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閣的日子，如同溪水般平穩而重複地流淌。蘇婉每日辰時上工，酉時下工，將自己埋首於故紙堆中，像個最本分的雜役，安靜得幾乎讓人忽略她的存在。孫芸見她確實安分守己，做事利落，挑不出錯處，監視的目光也漸漸鬆懈，隻是偶爾會帶著一絲探究掃過她專注的側臉。
    蘇婉樂得如此。她像一隻辛勤的工蜂，白天在堆積如山的舊籍中搜尋著可能蘊含知識的“花蜜”，晚上則回到小屋，在油燈下如饑似渴地消化那卷獸皮秘典和從雜學部抄錄來的碎片信息。那塊神秘的暗黃色皮子，她反複研究，除了確認其年代久遠、材質特殊外，依舊一無所獲，隻能暫時收起。
    實力的提升是實實在在的。經閣區域的靈氣遠勝後山，加上潤脈丹的輔助，她體內那絲靈氣流日益壯大凝實，奔騰於經脈之間，距離突破那層無形的壁壘，隻差最後的臨門一腳。這讓她心中稍安，在這危機四伏的環境中，自身的力量才是根本。
    平靜在幾天後被打破。老劉頭再次如同幽靈般出現在小院門口，依舊是那副慢吞吞、耳背的模樣，但這次，他渾濁的眼睛在蘇婉身上停留的時間，似乎比以往長了那麽一瞬。
    他踱到蘇婉身邊，看著她在清理一本講金石鑒定的破書，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特意說給她聽：“唉，人老了，記性不行了……韓長老好像念叨了一句，說什麽……‘近日推演陣法，耗神頗巨，尋常飲食皆如嚼蠟’……這人老了，胃口就是刁鑽哦……”
    他說完，搖了搖頭，便又背著手，晃晃悠悠地走了。
    蘇婉拂拭書頁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恢複如常，心中卻已了然。
    “耗神頗巨，飲食無味……”這不再是簡單的“心中頗燥”，而是更具體、更深層次的需求。韓長老的神識之傷，顯然在持續消耗他的精力，甚至影響到了最基本的感官。丹堂的藥膳恐怕早已無法入口，而他，再次將目光投向了自己。
    這不是簡單的點餐，更像是一次考驗。考驗她是否能理解更複雜的需求，是否能做出對應更高層次問題的靈膳。
    蘇婉感到了壓力，但更多的是一種被挑戰的興奮。她仔細回味著老劉頭的話。“推演陣法”意味著神識消耗巨大；“飲食無味”則需開胃、提神，同時還要能補充損耗。
    她想到了獸皮卷軸上的一段模糊記載，提及一種名為“五彩錦雞”的一階妖獸，其肉蘊含微薄卻均衡的五行靈氣，肉質本身也極為鮮美，是調和諸味的佳品。若能以特殊手法烹製，激發其靈性與美味，或能達到要求。
    五彩錦雞在後山偶有出現，不算罕見。但如何“特殊烹製”，卷軸上語焉不詳。
    她想到了之前從雜學部一本殘破的《靈植氣味辨析》中看到的一種名為“百味香”的奇異藤蔓。此藤本身無毒，但其花朵能散發一種極其複雜、層次多變的香氣，據說能刺激味蕾，喚醒食欲，甚至對神魂有微弱的振奮作用。隻是此花極難采摘，香氣易散，且記載中並未提及其入膳之法。
    風險與機遇並存。
    蘇婉沒有猶豫，立刻行動起來。她通過孫芸，用幾塊自己改良後效果更好的“寧神糕”作為交換，請一位相熟的外門弟子幫忙，去後山外圍設法捕捉一隻五彩錦雞，並再三囑咐要活的。
    同時，她憑借記憶，在經閣附近一處人跡罕至的荒坡找到了“百味香”藤。采集花朵的過程極其小心，她用特製的玉盒用空潤脈丹瓶代替）在花朵將開未開時迅速罩住，連同小段藤蔓一起取下，最大限度地鎖住香氣。
    食材備齊，真正的挑戰才開始。她不敢在住處生火，隻能憑借理論反複推演。
    五彩錦雞五行均衡，意味著不能以單一屬性的強力香料壓製，需引導調和。百味香花氣味複雜，用量是關鍵，多一分則奪味，少一分則無效。火候更是重中之重，需以文火慢燉，讓雞肉的鮮香與百味花的奇香在湯汁中緩慢融合，相互激發……
    她幾乎徹夜未眠，在腦海中模擬了無數次整個過程。
