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經閣的範圍，空氣仿佛都變得不同。後山的荒涼喧囂被一種沉澱了歲月的靜謐書卷氣所取代。高大的閣樓飛簷鬥拱，古意盎然，連巡邏的弟子都顯得格外肅穆，步伐輕緩，生怕驚擾了此地的寧靜。
    蘇婉依著指示，來到經閣側殿的一處事務房報到。接待她的是一位麵容刻板、眼神銳利的中年執事，姓趙。他驗看過蘇婉的調令符印，確認無誤後，用毫無波瀾的語氣交代規矩：
    “每日辰時上工，酉時下工，不得遲到早退。整理書籍時需淨手，輕拿輕放，不得損壞分毫。隻能在指定區域活動，未經允許，不得擅入藏書內殿，更不得私自翻閱功法典籍。違者，重罰。”
    語氣冰冷，公事公辦，帶著一種經閣特有的、對知識的敬畏與嚴格。
    “弟子明白。”蘇婉恭敬應下。
    趙執事將她交給一個名叫孫芸的內門雜役弟子帶領。孫芸看起來二十出頭，相貌普通，神情有些淡漠，對蘇婉這個突然空降的外門弟子似乎並不熱情，隻是簡單點了下頭：“跟我來。”
    孫芸帶著蘇婉穿過幾重院落，來到位於經閣最後方的一處偏僻小院。院中堆滿了大大小小的木箱，上麵落著厚厚的灰塵，空氣中彌漫著陳年紙墨和黴味混合的氣息。
    “你的差事就是整理這些箱子。”孫芸指了指那堆“破爛”，“都是些無人問津的雜書、殘卷、遊記雜談，甚至還有些凡俗的農書工匠圖譜，堆積了幾十年了。韓長老有令，需將其分類、清點、拂去灰塵，簡單修複破損的書頁，然後登記造冊。活兒不重，但需極細心，不得出錯。”
    交代完畢，孫芸便轉身離開了，似乎多待一刻都嫌麻煩。
    蘇婉站在院子裏，看著眼前這座書山，心中了然。這果然是個邊緣到不能再邊緣的差事，整理這些“廢紙”，確實符合“需要耐心”且“不引人注目”的要求。韓長老的安排，可謂用心良苦。
    她沒有抱怨，反而鬆了口氣。這種被“遺忘”的角落，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
    她挽起袖子，打來清水，開始了枯燥而漫長的工作。
    打開第一個箱子，灰塵撲麵而來。裏麵的書籍果然如孫芸所說，五花八門，什麽都有。有紙張泛黃、字跡模糊的遊記，記錄著某個修士遊曆四方見過的奇聞異事；有描繪各種奇花異草、但繪圖粗糙、注解謬誤百出的“靈植圖鑒”；甚至還有幾本講述凡人帝王將相曆史的俗世書籍。
    蘇婉並未因其無用而敷衍。她仔細地拂去每一本書上的灰塵，小心地攤開，檢查是否有蟲蛀或破損，然後用柔軟的布巾蘸著清水，輕輕擦拭封麵。動作輕柔而專注，仿佛對待的不是一堆廢紙，而是珍貴的寶物。
    在這個過程中，她並非毫無收獲。那些遊記雜談裏，偶爾會閃過一兩條關於某種罕見食材的記載，或是某個偏遠地域獨特的飲食風俗；那些謬誤百出的圖鑒，也能讓她從另一個角度印證或糾正自己對某些靈植的認知。
    她就像一塊海綿，悄無聲息地吸收著這些雜亂知識中可能存在的養分。
    日子就在這日複一日的清掃、整理、登記中平淡流過。蘇婉嚴格遵守著經閣的規矩，每日準時上工，安靜做事，從不四處張望，也絕不與旁人過多交談。孫芸來了幾次，見她做事井井有條，書籍分類清晰，登記冊子寫得工整仔細，挑不出半點錯處，那淡漠的臉色也稍稍緩和了些。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這日午後，蘇婉正埋頭修複一本講金石鑒定的殘破古籍，院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和談話聲。她抬頭望去，隻見趙執事正陪著兩個人走進院子。其中一人，赫然便是丹堂的那位孫執事！另一人，則是他的侄子李茂。
    蘇婉的心猛地一緊，低下頭，手中的動作卻不曾停下，仿佛並未察覺來人。
    孫執事目光掃過院子裏堆積如山的舊書箱和埋頭工作的蘇婉，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對趙執事笑道：“趙師兄，你們經閣何時連整理這等廢物的雜役都如此缺人了？竟要從外門調人？”
    趙執事臉色不變，淡淡道：“韓長老之命，整理舊籍，以備不時之需。此女心細，正合適。”
    “哦？韓長老？”孫執事眼中閃過一絲忌憚，隨即又看向蘇婉，語氣帶著明顯的針對性，“我倒是聽說，此女在外門時便不太安分，弄些旁門左道的東西，還險些惹出亂子。趙師兄讓她接觸經閣書籍，雖說是雜物，也需多加小心才是，莫要汙了經閣清靜。”
    這話已是近乎直接的挑釁和貶低。
    蘇婉握著書頁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有些發白，但依舊沒有抬頭，隻是將頭垂得更低。
    趙執事眉頭微皺，顯然對孫執事在經閣地盤上指手畫腳有些不悅，但礙於同門之誼，並未發作，隻是冷淡道：“經閣自有規矩，不勞孫師弟費心。若無事，還請回吧，此地雜亂，莫要沾染了塵土。”
    孫執事碰了個軟釘子，冷哼一聲，又狠狠瞪了蘇婉一眼，這才帶著李茂悻悻離去。
    直到他們的腳步聲消失，蘇婉才緩緩抬起頭，看向他們離去的方向，眼中一片冰冷。
    丹堂的手，果然無處不在。即便她躲到了經閣，他們依然陰魂不散，試圖打壓。
    趙執事轉身看向蘇婉，目光深邃，看不出情緒，隻淡淡道：“做好你分內之事，無需理會外界紛擾。”
    “是，趙執事。”蘇婉恭敬應道。
    趙執事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也轉身離開了。
    小院重新恢複了寂靜。
    蘇婉看著眼前浩如煙海的舊籍，又想起孫執事那怨毒的眼神，心中反而升起一股更強的鬥誌。
    你們越是想把我踩進泥裏，我越是要從這故紙堆中，走出一條讓你們仰望的路！
    她深吸一口氣，重新低下頭，更加專注地投入到修複工作中。指尖拂過泛黃的書頁，仿佛能感受到歲月沉澱下的智慧。這些被遺棄的“廢物”裏，誰又知道，是否真的藏著能讓她翻身的知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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