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閣外殿的騷動，隨著楚瑤等人的狼狽離去和趙執事的無聲威懾，迅速平息下來。然而，那一道道投向蘇婉的視線，卻比之前更加複雜難辨。有好奇，有審視，有忌憚，也有藏在深處的、因“韓長老”三字而滋生的敬畏。
    蘇婉能清晰地感受到這種變化。她平靜地收拾好方才抄錄的殘頁，對著趙執事離去的方向再次無聲行了一禮，然後才在諸多目光的包裹下，步履平穩地離開了外殿。
    她沒有直接回住處，而是先去側殿事務房，找趙執事領取了經閣雜役的正式身份玉牌和一套灰撲撲的雜役服飾。玉牌入手微涼，上麵刻著簡單的符文和“經閣·雜役”的字樣，代表著她在宗門內有了一個暫時的新身份。那套衣服布料粗糙，卻漿洗得幹淨，透著一種刻板的規矩感。
    抱著衣物，她跟著一位沉默寡言的老雜役，來到了位於經閣建築群最後方、緊挨著山壁的一排低矮平房。這裏是經閣底層雜役的居所，條件比她在後山的小屋好不了多少，但更加擁擠，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黴味和汗味。
    老雜役指給她一間空著的、僅有丈許見方的小屋，便佝僂著背離開了。屋內隻有一張硬板床，一張破舊木桌，一盞油燈，四壁空空，地麵是夯實的泥土，陰冷潮濕。
    蘇婉默默將衣物放在床上，環視這間新的“家”，心中並無多少波瀾。相比於後山的自由，這裏更像是一個規整的牢籠，但同時也是一片蘊含著無限可能的新天地。禍福相依，她早已明白這個道理。
    簡單收拾了一下，換上了雜役服飾，那寬大灰暗的衣服瞬間將她身上最後一點屬於少女的鮮活氣息也掩蓋了下去，變得毫不起眼。這正是她需要的。
    次日清晨，天還未亮透，蘇婉便已起身。經閣的作息遠比後山嚴格，辰時上工，不得有誤。她來到昨日整理舊籍的小院，孫芸已經等在那裏，臉色比昨日更冷了幾分，顯然楚瑤鬧的那一出，讓她這個名義上的“負責人”也倍感壓力。
    “這是今日要整理的書目清單和登記冊。”孫芸將一疊厚厚的紙塞給蘇婉，語氣硬邦邦的，“按照編號，逐一核對，清理灰塵，檢查破損，登記在冊。若有無法判斷的破損，需立即上報，不得擅自處理。動作快點，這批書閣催著要。”
    交代完畢，她便站到一旁，抱臂看著，不再插手，儼然一副監工的模樣。
    蘇婉接過清單，沒有多餘的話，立刻投入工作。依舊是那些堆積如山、散發著陳腐氣味的舊箱。但她此刻的心境已不同，不再僅僅視其為枯燥的勞動，而是將其視為一座尚未開采的知識礦藏。
    她依舊仔細地拂去每一本書上的積塵，動作輕柔而專注。但她的眼睛，卻像最敏銳的探針，飛快地掃過書名、作者、乃至扉頁上的隻言片語。遊記、地方誌、雜談、圖譜……她的大腦飛速運轉，將可能與“食”、“物性”、“靈氣”相關的信息篩選出來，默默記下。
    《南疆異物誌》？或許有奇特食材記載。
    《百工雜錄》？可能涉及器物製作，或與廚具改良有關。
    某位散修的煉丹失敗筆記？其中對藥性衝突的描述，或許能反推出調和之道。
    時間在沙沙的翻書聲和塵埃的飛舞中悄然流逝。孫芸起初還緊盯著，後來見蘇婉做事確實一絲不苟，速度甚至比一些老雜役還快，挑不出錯處，便也漸漸鬆懈下來，找了處石階坐下，自顧自地發呆。
    晌午時分，有雜役送來簡單的飯食——兩個硬邦邦的靈穀饃和一碗寡淡的菜湯。蘇婉默默接過，就著清水吃完，味道遠不如她自己做的，僅能果腹。她看到孫芸拿出一個精致的食盒，裏麵是明顯出自內門膳堂的、帶著靈氣的飯菜，但她隻是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心中並無羨慕。她相信，總有一天，她能用這雙手，讓自己在任何地方都吃得比現在好。
    下午的工作更加枯燥。她打開一個密封極差、被蟲蛀嚴重的箱子，裏麵許多書籍已經粘連在一起，稍一用力就會碎裂。她不得不花費極大的耐心，用竹片一點點剝離，進度緩慢。
    就在她全神貫注地處理一捆幾乎要碎成渣的獸皮卷時，指尖忽然觸碰到一個異常堅韌的角落。她心中一動，小心地將周圍腐朽的部分清理掉，露出了裏麵一小塊保存相對完好的暗黃色皮子。
    皮子上用某種礦物顏料畫著簡單的圖案，像是一種從未見過的、長著翅膀的魚類，旁邊還有幾個扭曲的古老符文。她試圖辨認，卻一無所獲。但這皮子的質地和那圖案的風格，讓她莫名想起了懷中那卷獸皮秘典。
    她不動聲色地將這小塊皮子悄悄取下，夾在登記冊中，準備晚上回去再仔細研究。
    日落西山，酉時已到。孫芸懶洋洋地站起身，打了個哈欠：“今日就到這兒吧，明日準時。”
    蘇婉將整理好的書籍歸類放好，登記冊也寫得工整清晰，然後才行禮離開。
    回到陰暗的小屋，她點亮油燈，迫不及待地取出那塊暗黃色的皮子，就著昏黃的光線仔細查看。又拿出獸皮秘典對比，雖然材質和圖案風格有差異，但那種古老、蠻荒的氣息卻隱隱相通。
    “這經閣的故紙堆裏，到底還藏著多少秘密？”蘇婉喃喃自語，心中充滿了探索的欲望。
    她將皮子小心收好，又服下一粒潤脈丹，開始每晚雷打不動的修煉。經閣區域的靈氣比後山濃鬱不少，那絲靈氣流運轉得更加歡快，她能感覺到，突破凝氣期一層的關口，越來越近了。
    隻有自身實力提升，才能更好地保住這些秘密，才能在這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湧的經閣，真正站穩腳跟。
    新的起點，也是新的征途。窗外，經閣高大的輪廓在夜色中沉默矗立，如同一個巨大的、充滿未知的謎題。
    蘇婉吹熄油燈，躺在硬板床上，望著漆黑的屋頂，眼神明亮而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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