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電梯裏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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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字樓的旋轉門帶著股鐵鏽味,陳默推開時,金屬軸發出"嘎吱"的呻吟,像是有根生鏽的骨頭在摩擦。下午三點十五分,陽光被臨街的梧桐樹濾成碎金,卻穿不透大廳深處的陰影——那片暗沉沉的區域裏,三扇電梯門並排嵌在牆上,像三隻緊閉的眼睛,中間那扇的按鈕麵板缺了塊角,露出底下暗褐色的線路板,像塊潰爛的傷口。
"18樓財務科。"他對保安說,聲音在空曠的大廳裏蕩出回音。崗亭裏的老頭抬起頭,渾濁的眼球在他臉上轉了圈,眼白上布滿血絲,像泡在水裏的棉線。製服第二顆紐扣鬆鬆垮垮地掛著,露出底下暗褐色的汙漬,形狀像滴凝固的血。"簽字。"老頭把登記本推過來,鋼筆帽上的鍍鉻都磨沒了,露出銀灰色的鐵皮,"中間梯能用,左邊那部別碰。"
陳默的筆尖頓了頓。登記本的紙頁發脆,翻頁時發出"沙沙"的聲響,18樓的位置有串模糊的字跡,像是被指甲反複塗抹過,隱約能看出"15"兩個數字,旁邊還畫著個歪歪扭扭的電梯。他剛簽下名字,左邊的電梯突然"叮"地響了,那聲音在寂靜的大廳裏格外突兀,像有人用指甲刮玻璃。門緩緩打開,轎廂裏一片漆黑,隻有應急燈的綠光在角落閃爍,像隻蟄伏的獸眼,映得轎廂壁上的劃痕像無數條扭動的蛇。
"都說了別碰。"老頭突然提高聲音,手裏的搪瓷杯重重磕在桌上,杯沿的缺口崩出點瓷渣,"那梯15樓卡殼三十年了,上個月還有人看見裏麵站著個穿中山裝的,後頸有道月牙疤。"他往陳默手裏塞了塊薄荷糖,糖紙皺巴巴的,"含著,能壓驚。"
陳默的後頸泛起涼意。薄荷糖在舌尖化開,苦澀的味道順著喉嚨往下鑽。他快步走向中間的電梯,金屬門合上的瞬間,聽見左邊轎廂傳來聲極輕的歎息,拖著長長的氣音,像漏風的風箱,尾音裏還帶著點算盤珠子碰撞的脆響。
電梯裏彌漫著消毒水和鐵鏽混合的氣味,轎廂壁的鏡子蒙著層灰,照出他模糊的影子,西裝領口歪著,領帶夾鬆了半寸——出門前明明係得好好的。陳默靠在扶手上,指尖摸到道淺淺的凹槽,縱橫交錯的,像是被什麽東西長期攥出來的。媽媽上周摔斷腿時躺在病床上,輸液管裏的藥水滴得緩慢,她盯著天花板說:"這棟樓比我歲數都大,1998年我剛入職,就遇上財務科老陳在電梯裏出事,聽說那人算錯了七百萬的賬,躲在15樓電梯裏不敢出來,活活凍了一夜,第二天發現時,手指還在轎廂壁上劃數字呢。"
"七樓到了。"
機械女聲突然響起時,陳默嚇了一跳,薄荷糖差點卡在喉嚨裏。電梯明明在上升,數字卻卡在"7"不動了,轎廂頂燈開始"滋啦"作響,一半燈管暗下去,另一半忽明忽暗,在鏡子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有人在外麵用手擋著燈。他的心跳撞得耳膜發疼,正想按緊急呼叫,身後傳來聲極輕的歎息。
"唉——"
那聲音裹著股樟腦丸味,像從舊衣櫃裏鑽出來的,尾音在密閉的空間裏打了個旋兒,落在他後頸的汗毛上,激起一片細密的雞皮疙瘩。陳默的手指瞬間僵住,扶手的冰涼順著指尖爬上來,凍得骨頭縫都發麻。他猛地回頭,轎廂裏空蕩蕩的,隻有他的影子在鏡子裏晃,可眼角的餘光瞥見角落——那裏的陰影比別處更濃,像團化不開的墨,隨著燈光閃爍微微起伏,隱約能看出個佝僂的輪廓,背對著他,手裏似乎捧著什麽方方正正的東西。
鏡子裏的影子突然笑了。陳默的嘴角明明沒動,可鏡中的自己卻咧開嘴,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後頸處還有塊模糊的印記,形狀像道月牙。他嚇得後退半步,後背撞在轎廂壁上,"咚"的一聲悶響,那團陰影似乎被驚動了,微微側過身,露出隻枯瘦的手,指甲泛著青灰色,正搭在個黑色的賬冊上。