    次日，她向孫芸告假半日，理由是身體不適。孫芸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見她臉色確實有些蒼白熬夜所致），便也沒多問，準了假。
    蘇婉回到小屋，關緊門窗。她取出那隻被捆得結結實實、色彩斑斕的錦雞，按照卷軸上某種處理高階禽類的暗示，沒有直接宰殺，而是以特殊手法按摩其特定穴位，使其陷入假死狀態，靈性內斂，據說這樣能最大程度保留其血肉精華。
    然後，她取來小陶罐，注入清水，放入幾片薑。將處理好的整雞放入，沒有焯水，直接以最微弱的火苗開始煨煮。這個過程極其緩慢，需要耐心。
    待水溫漸熱，雞肉開始釋放出極其純粹的鮮香時，她打開了玉盒。一股難以形容的、仿佛融合了花果、草木、甚至些許蜜糖的複雜香氣瞬間溢出，令人精神一振。她看準時機，用玉刀取下最小一瓣將開未開的花苞，迅速投入湯中，隨即蓋緊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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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幾個時辰，她如同老僧入定，守在陶罐旁，全靠感知和直覺調控著灶下那一點微弱的火靈之力。屋內，兩種香氣在高溫下開始奇妙的交融，時而雞肉的鮮香占據上風，時而那百味奇香又凸顯出來，最終漸漸趨於一種和諧而誘人的平衡。
    當日頭偏西，陶罐中散發出的香氣變得醇厚內斂，仿佛所有滋味都已沉澱融合時，蘇婉知道，火候到了。
    她熄滅火，沒有立刻開蓋，而是又燜了一炷香的時間，讓餘溫將最後一絲韻味逼入湯汁。
    當她最終揭開蓋子時，一股溫潤如玉、鮮香與奇香完美融合的蒸汽撲麵而來，讓她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湯色清澈，呈淡淡的金黃色，雞肉酥爛脫骨，散發著瑩潤的光澤。
    她小心地盛出一碗，再次通過老劉頭，送入了韓長老的靜室。
    這一次，她心中忐忑更甚。這道“百味蘊靈雞湯”是她目前所學的一次綜合運用，成敗在此一舉。
    靜室內，韓長老看著眼前這碗香氣、色澤都與前兩次截然不同的湯品，古井無波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許認真的神色。他舀起一勺，並未立刻飲用，而是先置於鼻尖輕嗅，感受那複雜卻和諧的香氣對神識的細微觸動。
    然後，他才送入口中。
    湯汁順滑，鮮美的滋味層次分明地在味蕾上綻放，更有一股溫和的力量隨之擴散，如同輕柔的波浪，撫慰著因過度推演而疲憊刺痛的神魂。雖然依舊無法根治舊傷，但這種切實的舒緩與滋養，以及那喚醒味蕾的奇妙香氣，讓他緊鎖多日的眉頭，幾不可察地鬆開了些許。
    他慢慢將一碗湯飲盡，感受著胃裏升起的暖意和識海中久違的片刻寧靜。
    良久，他對侍立在一旁、大氣不敢出的老劉頭淡淡道：
    “告訴她，雞骨之中的髓，未曾敲開，靈性未盡。百味香……取其晨露未幹時綻放的第一朵，香氣最純。下次，可去雜學部丙字架，看看《雲遊食記》的殘本。”
    老劉頭懵懂記下，傳話給蘇婉。
    蘇婉聽到這更加細致、甚至點明了她未曾察覺的瑕疵雞骨髓）以及指明了下一步學習方向的指點時，心中巨石落地，隨之湧起的是巨大的喜悅和一絲明悟。
    這不僅僅是認可，這近乎是傳道了。
    韓長老，這位經閣深處的大人物，似乎真的開始將她視為一塊可以雕琢的璞玉，引領她在這條“靈廚”之路上，走向更深更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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