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按眉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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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炕的褥子曬過太陽,棉花瓤子鬆鬆軟軟的,裹著股暖烘烘的味道,混著爸身上的旱煙味、媽袖口的皂角香,把我夾在中間,像塊被包裹的糖。三年級的冬夜漫長得沒邊,窗外的月光斜斜切過糊著新紙的窗欞,在對麵土牆上投下木格子的影子,橫橫豎豎,像道關人的柵欄。我頭朝炕沿躺著,腳邊的熱水袋漸漸失了溫度,最後隻剩個溫吞的核,像隻縮成一團的貓崽子。
“快睡,明兒還得走二裏地上學。”媽翻了個身,粗布睡衣的邊角蹭過我胳膊,帶著剛納完鞋底的糙勁。爸的呼嚕已經起了勢,悶悶的,像遠處溝裏的悶雷,在厚實的土坯牆裏撞來撞去,震得房梁上的塵土簌簌往下掉。我數著梁上的木紋,看它們彎彎曲曲纏成一團,像條盤著的蛇,眼皮越來越沉時,聽見窗紙被北風抽得“嘩啦啦”響,像有人在外麵抖落濕棉襖。
慘叫聲就是這時候炸開的。
“啊——!”
不是殺豬的嚎,不是野貓被夾子夾住的尖嘯。那聲音尖得像玻璃碴子劃過鐵鍋,卻又裹著層濕漉漉的黏糊,像被捏住脖子的青蛙在吐血,尾音拖得老長,顫巍巍的,最後“啪”地斷了,鑽進牆縫裏,和爸的呼嚕混在一起。我猛地睜開眼,心髒像揣了隻兔子,“咚咚”往肋骨上撞,渾身的汗毛“唰”地豎起來,根根發硬,紮得貼身的秋衣發緊。
土炕那頭的爸翻了個身,呼嚕頓了半秒,又接著響,好像那聲慘叫隻是灶膛裏迸出的火星子。媽咂了咂嘴,往我這邊挪了挪,胳膊搭在我肚子上,暖暖的,卻壓得我喘不過氣。我死死閉著眼,眼睫毛抖得像風吹的麥芒——不敢睜眼,怕看見窗紙上印著個扒著的影子,怕那影子的手指頭正順著窗縫往裏摳。我們家的新窗紙白得發亮,一點黑影都藏不住。
不知道僵了多久,就在我以為是耳朵出了錯時,堂屋的木門突然有了動靜。
“哢噠……哢噠……”
是鐵環蹭過門栓的聲音,鈍鈍的,帶著股鐵鏽味的摩擦。我渾身的血瞬間凍住了,媽搭在我肚子上的手突然變得沉,像塊壓鹹菜的石頭。爸的呼嚕還在響,可仔細聽,怎麽有點像哭?“嗚嗚”的,從喉嚨深處滾出來,震得枕頭都在顫。
“哐當!”