"叮——"
數字突然跳到8,門應聲而開。外麵的走廊鋪著暗紅色地毯,吸走了所有聲音,腳踩上去像踩在棉花上。盡頭的飲水機亮著綠燈,旁邊站著個穿灰色中山裝的老人,背對著電梯,正低頭接水。他的頭發花白,梳得整整齊齊,後頸有道清晰的月牙形疤,在慘白的燈光下泛著淡粉色——和媽媽辦公室老照片裏的老陳一模一樣。
老人似乎察覺到什麽,肩膀動了動,接水的搪瓷杯發出"哢噠"輕響。陳默的呼吸猛地停住,攥著公文包的手指泛白,包帶深深勒進掌心。他看見老人的手腕上戴著塊上海牌手表,表盤是暗褐色的,指針停在三點十五分,和現在的時間分毫不差。
"小夥子,"老人突然轉過身,臉上的皺紋擠成一團,笑容僵硬得像貼上去的,"幫個忙?"他的搪瓷杯裏根本沒水,杯底沉著些灰黑色的粉末,像燒盡的香灰,"我這賬總差三分,你眼神好,幫我看看?"
陳默瘋了似的按關門鍵,指腹按得發白,金屬按鈕被體溫焐熱,燙得像塊烙鐵。門合上的最後一秒,他看見老人舉起手裏的賬冊,封麵上用紅筆寫著"1998.11.07",下麵畫著個潦草的電梯,旁邊標著"差3分"。老人的指甲突然變得很長,青灰色的,像爪子一樣摳著賬冊,紙頁被摳出個洞,露出裏麵密密麻麻的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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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繼續上升,每過一層,樟腦丸味就濃一分。陳默死死盯著跳動的數字,10,11,12……鏡子裏的影子開始不對勁了——他的右肩後麵,多了半隻灰色的袖子,袖口卷著,露出段蒼白的手腕,正隨著轎廂晃動輕輕擺動,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指針,也停在三點十五分。
"唉——"
第二聲歎息貼得極近,像是有人把嘴湊到了他耳邊,濕熱的氣息拂過耳廓。陳默的頭皮炸了,猛地往前竄了半步,後背撞在對麵的轎廂壁上,冰冷的金屬透過襯衫烙在皮膚上,激得他打了個寒顫。他這才發現,自己的西裝後領不知何時沾了片灰黑色的絨毛,像從舊中山裝上蹭下來的,拈起來聞,一股濃重的樟腦丸味直衝腦門。
15樓的按鈕突然自己亮了。
綠燈幽幽地閃著,像隻睜眼的鬼,按鈕周圍的塑料殼裂了道縫,滲出些暗紅色的液體,順著麵板往下淌,在地上積成小小的水窪。陳默的瞳孔收縮成針尖,他明明隻按了18樓。轎廂頂燈徹底滅了,隻有按鈕麵板的微光映著鏡子——他看見自己的影子旁邊,多了個完整的輪廓,那人微微佝僂著背,手裏捧著本黑色賬冊,正低著頭,用支紅鋼筆在上麵寫寫畫畫,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在寂靜的轎廂裏格外清晰。
"別過來......"他的聲音卡在喉嚨裏,變成細碎的氣音。媽媽說過,老陳出事那天,有人在15樓電梯口看見他抱著賬冊,"臉白得像紙,說要去改個數,改完就沒事了,可他手裏的紅筆一直在滴血,把賬冊都染紅了"。
電梯在15樓停下時,陳默感覺有什麽東西擦過手背。冰涼滑膩,像塊浸了水的絲綢。他猛地縮回手,借著微光看見手腕上多了道淡紅色的勒痕,和老式算盤的框子一模一樣,縱橫交錯的紋路裏,還沾著點灰黑色的粉末。
門外的走廊漆黑一片,安全出口的綠光在遠處閃爍,像狼的眼睛。走廊盡頭傳來"劈裏啪啦"的響聲——是算盤珠子碰撞的脆響,急得像雨點,混著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陳默死死按住關門鍵,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指腹被按鈕硌得生疼,卻聽見黑暗裏傳來個沙啞的聲音,氣若遊絲:"還差三分......"
