻是排斥“蘇婉”這個人，以及她無法理解的、這種“自降身份”的方式。
    “楚師姐，”蘇婉開口，聲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穩，“弟子在此自食其力，並未耽誤宗門功課，也未強買強賣，不知丟了宗門哪裏的臉？”
    楚瑤沒想到她竟敢還嘴，愣了一下，隨即像是被冒犯般，怒火更盛：“自食其力？我看你是嘩眾取寵！弄這些煙火濁氣的東西，汙染靈氣，引誘同門不務正業！不是丟臉是什麽？你看看你這樣子，灰頭土臉，圍著個破鍋台轉，哪還有半點修仙之人的樣子！”
    她越說越氣，似乎蘇婉的存在本身，就是對她所認知的“修仙”的一種玷汙。她目光掃過石板上那些烤好的靈薯和糕點，眼中閃過一絲嫌惡，竟猛地一抬手！
    “我看這些害人的東西就別留著了！”
    一股不弱的靈力波動從她掌心湧出，化作一道無形的氣勁，猛地卷向擺放食物的石板！
    這一下若是打實，石板上的食物頃刻間便會化為齏粉！
    幾個旁觀的弟子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
    蘇婉瞳孔一縮，心猛地提起！她沒想到楚瑤竟敢直接動手！
    就在那氣勁即將觸及石板之際——
    一直坐在不遠處石墩上、盡量降低存在感的王師弟，不知哪來的勇氣，猛地站起身，橫跨一步，竟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了石板前！
    “楚師姐息怒！”他臉色發白，聲音卻帶著一股倔強，“蘇師姐的東西是好東西！弟子們吃了隻有好處，從未受害！您不能……”
    “滾開！”楚瑤正在氣頭上，見有人敢阻攔，更是怒不可遏，掌風氣勁不收反增，就要將王師弟一並掀飛！
    蘇婉臉色驟變，下意識就想衝過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蒼老的、帶著濃濃不悅的咳嗽聲，如同悶雷般炸響在每個人耳邊。
    “咳嗯！”
    聲音不高，卻蘊含著一種奇異的力量，瞬間壓下了楚瑤那躁動的靈力波動，也讓場上劍拔弩張的氣氛為之一滯。
    楚瑤揮出的氣勁如同撞上一堵無形的牆，悄無聲息地消散了。她本人更是渾身一僵，臉上閃過一絲驚疑不定，猛地轉頭看向聲音來源。
    隻見玄伯不知何時又出現在了那裏，依舊佝僂著背，手裏拿著掃帚。但他此刻並沒有掃地，而是抬著頭，那雙平日裏渾濁不堪的眼睛，此刻竟銳利得像兩把刀子，直直地釘在楚瑤身上。
    沒有言語，沒有動作。
    但那種冰冷的、仿佛被什麽上古凶獸盯上的恐怖壓力，讓驕縱如楚瑤，也瞬間臉色發白，後背竄起一股寒意，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環抱的手臂也放了下來。
    她認得這個掃地老伯，卻從未將他放在眼裏過。但此刻，對方身上散發出的氣息，竟讓她從靈魂深處感到戰栗！
    玄伯隻是看了她那麽一眼，便緩緩低下頭，重新開始慢吞吞地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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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沙……
    單調的聲音再次響起，卻比任何警告都更有力。
    楚瑤僵在原地，臉色青紅交加，又是後怕又是羞憤。她狠狠瞪了蘇婉一眼，又忌憚地瞥了玄伯的背影，最終從牙縫裏擠出一句：“你……你們給我等著！”
    說罷，再也顧不上維持風度，幾乎是落荒而逃般，飛快地離開了後山。
    一場風波，再次被強行壓下。
    王師弟腿一軟，差點坐倒在地，被旁邊的弟子扶住。幾人都是心有餘悸，看向玄伯的眼神充滿了更深的敬畏。
    蘇婉快步走到王師弟麵前，感激道：“王師弟，剛才多謝你了！”
    王師弟擺擺手，心有餘悸：“沒、沒事……蘇師姐，楚師姐她……她以後會不會……”
    “沒事了。”蘇婉打斷他，語氣肯定。她看向玄伯的方向，心中充滿了感激，也有一絲沉重。每一次，都需要依靠玄伯的庇護才能過關……
    她走回攤位後，看著石板上完好無損的食物，沉默了片刻。
    然後，她拿起一份最新試做、準備晚上送給玄伯的“清心茯苓糕”，走到王師弟麵前，塞進他手裏。
    “嚇到了吧，這個拿去壓壓驚。”
    王師弟看著手裏潔白如玉、散發著清雅藥香的糕點，受寵若驚，連聲道謝。
    蘇婉又給其他幾位受了驚嚇的弟子每人分了一塊靈薯或是一小杯飲子。
    “今天多謝諸位了，這些是我的一點心意。”
    弟子們拿著東西，臉上的驚恐漸漸被驚喜和感動取代。他們沒想到，蘇婉不僅沒怪罪他們剛才的沉默，反而以德報怨。
    “蘇師姐太客氣了！”
    “這怎麽好意思……”
    “師姐你放心，以後我們都來你這吃！楚師姐也不能不講道理！”
    看著他們真誠的表情，蘇婉心中微微一動。
    或許，真正的庇護，不僅僅來自於高處的強者。
    也來自於這市井之間，最樸實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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