門栓掉了。
緊接著是木門被推開的聲音,“吱呀——”,又長又澀,像老太太嚼不動硬麵饅頭,牙床在嘴裏磨。冷風順著門縫灌進來,帶著股凍雪混著牲口糞便的腥氣,刮在我臉上,涼得像冰錐子。我能聽見腳步聲,踩在堂屋的泥地上,“噗嗤、噗嗤”,像穿著濕透的布鞋,一步一步,往我們睡覺的裏屋挪。
裏屋的門是塊舊鬆木板,沒上漆,常年潮乎乎的,門軸早就鏽成了暗紅色。這時候它也開始響,“吱呀……吱呀……”,比堂屋的門更難聽,像有人用指甲在刮朽木頭,一下一下,撓得人頭皮發麻。我感覺那腳步聲停在了門外,離我的頭頂隻有一步遠——我頭朝炕沿躺著,門板就在頭頂上方,能聽見門外的呼吸聲,粗粗的,帶著股土腥氣,像剛從地裏刨出來的東西在喘氣。
門被推開了道縫。
月光從縫裏擠進來,在地上投下道細長的影子,像把立著的刀。我閉著眼,可眼皮薄得像層蟬翼,能看見那道影子慢慢往炕邊挪,越來越近,最後停在我的頭頂。
然後,我感覺它彎下腰,在看我。
一股寒氣落在臉上,不是風的那種涼,是帶著重量的冷,像塊冰坨子貼在皮膚上,往肉裏滲。我能聞見它身上的味,是凍硬的血混著爛草的腥氣,還有點陳年老土的味,像村西頭那口枯井裏的潮氣。爸的呼嚕突然停了,屋裏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咚咚”的,撞得炕板都在顫,連帶著鋪底下的幹草都“沙沙”響。
它伸出了手,按住了我的眉心。
那絕對不是人的手。
力道大得嚇人,像把鐵鉗子,死死掐住我的眉骨,疼得我眼淚“唰”地湧出來,順著眼角往耳朵裏流。那力道往骨頭裏鑽,像要把眉心的肉摳下來,又像是要把什麽東西按進腦子裏。我想喊,可喉嚨像被塞進了團濕棉花,隻能發出“嗬嗬”的氣音。想抓旁邊的爸媽,可胳膊沉得像灌了鉛,手指蜷都蜷不動,隻能任由那隻手在眉心上用力,再用力……
眉心的皮膚像要裂開,疼得我眼前發黑,金星亂冒。我能感覺到自己的頭骨在響,“咯吱、咯吱”,像被人攥在手裏的核桃。就在這時,媽突然翻了個身,搭在我肚子上的手往下滑了滑,指尖碰到了我的手。她的手暖暖的,帶著點納鞋底時蹭的麻線毛,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可還是不敢動——連手指都不敢蜷一下,怕一動,那隻按在眉心上的手會更用力。
媽好像醒了,呼吸有點亂,可她沒說話,隻是手更緊地貼住了我的手。
那隻手突然鬆了。
寒氣也跟著退了,像潮水一樣縮回門外。我聽見腳步聲往堂屋走,還是“噗嗤、噗嗤”的,踩在泥地上,然後是堂屋門被關上的聲音,“吱呀——哐當”,門栓自己“哢噠”落回原位,嚴絲合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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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徹底靜了。
爸的呼嚕重新響起來,比剛才更沉,像堵了口痰。媽往我這邊靠得更緊了,手一直沒鬆開我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黏糊糊的。我卻還僵在那裏,眉心突突地跳,疼得像有根針在紮。不知道過了多久,眼皮越來越沉,最後在爸的呼嚕聲裏,又迷迷糊糊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時,太陽已經爬上了東牆,在炕沿上投下塊金晃晃的光斑。媽在灶台忙活,鐵鍋“滋啦”響著,飄出蔥花炒雞蛋的香味。爸蹲在門檻上抽煙,煙杆上的銅鍋被摩挲得發亮,煙圈一圈圈往天上飄,散在晨光裏。
“醒了?”媽回頭笑了笑,圍裙上沾著麵粉,“昨晚睡得沉,沒踢被子吧?”
我摸著眉心坐起來,那裏還在隱隱作痛,像有個小冰碴子埋在肉裏。“媽,”我的聲音還有點啞,像被砂紙磨過,“昨晚你聽見啥了嗎?”