那聲音像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帶著股土腥味。陳默的心髒差點從嘴裏跳出來,他看見黑暗中伸出隻手,枯瘦的手指捏著支紅鋼筆,在空氣裏寫寫畫畫,筆尖的紅光在走廊裏晃悠,像隻跳動的血滴。更可怕的是,那隻手的手腕上,戴著和爺爺一模一樣的上海牌手表,表帶磨得發亮,表盤上的"上海"兩個字已經模糊不清。
電梯突然啟動,巨大的慣性讓陳默摔在地上,後腦勺磕在轎廂壁上,疼得眼前發黑。他掙紮著抬頭,正好看見鏡子裏的人影舉起了手裏的賬冊,封麵上的紅筆字滲出暗紅色的液體,順著"1998.11.07"的筆畫往下淌,在"差3分"的"3"字上積成個小小的血珠。人影的臉轉向他,五官模糊不清,隻有後頸的月牙疤在綠光裏格外清晰,像隻睜開的眼睛。
18樓到了。陳默連滾帶爬地衝出電梯,皮鞋在地毯上打滑,發出"吱呀"的怪響,像被什麽東西拽著。財務科的門虛掩著,裏麵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發出電流的雜音。他推開門的瞬間,算盤珠子的脆響突然炸開——媽媽辦公桌上的老式算盤正在自己跳動,算珠撞擊的聲音裏,混著聲壓抑的歎息,"唉......"
"別響了!"陳默抓起算盤想扔,卻發現算珠上沾著層灰黑色的粉末,湊近聞有股樟腦丸味,和西裝後領上的絨毛味道一樣。他的目光落在媽媽的抽屜上,鎖是開著的,體檢報告就放在最上層,上麵壓著本泛黃的賬冊,封麵和鏡子裏看到的一模一樣,"1998.11.07"的字跡旁邊,還粘著根花白的頭發。
陳默抓起報告時,賬冊突然"啪"地掉在地上,散開的紙頁裏飄出張照片。黑白的,上麵是群穿著的確良襯衫的人,前排中間的老人穿著灰色中山裝,後頸有道月牙形的疤,正對著鏡頭笑,手裏的算盤打得飛快,算珠上沾著點暗紅色的東西,像幹涸的血。
照片背麵用紅筆寫著行字:"小陳,15樓等你算賬。"字跡的墨水是暗紅色的,摸上去黏糊糊的,像沒幹透。
陳默的血液瞬間凍住。他爺爺也叫老陳,1998年冬天在單位值班室突然沒了,爸爸說他是突發腦溢血,可媽媽總說不對勁,"你爺爺那天下午還說要去改份賬,改完就回家吃餃子,他出門時戴的上海牌手表,再也沒找著"。
走廊盡頭的衛生間傳來"滴答"聲,像是有人在洗手,水聲裏還混著算盤珠子的脆響。陳默的腳步不受控製地挪過去,推開半掩的門——鏡子上蒙著層水霧,裏麵映出個穿中山裝的老人,正對著水龍頭搓手,指縫裏夾著支紅鋼筆,水流在池子裏打轉,泛著渾濁的紅,像摻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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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差三分......"老人緩緩轉過身,後頸的月牙疤在綠光裏泛著白,眼睛裏沒有瞳孔,隻有兩個黑洞,"你爺爺改了三次都沒對,小陳,你來試試?"他舉起手裏的賬冊,頁麵上的數字自己蠕動起來,組成串新的數字:"2023.10.17,差3分"。
陳默猛地關上門,轉身就跑。算盤珠子的響聲在身後炸開,像無數隻手在拉扯他的腳踝,褲腳被什麽東西勾住,低頭一看,是根花白的頭發,細得像絲線,卻異常堅韌,纏在腳踝上,越收越緊。他衝進電梯時,手指抖得按不準按鈕,1樓的指示燈亮起來,15樓的綠燈卻始終不滅,像隻盯著他的眼睛,按鈕上的暗紅色液體還在往下淌,滴在地毯上,暈開一個個小小的圓點。
電梯下降得飛快,失重感讓陳默胃裏翻江倒海。他聽見身後傳來翻賬冊的聲音,"嘩啦嘩啦"的,越來越急,接著是算盤珠子的脆響,打得又快又亂,最後突然停住,緊跟著是聲長長的歎息,帶著點滿足的氣音:"快了......"
