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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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3 年夏末的傍晚,熾熱的太陽雖已西斜,但餘暉仍帶著絲絲悶熱。
    我百無聊賴地蹲在自家門檻上,大口啃著西瓜,紅色的瓜瓤汁水四溢,順著我的嘴角往下淌。
    這時,我瞧見弟弟蹲在不遠處的槐樹根底下,正專心致誌地數著螞蟻,他那細瘦的胳膊腿,就跟剛抽條的柳枝似的,弱不禁風。
    頭頂上的知了扯著嗓子拚命叫著,仿佛要把這夏日的燥熱都喊出來。熱風悠悠地吹過,裹挾著陣陣槐花香,一個勁兒地往人鼻孔裏鑽。
    “哥,槐樹流血了!”弟弟冷不丁地仰起臉,那黑葡萄似的眼睛瞪得滾圓,滿臉都是驚恐。
    我趕忙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槐樹的樹皮裂縫裏,正滲出暗紅的汁液,在漸漸暗沉的暮色裏泛著油光,就像真的鮮血一般。
    我好奇心頓起,正要湊近仔細瞧瞧,突然,後脖頸處猛地掠過一陣陰風,那風帶著腐葉和鐵鏽混合的怪異味道,吹得槐樹枝葉“嘩啦啦”地瘋狂亂響,仿佛有什麽可怕的東西正隱藏其中。
    我心裏“咯噔”一下,下意識地伸手拽起弟弟,扭頭就往家跑。腳下的布鞋底在被太陽曬得發燙的土路上直打滑,每一步都邁得十分艱難。
    剛拐過巷口,我們就看到王寡婦家那扇斑駁的木門虛掩著,門縫裏漏出一線昏黃的光,在這逐漸暗下來的天色裏顯得格外突兀。
    “要下雨了。”弟弟緊緊扯著我的衣角,聲音止不住地打著顫。我心裏也直發毛,但還是強裝鎮定,一邊數著自己劇烈的心跳,一邊伸手摸到了門環上,那綠鏽硌得掌心生疼。
    當我用力推門時,鉸鏈發出一陣刺耳的尖叫,驚飛了簷下正在打盹的麻雀,那“撲撲”的振翅聲在寂靜的氛圍裏顯得格外驚悚。
    屋子裏彌漫著陳年艾草的味道,有些刺鼻。
    八仙桌上擺著半碗涼透的粥,看樣子已經放了很久。我的目光不經意間被東牆吸引過去,隻見那張掉了漆的梳妝鏡前,端端正正地坐著個穿月白衫子的老太太。
    她腦後垂著三尺長的銀發,在穿堂風裏輕輕搖晃,發梢掃過鏡麵時,鏡麵竟泛起一圈圈漣漪,仿佛那不是鏡子,而是一泓清泉。
    “梳頭呢。”弟弟突然出聲,聲音細得像蚊子哼,透著說不出的害怕。
    老太太那枯枝般的手指捏著一把牛角梳,正從發根慢慢往下梳,動作不緊不慢。
    鏡子裏映出的臉慘白如紙,眼窩深陷下去,像是兩個黑洞,嘴唇卻紅得滴血,如同塗抹了厚厚的鮮血一般。
    我隻感覺後背瞬間爬滿了雞皮疙瘩,冷汗順著脊梁骨不停地往下淌,雙腿也開始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快走!”我驚慌失措地扯著弟弟往後退,後腰不小心撞上了柴火垛,發出“嘩啦”一聲巨響。
    我們轉身正要往外跑,餘光瞥見老太太緩緩抬起頭,她那漆黑的瞳孔裏,清清楚楚地映著我們的影子。緊接著,她咧開嘴笑了,嘴角竟然裂到了耳根,喉嚨裏還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就像有什麽東西在她喉嚨裏翻滾。
    我們一路狂奔出巷子,此時暮色已經徹底吞沒了整個村莊。
    弟弟邊跑邊哭,眼淚和鼻涕糊了滿臉,哭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淒慘。我也喘得肋骨生疼,總覺得背後有一雙粘稠的目光緊緊粘著我們。
    直到看見自家窗戶透出的暖黃燈光,我才鼓起勇氣回頭看了一眼——巷子裏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隻有槐樹枝椏在風中張牙舞爪,像是一個個張著魔爪的怪物。
    “見鬼了?”母親正在灶台前熬粥,鐵勺在鍋裏攪得米湯咕嚕咕嚕翻滾。我剛要開口,弟弟突然“哇”的一聲撲進她懷裏,放聲大哭起來。母親皺著眉頭,伸手摸了摸弟弟的額頭,驚訝地說道:“中暑了?燒得這麽燙。”
    “門口...老太太...”我話還沒說完,母親手裏的陶碗“啪”地一下摔碎在地,她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死死地掐住我的胳膊,眼神裏滿是驚恐和焦急:“村裏沒有長頭發的老太太!你倆是不是去後山墳圈子玩了?”
