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被褥下的楊過，將這番話一字不落地聽在耳中。
    他本非有意竊聽他人父女私語，心下微覺尷尬，便暗自默念清心訣，意圖收斂心神，摒除雜念。
    不料在這溫暖黑暗的被窩裏，默念口訣不過幾個周天，竟不知不覺沉沉睡去。
    蘇遠山又坐了片刻，見女兒神色間似有倦意，這才起身囑咐她早些安歇，晃晃悠悠地離開了。
    房門剛一關上，蘇婉清立刻從腳凳上站起，也顧不得擦幹腳上的水珠，幾步衝到床邊，急切地掀開被子，低喚道：“楊過，我爹他走了，你快出來！”
    然而，映入她眼簾的，卻是楊過雙目緊閉，呼吸均勻綿長的睡顏。
    他竟在這等緊張關頭，毫無防備地睡著了。
    蘇婉清先是一愣，隨即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楊過被她弄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便是蘇婉清那張含羞帶嗔的俏臉。
    他眨了眨眼，不由得訕訕一笑，摸了摸鼻子：“呃……嶽父大人……走了？”
    這一聲“嶽父大人”，叫得蘇婉清俏臉緋紅，心中卻是一甜。
    楊過帶著些許歉意笑道：“是我的不是。夜已深，我也該……”
    他剛欲起身，蘇婉清便貼了過來，溫軟的身子帶著馨香，將他攔下。
    “現在走，太遲了。”她仰起臉，呼吸近在咫尺，眼中有光在晃。
    楊過看著她，沒有動。那些過往親密無間的記憶，在這一刻被瞬間點燃。他喉結微動，聲音低了幾分：“婉清……”
    這一聲喚，讓蘇婉清眼底的水光幾乎要溢出來。
    她不等他說完，指尖輕輕抵上他的唇，隨即仰頭，將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燭火“劈啪”一聲輕響，床幃的影子在牆上輕輕搖曳，將兩人交疊的身影溫柔覆蓋。
    長夜褪去，晨光熹微。
    蘇遠山一早便動身前往城外的寺廟燒香還願。
    近午時分，一名發髻散亂、衣衫被撕開一道口子的丫鬟哭喊著奔回府中，她正是清晨出門采買的貼身侍女小荷。
    原來，她在市集上被幾名酗酒鬧事的蒙古兵痞糾纏，不僅銀錢被搶，人也被推搡調戲，隨行的兩名蘇府家丁上前理論，竟被對方打得頭破血流，眼看事態就要失控。
    蘇婉清聞訊又驚又怒，正要派人交涉，卻見身旁的楊過輕輕按了按她的手臂。
    “我去看看。”他語氣平靜，眼中卻閃過一絲冷冽。
    當楊過趕到市集時，那幾名兵痞正囂張地踩著一名蘇府家丁的胸膛，嘴裏用蒙語夾雜著生硬的漢話肆意辱罵。周圍百姓敢怒不敢言。
    “住手。”
    楊過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那幾名兵痞回頭，正要發作，卻在看清楊過麵容的瞬間，臉色驟變——他們隸屬的千戶所，正歸這位新近上任、深得大汗賞識的“楊將軍”節製！
    幾人酒意頓時嚇醒了大半，慌忙鬆開家丁，手足無措地站成一排，用蒙語結結巴巴地解釋求饒。
    為首的百夫長冷汗涔涔，連連躬身：“小的不敢，小的一時糊塗，衝撞了……衝撞了這位姑娘，請大人恕罪！”他甚至不敢打聽楊過與這丫鬟的關係。
    楊過目光掃過現場，心中已明了大概。他並未當場發作，隻是冷聲斥道：“滾回營地去，自領軍法。再讓我看到你們滋擾百姓，決不輕饒！”
    兵痞們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跑了。
    楊過扶起受傷的家丁，又讓人尋回被搶的銀錢，妥善處理了後續。
    傍晚，蘇遠山燒香歸來，剛進府門便聽說了日間之事。他先是後怕，繼而震怒，最後聽得是楊過出手平息了事端，心情更是複雜難言。
    沉吟良久，他歎了口氣，對管家吩咐道：“晚上設宴，請……請楊公子過來一敘。”
    晚宴設在小花廳，不如昨日正式，卻更顯幾分家常。
    “賢侄，”蘇遠山親自為楊過斟了一杯酒，語氣頗為感慨，“今日之事，多虧你了。若非你在場，小荷那丫頭怕是……唉，這兵荒馬亂的，我蘇家雖是有些家底，但遇到這些不講理的蒙古軍爺，也是束手無策。這份情，我蘇遠山記下了。”
    他舉起酒杯：“這一杯，我敬你，多謝你護我蘇家人周全。”
    楊過舉杯回敬：“蘇伯父言重了，舉手之勞，況且婉清的事，便是我的事。”他這話說得自然，仿佛天經地義。
    蘇遠山放下酒杯，臉上輕鬆的神色漸漸收斂，他沉吟片刻，終是問出了心中盤旋已久的疑問：楊過，今日那些蒙古兵對你頗為畏懼......你與蒙古軍中，可是有什麽淵源？
    室內氣氛微微一凝。蘇婉清也停下筷子，有些緊張地看向楊過。
    楊過神色平靜，早已料到會有此一問。他迎上蘇遠山的目光，坦然道：伯父既然問起，侄兒不敢隱瞞。這半年來，我確實在蒙古軍中曆練，學習統兵征戰之道。
    楊過聞言，並未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蘇伯父，您覺得如今這天下大勢如何？宋廷偏安一隅，君昏臣庸，軍備弛廢。而蒙古鐵騎縱橫萬裏，滅國無數，其勢正如日中天。放眼望去，何處還有淨土？”
    蘇遠山眉頭微蹙，他一個商賈，雖也關心時局，但被如此直接地問及天下大勢，還是有些不適應。
    他歎了口氣：“確是……艱危之世。”
    楊過見蘇遠山麵色凝重，說道：天下將亂，各方勢力角逐。蒙古鐵騎能縱橫天下，必有其過人之處。我投身其中，既是為尋一條出路，更是為了深入了解其軍製、戰法。知己知彼，方能謀定而後動。
    蘇遠山原本以為楊過或許是憑借武功得了某個蒙古貴人的青眼，謀個閑職，卻萬萬沒想到，他竟有如此深遠……甚至可說是“危險”的圖謀。
    這已非簡單的“身在曹營”，而是深入虎穴，意圖窺得猛虎致命的弱點。
    蘇遠山緩緩點頭，神色複雜：原來如此......難怪你今日能震懾住那些兵痞。隻是......
    他欲言又止，終究還是說道，蒙古人終究非我族類，你往後作何打算？
    燭火劈啪輕響，楊過執起酒壺，親自為蘇遠山將麵前的空杯斟滿。
    他放下酒壺，忽然開口，問了一個看似不著邊際的問題：“蘇伯父經商多年，富甲江南，見識廣博。不知可曾想過，這世間最大、回報最豐厚的‘生意’，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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