"叮——"
一樓到了。陳默連滾帶爬地衝出電梯,大廳的陰影裏,崗亭的老頭正站在左邊那部電梯前,手裏拿著個鐵皮盒,盒子上了鎖,鎖孔裏插著半把鑰匙。"你可算下來了。"老頭的聲音沙啞,像被砂紙磨過,"上周拆電梯,工人在15樓夾層裏找到這個,說要交給姓陳的。"
盒子裏是半塊上海牌手表,表盤停在三點十五分,表蓋內側刻著個"陳"字,和爺爺的那塊一模一樣。還有半隻黑布鞋,鞋邊沾著暗紅的汙漬,鞋底的紋路裏嵌著些灰色的絨毛,和西裝後領上的一樣。最底下壓著張泛黃的紙,是張工資條,1998年11月的,收款人是"陳建國",也就是陳默的爺爺,金額旁邊用紅筆寫著"差3分"。
"1998年那天,"老頭蹲下來點燃支煙,火光在他皺紋裏跳動,像隻鬼火,"老陳不是躲債,是發現賬被人改了,想回15樓找原始憑證。電梯突然壞了,他被困在裏麵,活活凍了一夜。第二天發現時,人還保持著算賬的姿勢,手裏的紅筆在轎廂壁上寫滿了數字,最後一個是"3",後頸不知被誰劃了道月牙疤,跟財務科那個老陳一模一樣。"他往左邊的電梯瞥了眼,門不知何時又開了,綠光幽幽的,"後來才知道,那賬是你爺爺算錯的,老陳是替他背了鍋。"
陳默低頭看了眼手裏的體檢報告,封麵上的灰黑指印旁,不知何時多了個紅鋼筆寫的"3",墨跡還帶著點潮濕的涼意,像剛寫上去的。他突然想起衛生間鏡子裏的老人,對方手腕上的手表,和爺爺留下的那塊能拚成完整的一塊。薄荷糖的苦澀味還在舌尖,可這次卻嚐出點血腥味。
玻璃門外的陽光有些刺眼,陳默走出寫字樓時,聽見身後傳來"叮"的一聲——左邊那部電梯的門開了,裏麵空無一人,轎廂壁上的劃痕裏,滲出些暗紅色的液體,順著"3"字的筆畫緩緩流淌。崗亭的老頭站在門口,背對著他,後頸有道模糊的印記,形狀像道月牙。
後來陳默再也沒去過那棟寫字樓。媽媽傷好後立刻辭了職,說自從他去拿報告那天起,辦公室的算盤就總在半夜自己響,"像有人在算什麽賬,算到最後總歎口氣,說差三分"。有次她加班到深夜,看見15樓的電梯門開著,裏麵站著個穿中山裝的老人,正對著她招手,手裏的紅鋼筆在賬冊上畫了個"陳"字,後頸的月牙疤在綠光裏閃閃發亮。
再後來那棟樓拆了,拆到15樓時,工人發現電梯轎廂的夾層裏藏著本完整的賬冊,最後一頁用紅筆寫著串數字,加起來正好是七百萬,旁邊畫著個小小的電梯,裏麵有兩個影子,一個在撥算盤,一個在記錄,旁邊標著"2023.10.17,夠了"。那天正好是陳默的生日。
拆樓那天,陳默的爸爸突然說漏了嘴。爺爺1998年根本不是腦溢血,"是在單位樓梯間摔了,手裏還攥著改好的賬冊,上麵的數字正好對得上,可他後頸有道月牙形的疤,你奶奶說從來沒有過。"爸爸的聲音發顫,"那天他出門前,我看見財務科的老陳在樓下等他,穿件灰色中山裝,後頸也有那麽道疤。"
陳默把體檢報告和那塊手表鎖進了保險櫃。有時深夜他會聽見櫃子裏傳來"劈裏啪啦"的響聲,像是有人在算賬,算到最後歎口氣,說"夠了"。有次他鼓起勇氣打開櫃,發現賬冊最後一頁多了張照片,彩色的,上麵是爺爺和那個穿中山裝的老人在電梯裏握手,兩人的後頸都有道月牙疤,算盤在旁邊打得飛快,算珠上的紅光裏,映出個模糊的"3"字,像滴凝固的血。
上個月陳默去給爺爺上墳,發現墓碑後麵刻著行新字,是用紅漆寫的:"賬清了"。旁邊還放著塊上海牌手表,表盤的指針終於開始走動,走到三點十五分時,發出"叮"的一聲輕響,像電梯到達的提示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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