    那晚,我蜷縮在炕上,渾身止不住地發抖。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畫出一個個格子,恍惚間,我仿佛看見弟弟的影子在牆上扭曲變形,變得奇形怪狀。
    母親守在弟弟的床前,正輕輕地搖著蒲扇,突然,她搖扇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弟弟散開的頭發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長,漆黑的發梢垂到了炕沿,在月光下泛著慘白的光,就像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操控著這一切。
    第二天,王寡婦家的事就像一陣風,迅速在全村傳開了。獵戶老張一邊整理著他的獵具,一邊心有餘悸地說:“二十年前,她家女兒失蹤的時候,梳妝台前也擺著把牛角梳。”村醫王瘸子喝得醉醺醺的,猛地一拍桌子,大聲嚷嚷道:“那丫頭死的時候,頭發長得那叫一個邪乎,棺材都裝不下!”母親聽到這話,像是被什麽擊中了一般,突然打翻了藥碗,褐色的汁液在泥地上蜿蜒流淌,竟然形成了符咒般的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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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以後,弟弟開始整夜整夜地說胡話。有一天半夜,我被他的囈語驚醒。借著月光,我看見他直挺挺地坐在炕上,手裏拿著一把木梳,正一下一下地梳著頭發。木梳劃過頭皮,發出“沙沙”的聲音,一綹綹黑發簌簌落下,在月光裏泛著銀光,就像一片片詭異的雪花。我想喊他,可喉嚨卻像被一團棉花塞住了,怎麽也發不出聲音。
    “他在長頭發。”母親抱著弟弟,靜靜地坐在門檻上,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顯得格外孤單和無助。弟弟後腦勺的頭發像藤蔓似的瘋狂生長,眼看著就要纏上房梁。母親的眼神裏滿是恐懼和決絕,突然,她抄起一把剪子,寒光閃過,一蓬灰白頭發落在了地上——那分明是老太太的銀發!
    雞叫三遍時,天還沒亮透,四周一片漆黑。我和母親舉著火把,小心翼翼地衝進老宅。剛一進去,一股濃烈的黴味撲麵而來,讓人忍不住想捂住鼻子。梁柱間的蜘蛛網在火把的照耀下輕輕搖晃,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窺視著我們。梳妝鏡蒙著厚厚一層白翳,鏡框上刻著密密麻麻的符咒,那些符咒歪歪扭扭,透著一股神秘而又邪惡的氣息。我壯著膽子,踮起腳擦去鏡麵上的蛛網,鏡麵突然泛起漣漪,映出一個穿月白衫子的女人正在梳頭。她脖子上的勒痕清晰可見,暗紅的血漬順著梳齒一滴一滴地往下滴,場麵十分恐怖。
    這時,閣樓上傳來木板“吱呀”的聲音,像是有人在上麵走動。我們順著聲音,用手電筒的光束掃過角落,照出一個積滿灰塵的樟木箱。我和母親對視一眼,心中滿是好奇和恐懼。當掀開箱蓋時,成捆的頭發像雪崩似的湧了出來,發梢纏著幹枯的槐花瓣,散發出一股腐朽的味道。在箱子的最底下,壓著一本泛黃的日記,紙頁間夾著一張黑白照片——穿月白衫子的少女站在槐樹下,臉上洋溢著青春的笑容,身後站著個穿長衫的男人,兩人手腕上都係著紅繩,看起來十分恩愛。
    “他們要拿活人頭發養槐樹精。”母親的聲音在發抖,她指著照片角落的供桌,上麵擺著一個褪色的牌位,寫著“愛女婉容之位”。牌位的裂縫裏,正滲出暗紅的液體,在月光下就像幹涸的血跡,仿佛在訴說著一段悲慘的往事。
    在一個暴雨傾盆的夜裏,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地砸在地上,天地間一片朦朧。我帶著弟弟,深一腳淺一腳地摸到老宅後院。一道閃電劈開夜幕,瞬間照亮了四周,就在槐樹根下,露出半截森白的小腿骨,在閃電的映照下顯得格外驚悚。弟弟突然掙脫我的手,徑直朝著樹根處走去。他掌心朝上攤開,一綹銀發正從指縫間緩緩升起,在雨幕中泛著詭異的光,仿佛在與這黑暗的雨夜進行著某種神秘的交流。
    “哥,梳好了。”弟弟仰起臉,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他的頭發已經長到了腰間,在雨水中泛著青灰色的光。我這才看清,他瞳孔裏映著的,是槐樹洞裏那張腐爛的少女的臉,那少女的臉上仿佛帶著無盡的怨念,正透過弟弟的眼睛,冷冷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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