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山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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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4年9月12日,我蹲在五樓陽台的水泥板上搓洗工裝褲。
    九月的深圳悶得像蒸籠,汗水順著後背往下淌,在水泥板上洇出深色痕跡。
    身後宿舍樓空蕩蕩的,剛搬來半月,除我們十幾個技術員,其他工人都住在山腳下的鐵皮屋。
    "阿成!"對床的老周在屋裏喊,"你丫的又把肥皂忘帶了?"
    我摸了摸褲兜,塑料小盒果然空癟。轉身要去工具房時,腳邊的塑料桶突然"咚"地炸響。我踉蹌著扶住欄杆,看見水花濺到三米外的晾衣繩上,那件晾著的紅背心猛地晃了晃。
    "見鬼了?"老周探出半個身子,手裏還攥著半包紅雙喜。我指了指空蕩蕩的陽台,月光把水泥地照得慘白,哪有什麽人影。老周啐了口痰:"新廠風水差,上個月老吳在倉庫被老鼠咬了屁股......"
    話音未落,第二聲巨響震得我耳膜生疼。這次我看清了——半桶髒水突然沸騰似的翻湧,水麵凸起個拳頭大的水泡,"啪"地炸開時,兩顆石子擦著我腳踝飛過,在牆上砸出白點。
    老周的煙頭掉在水泥地上:"操!樓上有人往下扔東西?"
    我們舉著手電往上照,六樓陽台空無一人。月光穿過晾曬的工裝褲,在地上投出張牙舞爪的影子。老周突然拽著我往屋裏拖:"明天就找物業修水管!"
    當晚我被噩夢驚醒時,電子鍾顯示淩晨兩點十七分。枕頭濕了大半,不是汗——不知何時下起了細雨。窗外傳來"沙沙"聲,像是有人拖著鐵鏈在水泥地上走。
    我摸到手機想開手電,屏幕亮起的瞬間,看見玻璃窗上全是水痕。那些水痕突然扭曲成字:快逃!
    "阿成?"老周在隔壁咳嗽,"你丫又做噩夢了?"
    我摸到窗邊,手電光掃過樓下空地。雨幕中隱約可見幾棵歪脖子荔枝樹,枝椏間掛著褪色的紅布條。突然有東西"啪"地砸在窗台上,是顆青杏,果皮上沾著暗紅汙漬。
    "抽風了?"老周裹著花褲衩湊過來,手電光掃過我慘白的臉,"你眼睛......怎麽流血了?"
    我這才發現鼻血正往下淌,在水泥地上積成個小水窪。更恐怖的是,那些血珠突然懸浮在空中,組成張扭曲的人臉。老周突然怪叫著把我按倒在床上,我聽見他牙齒打顫的聲音:"山上有東西......"
    第二天保安隊長老吳找我談話時,手裏攥著個鐵皮手電。這個當過偵察兵的男人臉色發青,作戰靴上沾滿紅泥:"昨晚三號崗的監控拍到你了。"
    我後背瞬間繃緊。監控畫麵裏,淩晨兩點零六分,我穿著睡衣站在陽台,手裏舉著個滴血的扳手。可我分明記得,那天晚上根本沒出過工棚。
    "廠區後山有座荒墳。"老吳的煙頭在黑暗裏明滅,"八十年代鬧過屍變,後來推平了種荔枝。上個月巡夜的小王說,半夜聽見有人在墳頭哭......"
    我突然想起昨天砸在窗台的青杏,果肉裏嵌著半片指甲蓋。老吳從抽屜裏翻出本泛黃的登記簿,指著某行字:"1997年7月15日,埋了個穿紅旗袍的女人,屍骨都泡發了......"
    窗外炸響驚雷,閃電劈開雨幕的瞬間,我看見後山荔枝林裏站著個穿白旗袍的女人。她腳不沾地地飄在半空,濕漉漉的長發垂到腰間,右手攥著把生鏽的剪刀。
    周五發工資那天,我在財務室撞見新來的文員小莉在哭。這個四川妹子嘴唇發紫,手裏攥著張皺巴巴的百元鈔:"有人往我枕頭底下塞這個......"