“啥?”媽往灶膛裏添了把柴,火星子“劈啪”濺出來,“風刮窗紙唄,老房子都這樣,開春換了新門框就好了。”
“不是,”我急得往炕沿挪了挪,腳剛沾地就打了個哆嗦,“有慘叫聲,還有人開門……”
爸在門口咳嗽了一聲,煙鍋在鞋底上磕了磕,煙灰簌簌落在布鞋上:“小孩子家做噩夢呢。”他站起身,往院外瞅了瞅,眉頭皺了皺,“快吃飯,吃完上學去,別耽誤了早讀。”
他們的表情太正常了,正常得像那聲慘叫、那開門聲全是我瞎編的。可我知道不是夢——眉心裏的疼還在,那隻手按下來的力道,頭骨“咯吱”響的聲音,都真真切切的。我摸了摸眉心,皮膚是熱的,可底下像藏了塊冰,涼颼颼地往骨頭裏鑽。
那天在學校,我總忍不住摸眉心。早讀時背課文,背著背著,突然覺得眉心像被針紮了下,疼得我“嘶”地吸了口涼氣,手裏的課本“啪”地掉在地上。同桌二柱子嚇了一跳,湊過來看:“你咋了?眉心上紅了塊,像被人掐的。”
我趕緊用手捂住,火辣辣的疼從眉心往四周擴散,眼眶都紅了。
從那以後,每天下午都會疼。
不是一直疼,是突然襲來的劇痛,像有人拿錐子往眉心裏紮,每次都疼得我蹲在地上,直想往牆上撞。媽帶我去村衛生所,王醫生戴著老花鏡,翻來覆去看我的眉心,又摸了摸我的額頭:“沒腫沒破,也不發燒,可能是風吹著了,有點神經性頭疼。”他給了瓶風油精,讓媽每天給我抹三次,“涼絲絲的,能壓一壓。”
可風油精抹上去,涼得鑽心,等那股涼勁過了,疼得更厲害,像冰火在腦子裏打架。我疼得直哭,媽抱著我,手不停地搓我的眉心,眼圈紅紅的:“真不是做夢?要不……去鎮上醫院看看?”
“看啥看,就是做夢嚇著了。”爸蹲在門檻上抽煙,煙杆敲得鞋底“當當”響,“我小時候也總夢見有人抓我腳脖子,長大就好了。”他說這話時,眼睛盯著院門外的老槐樹,樹影在他臉上晃,像有蟲子在爬,不敢看我。
有天下午放學,疼得特別厲害。我蹲在村口的老槐樹下,額頭抵著冰涼的樹幹,聽見有人在旁邊歎氣。抬頭一看,是村裏的五婆,她拄著根棗木拐杖,裹著塊藍布頭巾,露出的頭發白得像霜,眼睛渾濁得像蒙著層霧。
“娃,眉心疼?”五婆的聲音像砂紙磨木頭,沙沙的。
我點點頭,疼得說不出話,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掉,砸在凍硬的地上,濺不起一點土。
她往我眉心瞅了瞅,突然伸出枯瘦的手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又黃又硬,掐得我肉疼:“是被按了吧?”她的眼睛突然亮了,像兩口深井,“那東西,專找頭朝炕沿睡的娃。”
我嚇得一哆嗦,忘了疼:“啥東西?”
