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堂的窺伺如同一根刺，雖未造成實質傷害，卻時刻提醒著蘇婉所處的險境。她愈發謹言慎行，將自己徹底埋入那故紙堆中，用枯燥的勞動作為掩護。
    然而，命運的轉折往往藏於不經意的細節之中。
    這日，她正在清理一個格外沉重、邊角都已腐朽的木箱。箱子裏裝的並非書籍，而是一卷卷用獸皮或某種韌性極佳的植物纖維鞣製而成的古老卷軸，大多殘破不堪，散發著濃烈的黴味和歲月的氣息。
    這些卷軸的保存狀態極差，許多輕輕一碰就會碎裂。蘇婉的工作變得異常艱難，需要先用軟毛刷輕輕掃去浮塵，再用特製的薄竹片小心地將粘連在一起的卷軸一層層分離。進度緩慢，且毫無成就感。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這個箱子，準備向孫芸申請更專業的修複材料時，指尖觸碰到了一卷被壓在最底層、用黑色不知名獸皮包裹的卷軸。這卷軸入手冰涼，質地異常堅韌，竟沒有絲毫破損的跡象。
    她心中一動，小心地將它取出。解開係著的已經失去彈性的皮繩，緩緩展開。
    卷軸內部用的是一種淡黃色的、類似絹帛卻更厚實的材料，上麵用某種暗紅色的顏料繪製著圖案並標注著文字。字跡古樸晦澀，並非現今通用的文字，但得益於原主那點可憐的知識和蘇婉自己連蒙帶猜，勉強能辨認出一些片段。
    這似乎不是功法，也不是遊記，而更像是一份……食譜？
    蘇婉的心跳陡然加速！她屏住呼吸，仔細辨認。
    卷軸的開篇部分已經模糊不清，中間部分繪著幾種奇特的植物和妖獸圖案，旁邊標注著處理方法和搭配。其中一種植物，葉片呈鋸齒狀，開藍色小花，赫然便是她常用的“清心草”，但卷軸上標注的名稱卻是更古老的“寧神蘭”，並注明其花果效力遠勝葉片。而清心草，蘇婉從未見過它開花結果！
    另一種圖案，畫的是一種形似狸貓、耳尖有一簇金毛的小獸，名為“尋香貂”，旁邊標注其血液是極佳的香料引子，能數倍激發食材靈性，但捕獲後需以特殊手法取血，否則血液蘊含的靈性會瞬間消散。
    越往下看，蘇婉越是震驚。這卷軸上記載的許多食材她聞所未聞，處理手法更是匪夷所思，完全顛覆了她對烹飪的認知。比如，提到用一種“地心炎蜥”的膽汁來中和某種寒性劇毒靈菇的毒性，從而使靈菇變得鮮美無比且大補；又比如，記載了一種名為“百味醴”的發酵釀造法，需要用上百種不同靈果的花蜜，在特定靈脈節點上窖藏數十年方可成酒，飲之可短暫提升悟性！
    這絕非普通的食譜！這是一份將食材特性、靈力調和、乃至天地環境都運用到了極致的靈膳秘典！其思路之精妙，見解之獨到，遠超蘇婉自行摸索的野路子，甚至隱隱淩駕於她所知的丹道之上！
    隻是，這卷軸似乎並不完整，後半部分有被撕裂的痕跡，結尾倉促，許多地方語焉不詳，更像是一份殘破的筆記或草稿。
    但即便如此，對蘇婉而言，這不啻於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她強壓下心中的狂喜，不動聲色地將這卷軸單獨放在一旁，繼續整理其他物品，但整個下午都心潮澎湃，難以平靜。
    下工後，她趁著無人注意，小心翼翼地將這卷獸皮卷軸貼身藏好，帶回了經閣分配給她的、位於雜役區角落的簡陋住處。
    關上房門，她迫不及待地再次展開卷軸，就著昏暗的油燈，如饑似渴地研讀起來。那些晦澀的古文字，她連猜帶蒙，結合圖案，一點點地理解、消化。
    卷軸中蘊含的理念讓她歎為觀止。它強調“食性即藥性”，認為天地萬物皆可入膳，關鍵在於“調和”二字。不是粗暴地提取精華，而是通過巧妙的搭配和烹飪技法，激發食材本身的靈性，使其相互促進，達到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甚至化毒為補，點石成金。
    這完全印證並升華了蘇婉一直以來的實踐！
    她如獲至寶，連續幾個晚上都熬夜研究。雖然很多食材已難尋覓，許多手法因條件所限無法實現，但其中的思想和一些基礎原理，足以讓她受益匪淺。她開始嚐試用卷軸中的思路，重新審視自己已知的食材和烹飪方法，頓時覺得眼前豁然開朗，許多之前困惑不解的地方都有了新的答案。
    然而，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就在蘇婉沉浸於這份意外收獲時，麻煩再次找上門。