    鈔票邊緣粘著片幹枯的荔枝葉,葉脈裏滲出暗紅液體。我剛要開口,小莉突然抓住我手腕:"你後頸......"鏡子裏,我脖子上有道青紫色的掐痕,形狀和昨晚監控裏那個"我"手裏的扳手完全吻合。
    當晚我值夜班。淩晨一點零七分,我蹲在配電室檢查線路,手電光掃過牆角的滅火器。突然有冰涼的手搭上我肩膀,帶著地下室的黴味:"別回頭......"
    我渾身血液凝固。配電箱的金屬外殼上,密密麻麻全是血手印,最新的那個還沾著碎肉。更可怕的是,那些手印正順著我的影子往上爬,在牆上拚出個"死"字。
    "阿成!"老周的吼聲在走廊回蕩。我轉身時配電室的燈突然炸裂,黑暗中響起密集的腳步聲,像是成百上千人拖著鐵鏈朝我湧來。
    小莉失蹤是在中秋夜。我們在宿舍樓下發現她的涼鞋,鞋帶係成個死結,鞋底沾滿紅泥。保安隊在荔枝林裏找了三天,最後在棵百年古樹下挖出她的工牌,塑料殼上嵌著半片眼球。
    "她手機最後通話記錄是淩晨兩點。"老吳把手機摔在桌上,"通話時長三分鍾,但那天晚上全廠斷電......"
    我盯著手機屏幕上的照片渾身發冷。背景裏模糊的人影穿著紅旗袍,手裏握著的剪刀寒光凜冽。更詭異的是,照片角落有行小字:第13個。
    當晚我又夢見那片荔枝林。這次我看清了墳頭上的石碑,正麵刻著"愛妻林氏之墓",背麵密密麻麻刻滿名字。當我的手指觸到"陳誌強1997"那個名字時,泥土突然翻湧,無數蒼白的手抓住我的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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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禍發生在2005年3月18日。我騎著二手摩托去工業區送樣品,後視鏡裏突然出現輛泥頭車。在相撞前的瞬間,我看見司機戴著副青銅麵具,車頭掛滿紅布條。
    住院第三天,護士說有個穿紅旗袍的女人來過病房。她留下的牛皮紙袋裏裝著本泛黃的賬本,1997年7月的賬頁上寫著:"付林氏撫恤金3000元"。夾在其中的照片上,年輕版的財務主任正抱著個女嬰,女嬰後頸有塊銅錢大小的胎記。
    我摸向自己後頸時,護士突然尖叫。鏡子裏,我的皮膚正在龜裂,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屍斑。窗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帶著鐵鏈拖地的聲響,由遠及近。
    我在停屍房找到老吳時,他正用手術刀剖開自己的胸膛。五髒六腑都變成了石頭,心口位置嵌著半片青銅麵具。
    "1997年台風夜,我們在後山挖出個穿紅旗袍的孕婦。"老吳的眼眶裏爬出蛆蟲,"她懷裏的女嬰後頸有塊胎記,和財務主任女兒的一模一樣......"
    我突然想起車禍前看到的泥頭車司機。他摘下麵具的瞬間,我看見了老吳的臉。更可怕的是,女嬰照片上的胎記,此刻正出現在我掌心。
    停屍房的門突然被撞開,穿紅旗袍的女人飄了進來。她手裏攥著的剪刀滴著黑血,身後跟著密密麻麻的紙紮人。財務主任的女兒從人群裏走出,她脖頸處的勒痕還滲著血珠。
    "該還債了。"女人的聲音像生鏽的刀片刮過鐵板。我看見自己的手指開始石化,窗外月光變成慘綠色,荔枝林裏的古樹伸出無數枝條,像是要把我拖進地底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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