“說不清,”五婆往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音,頭巾的邊角蹭到我耳朵,“前幾年村西頭的老劉家,有個娃也被按過,後來……”她沒說下去,隻是從懷裏掏出個小紙包,打開,裏麵是些灰綠色的粉末,往我眉心抹了點,涼涼的,帶著股草藥味,“別頭朝炕沿睡了,讓你媽給你縫個紅布包,裝把剪刀,壓在枕頭底下。”
那天回家,我死活不肯頭朝炕沿睡,哭著鬧著要換方向。媽沒辦法,隻好把我的枕頭挪到炕裏頭,讓我的腳對著炕沿。奇怪的是,那天下午眉骨沒疼。
可五婆說的“後來”,我還是想知道。問了二柱子,他神神秘秘地說:“老劉家的娃,當年也是眉骨疼,疼了半年多,有天晚上沒回家,第二天在村後的亂葬崗找到了,眼睛睜得大大的,像銅鈴,眉心上有個黑印,圓圓的,像被人按出來的。”
我嚇得晚上不敢睡覺,纏著媽給我縫紅布包。媽找了塊做新棉襖剩下的紅布,裏麵裹了把張小剪刀,針腳縫得密密的,放在我的枕頭底下,摸著硬硬的:“別怕,剪刀能辟邪,啥東西都不敢近身。”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聽見夜裏的慘叫聲,也沒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可眉骨還是疼,每天下午準時來,像個定好的鬧鍾,疼得我眼淚直流,卻比以前輕了點,像紮進去的針被拔出來半截,沒那麽鑽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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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疼了兩年多。
直到五年級的某個下午,我在放學路上看見幾個人抬著副擔架往村外走,上麵蓋著塊白布,五婆的棗木拐杖從布底下露出來,斜斜的。有人說她是夜裏走的,早上發現時,頭朝炕沿躺著,眼睛睜著,眉心上有個黑印,像被人按出來的。
那天下午,我的眉骨突然不疼了。
像有什麽東西從骨頭裏鑽了出去,輕飄飄的。摸上去暖暖的,再也沒有那種冰碴子似的涼。
現在回老家,睡在當年的土炕上,我還是習慣腳朝炕沿。媽總笑我:“多大的人了,還講究這個。”可她不知道,每個深夜,我還是會下意識摸眉心,怕那裏突然涼起來,怕聽見堂屋的門栓“哢噠”掉下來,怕有隻手,帶著土腥氣,慢慢按下來。
去年清明回家,爸喝醉了,坐在炕沿上,眼淚一滴滴往地上掉。“其實那天晚上,我聽見了。”他的聲音啞得像被水泡過,“我不敢動,不敢睜眼,就聽見那東西往你跟前走,聽見你眉骨‘咯吱’響……我怕一動,它就找上我了。”
媽在旁邊抹眼淚,說她也醒了,假裝翻身是想護著我,可手都軟得抬不起來,“隻能摸著你的手,盼著它快點走。”
原來他們都聽見了,都感覺到了。
那天晚上,我又摸了摸眉心,那裏平平的,和別的地方一樣。可窗外的風刮過新換的玻璃窗,“嗚嗚”的,像有人在外麵哭,我突然覺得眉心有點癢,像有什麽東西要鑽出來,趕緊用手按住,直到天快亮才敢鬆開。
第二天早上,媽打掃炕鋪,在我枕頭底下摸出個東西,是那個紅布包,裏麵的剪刀不見了,隻剩下半截棗木拐杖的碎渣,灰綠色的,像五婆當年抹在我眉心的草藥粉。
紅布包躺在炕桌上,陽光透過窗玻璃照在上麵,紅得有點發黑。媽捏著布包的邊角翻來覆去看,指尖在針腳處蹭了蹭:“這線咋鬆了?我當年縫得可結實。”
我盯著那半截棗木渣子,喉嚨發緊——五婆的拐杖去年被她侄子劈了當柴燒,說是“不吉利”,怎麽會有碎渣跑到我的布包裏?