    這日清晨，她剛走到整理舊籍的小院外，便聽到裏麵傳來孫芸尖銳的斥責聲和一個低低的啜泣聲。
    她加快腳步進去，隻見孫芸正對著一個年輕的小雜役大發雷霆，地上散落著幾本顯然是剛剛被不慎摔落的古籍，書頁散亂，甚至有一本封麵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沒用的東西！毛手毛腳！你知道這些書有多珍貴嗎？把你賣了都賠不起！”孫芸臉色鐵青。
    那小雜役嚇得麵無人色，渾身發抖，隻知道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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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婉認得她，是剛來經閣不久的一個小師妹，性格怯懦，平時做事還算小心，今日怕是緊張失手。
    孫芸看到蘇婉進來，怒氣更盛，指著地上的書罵道：“你看看！這就是你帶的人？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若是損壞了重要典籍，你們誰擔待得起？”
    這話明著罵小雜役，實則連蘇婉也一起怪罪了。畢竟，這整理舊籍的差事，名義上是由蘇婉這個“細心人”主要負責的。
    蘇婉沒有辯解，她蹲下身，仔細檢查了一下散落的書籍。還好，都是些普通的雜書，那本破損的也隻是一本凡俗的地理誌，並非什麽孤本秘籍。
    她平靜地對孫芸說：“孫師姐息怒，隻是幾本普通雜書，並未損壞內頁，封麵我可以修複如初，不會影響歸檔。”
    孫芸正在氣頭上，聞言更是冷笑：“修複？你說得輕巧！經閣的規矩，損壞書籍，無論輕重，皆需受罰！豈是你一句修複就能了事的？”她目光銳利地掃過蘇婉和小雜役，“此事我定要稟報趙執事！你們倆，一個都跑不了！”
    那小雜役一聽要報執事，嚇得幾乎暈厥。
    蘇婉心中雪亮。孫芸此舉，未必全是因書受損而生氣，更像是借題發揮，或許是受了什麽人暗示，或許是單純看自己這個“空降”的外門弟子不順眼，想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若真鬧到趙執事那裏，無論對錯，自己這個負責人必然要受牽連，剛在經閣站穩的腳跟可能就此動搖。
    不能讓她報上去！
    蘇婉心念電轉，忽然抬頭，看向孫芸，語氣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孫師姐，此事確是師妹監管不力。不過，聽聞趙執事近日正為韓長老尋找一些關於上古符文演變的冷僻資料，焦頭爛額。若因這點小事去打擾他，恐怕……”
    她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趙執事現在有更重要的事煩心，你去為這點雞毛蒜皮打擾他，豈不是自找沒趣？甚至可能留下不識大體的印象。
    孫芸愣了一下，她顯然也知道趙執事最近的忙碌，臉色變幻了幾下。
    蘇婉趁熱打鐵，從隨身帶的布袋裏她習慣帶些自製的小點心充饑）取出一個用幹淨荷葉包著的小包，遞了過去，語氣誠懇：“師姐消消氣，這是我自家做的一點‘寧神糕’，用的都是安神的材料，師姐平日打理事務辛苦，吃點東西墊墊，莫要氣壞了身子。這破損的書，我保證今日之內修複得看不出痕跡，絕不會讓師姐為難。”
    她姿態放得低，話也說得漂亮，既給了孫芸台階下，又點明了利害關係，還送上了一點“心意”。
    孫芸看著那包散發著淡淡清香的糕點，又看看蘇婉那平靜卻不容置疑的眼神，心中的怒氣漸漸被權衡利弊所取代。她哼了一聲，接過糕點，語氣緩和了些：“哼！這次就算了！下不為例！若是修複不好，我唯你是問！”
    說完，她瞪了那小雜役一眼，轉身走了。
    小雜役劫後餘生，對蘇婉千恩萬謝。
    蘇婉扶起她，安撫了幾句，便開始動手修複那本破損的書。對她而言，這不過是小事一樁。
    危機暫時化解。
    但蘇婉知道，經閣並非淨土，這裏的明爭暗鬥，或許比後山更加隱晦和複雜。而她懷中那份古老的獸皮卷軸，既是寶藏，也可能成為新的禍源。
    必須更加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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