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長老帶著一身舒爽的涼意和洪亮的笑聲離去，留下小院內一片詭異的寂靜。那塊暗紅色的火紋銅還攥在蘇婉手中，沉甸甸的，帶著灼人的溫度，仿佛在無聲地宣告著什麽。
    雜役們的目光不再是單純的孤立或好奇，而是充滿了震驚、難以置信，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敬畏。連廖長老那樣火爆脾性、眼高於頂的人物，都對她做的靈飲讚不絕口，甚至隨手賜下煉器材料！這蘇婉，恐怕真不是他們能隨意輕視和孤立的存在了。
    蘇婉能感覺到那些目光的變化，但她無暇他顧。她小心地將火紋銅收入懷中這礦石蘊含的火係靈力對她目前無用，但價值不菲，或許日後能交換所需），然後便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重新蹲下身，繼續修複那批受潮的符籙圖譜。動作依舊專注，神情依舊平靜。
    然而，她眼角的餘光，卻始終留意著一個人——孫芸。
    孫芸站在廊柱的陰影裏，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嘴唇緊緊抿著，眼神複雜地落在蘇婉身上，有震驚，有掙紮，更有一絲揮之不去的恐懼。她放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指節泛白。
    廖長老的到來和認可，像一塊巨石，徹底攪渾了她心中的那潭水。丹堂許下的好處和威脅固然可怕，但韓長老的默許，如今再加上廖長老毫不掩飾的讚賞……這蘇婉背後牽扯的力量，似乎遠比她想象的要複雜和強大。繼續按照丹堂的指示監視、甚至陷害她，真的明智嗎？萬一事情敗露，韓長老和廖長老的怒火，是她一個小小的內門雜役能承受的嗎？
    可是，丹堂那邊……她叔叔還在丹堂做事，李茂的威脅言猶在耳。那瓶“養顏丹”像是一道枷鎖，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兩種念頭在她腦中激烈交鋒，讓她坐立難安。
    下午的工作，孫芸明顯心不在焉。她不再刻意躲避蘇婉，但也不再像前幾天那樣遠遠監視，隻是魂不守舍地待在院子裏，目光遊離，時不時偷偷瞥向蘇婉，欲言又止。
    蘇婉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心中明了。孫芸已經到了抉擇的關口。她沒有主動靠近，也沒有刻意疏遠，隻是做好自己的本分。她知道，此刻任何多餘的動作，都可能適得其反。
    下工的鍾聲響起，蘇婉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
    “蘇……蘇師妹。”一個略帶幹澀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蘇婉停下腳步，轉過身。是孫芸。她站在幾步開外，眼神躲閃，雙手緊張地交握在一起。
    “孫師姐，有事？”蘇婉語氣平和。
    孫芸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目光掃過周圍尚未完全散去的雜役，又咽了回去，臉上擠出一個極其勉強的笑容：“沒……沒什麽，就是……今日辛苦了。”
    “分內之事。”蘇婉微微頷首，沒有多問，轉身離開了院子。
    孫芸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口，臉上的笑容瞬間垮掉，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焦慮和掙紮。她煩躁地跺了跺腳，也快步離開了。
    夜色降臨，經閣各處亮起零星燈火。孫芸在自己的房間裏來回踱步，那瓶丹堂給的“養顏丹”就放在桌上，在油燈下反射著誘人的光澤，此刻卻像是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不敢觸碰。
    她想起蘇婉平日裏沉靜做事的樣子，想起她麵對流言蜚語時的淡然，想起廖長老那聲洪亮的“好東西”。這樣一個弟子，真的會像流言中那般不堪嗎？
    她又想起李茂陰冷的眼神和暗示的威脅，想起叔叔在丹堂戰戰兢兢的模樣。
    怎麽辦？到底該怎麽辦？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一陣壓抑的咳嗽聲和細微的啜泣。孫芸推開窗，隻見隔壁屋那個白天因為打破茶盞而被她嚴厲斥責過的小雜役，正蹲在牆角，肩膀一聳一聳地哭著，手裏還攥著一塊幹硬的饃饃。
    孫芸認得她，家裏似乎很困難，平時膽子就小。白天自己心情不好，確實罵得狠了些。
    她皺了皺眉，正想關窗眼不見為淨，卻看到月光下，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過去。
    是蘇婉。
    蘇婉手裏拿著一個油紙包，走到那小雜役身邊，蹲下身，將油紙包遞了過去，低聲說了句什麽。小雜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蘇婉，猶豫了一下，接過油紙包，打開，裏麵是幾塊看起來就很鬆軟香甜的糕點。
    小雜役感激地看著蘇婉，小口吃了起來，哭聲漸漸止住了。
    蘇婉拍了拍她的肩膀，沒再說什麽，起身默默離開，身影融入夜色。
    孫芸站在窗前，看著這一幕，久久未動。
    蘇婉給那小雜役的，不過是幾塊普通的糕點，甚至可能都不蘊含靈氣。但這下意識的、不帶任何目的的善意舉動，卻像一道微弱的光，照進了孫芸被利益和恐懼充斥的內心。
    與丹堂威逼利誘、搬弄是非的手段相比，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孫芸猛地關上了窗戶，背靠著冰冷的牆壁，胸口劇烈起伏。她看著桌上那瓶“養顏丹”，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她走到桌邊，拿起那瓶丹藥，卻沒有收起，而是推開房門，快步走了出去。她沒有去找李茂，也沒有去找任何丹堂的人，而是徑直走向了趙執事居住的那處偏僻小院。
    有些路，一旦走錯，可能就無法回頭了。她孫芸雖然隻是個小小的雜役，但也想活得問心無愧，也想……賭一把看看，跟著光走，會不會更有出路。
    夜色中，她的腳步聲堅定而急促。一個可能影響後續格局的決定，就在這個平凡的夜晚，悄然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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