“別是老鼠拖進來的。”爸蹲在地上抽煙,煙杆在鞋底磕出悶響,可他的眼睛沒看煙頭,直勾勾盯著牆角的老鼠洞,像在確認什麽。
那天下午,我去村西頭的亂葬崗。說是亂葬崗,其實就是片荒坡,埋著些沒後人的孤魂,還有像老劉家娃那樣不明不白沒了的。風刮過枯草叢,“嗚嗚”的,像有人在哭。
坡上有個新墳,沒立碑,土還是鬆的,旁邊扔著根棗木拐杖的殘段,和我布包裏的碎渣一模一樣。墳頭壓著張黃紙,被風吹得掀起來一角,露出底下的字——是用朱砂寫的,歪歪扭扭的,像個“護”字。
我突然想起五婆那天說的話,她往我眉心抹草藥粉時,手指抖得厲害:“那東西記仇,你換了方向,它找不著你,就該找護著你的人了。”
後背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來。五婆走的那天,正好是我眉骨不疼的那天。
晚上吃飯時,媽端上來的紅薯粥有點糊味。她往我碗裏盛粥時,手突然抖了下,勺子“當啷”撞在碗沿上。“咋了?”爸抬頭看她。
“沒啥,”媽低下頭,頭發遮住臉,“就是……剛才看見灶台上有個黑影子,一晃就沒了。”
爸的筷子停在半空,煙杆在桌角磕了磕:“別自己嚇自己。”可他的聲音有點發緊,“明天我去山上砍根桃木回來,掛在門後。”
那天夜裏,我又聽見了門響。
不是堂屋的木門,是裏屋的門,“吱呀”一聲,像有人輕輕推了下。我猛地睜開眼,摸向枕頭底下——紅布包還在,可裏麵空空的,那半截棗木渣也不見了。
月光從窗縫鑽進來,在地上投下道細長的影子,比當年的那道更瘦,像根枯樹枝。它慢慢往炕邊挪,停在媽的那頭。我看見媽縮了縮肩膀,眉頭皺得緊緊的,像是在做夢,嘴裏發出“嗬嗬”的氣音,和我當年被按眉心時一模一樣。
“媽!”我喊出聲,伸手去拽她的胳膊。
影子“唰”地退到牆角,沒了。媽猛地睜開眼,大口喘著氣,手死死按著眉心:“疼……我的眉心疼……”
她的眉心上紅了塊,圓圓的,像被人按出來的。
第二天,爸從山上砍了根粗桃木,削得尖尖的,釘在裏屋門後。桃木的腥氣混著鬆脂味,彌漫在屋裏,像撒了層藥粉。媽眉心的紅印沒消,隻是不疼了,可她總說頭暈,像有東西在腦子裏轉。
五婆的侄子來串門,看見門後的桃木,撇了撇嘴:“這玩意兒沒用。”他往炕沿上坐,鞋底的泥蹭在褥子上,“我姑走的前一晚,說聽見有人在院裏哭,出去一看,老劉家的娃蹲在石榴樹下,眉心上黑黢黢的,問她要拐杖呢。”
爸手裏的煙杆“啪”地掉在地上。
“那娃說,”五婆侄子壓低聲音,往四周看了看,“當年按他眉骨的東西,是個沒埋好的死胎,頭朝炕沿埋的,怨氣重,專找頭朝炕沿睡的娃報仇。我姑當年給那娃配了陰親,本以為沒事了……”
他沒再說下去,隻是指了指我家院外的石榴樹:“昨晚我起夜,看見樹下有個黑影子,頭朝西蹲著,像在瞅你家窗戶。”
那天下午,我和爸去了亂葬崗,在五婆的新墳旁邊挖。挖了不到三尺,鐵鍁碰到個硬東西,“哐當”一聲。扒開土一看,是個破木匣子,裏麵裝著個小小的骨架,頭朝西,腳朝東,眉心的位置嵌著塊黑石頭,像被人硬生生按進去的。
爸把骨架抱出來,重新挖坑埋了,頭朝東,腳朝西,又在墳頭壓了塊紅布,是媽做棉襖剩下的那塊,和我枕頭底下的紅布包一個料子。
埋完骨架的晚上,媽眉心的紅印消了。她說做了個夢,夢見五婆拄著拐杖,牽著個穿紅肚兜的小孩,往西邊走,走幾步回頭看一眼,像在告別。
現在回老家,裏屋門後的桃木還在,隻是幹得裂了縫。爸說等開春就換根新的,可我知道不用了——那個頭朝炕沿埋的小東西,終於被擺正了方向。
隻是偶爾夜裏,我還是會摸眉心。有時能摸到點涼絲絲的,像五婆抹的草藥粉;有時能聽見窗外的風裏,混著聲極輕的歎息,像有人在說“不疼了”。
媽說,那是五婆在護著我呢。可我總覺得,是那個被按過眉骨的小孩,終於找到了不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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