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砍頭的晴天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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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巷的青石板總像剛哭過,濕漉漉的泛著冷光。我搬進37號那天,槐樹上的晴天娃娃正被雨打得發抖,白布身子吸飽了水,沉甸甸地墜著,紅繩在脖子處勒出道深痕,像道沒愈合的傷口。
    "別碰那東西。"隔壁的劉阿婆倚著門框,手裏的竹籃晃悠著,裝著剛買的豆腐,白嫩嫩的,像塊沒染血的骨頭。她的老花鏡滑到鼻尖,鏡片後的眼睛眯成條縫,盯著樹上的白布團,"前陣子陳家丫頭就在這棵樹下......"她突然閉了嘴,往我身後瞅了瞅,像看見什麽不該看的,轉身進了屋,木門"吱呀"一聲,像被掐住的喉嚨。
    陳家丫頭。這個名字在潮濕的空氣裏發了黴,帶著股說不出的腥氣。
    我租的房子是陳家老宅,十年沒人住過,牆皮掉得像塊爛瘡。房東交鑰匙時,手在抖,說"夜裏聽見唱歌別開門"。我當時隻當他老糊塗,直到第一個雨夜,聽見窗外傳來"沙沙"聲,像有人在用指甲刮玻璃。
    撩開窗簾一角,我看見那個晴天娃娃。白布被雨水泡得發脹,墨筆畫的眼睛在黑暗裏泛著光,嘴角咧得極大,幾乎要撕裂脖子。更嚇人的是,樹下站著個小小的影子,穿件紅得刺眼的裙子,正仰著頭,對著樹上的布娃娃說話,聲音細得像線:
    "晴天娃娃呀,晴天娃娃,請讓明天的天氣天晴吧......"
    我攥著窗簾的手猛地收緊,布料被掐出褶皺。那聲音太清楚了,就在窗台下,帶著股濕漉漉的寒氣,像有人把冰錐塞進我耳朵裏。
    第二天雨沒停。我蹲在槐樹下抽煙,看見樹坑積著的水裏漂著個東西——是隻紅綢帶,邊緣繡著小蝴蝶,被水泡得發灰,像隻死透的蟲。指尖剛碰到綢帶,手背突然一涼,抬頭看見個穿紅裙的女孩站在麵前,梳著兩條麻花辮,辮梢係著同款紅綢帶。
    "那是我的。"她的聲音比昨天更清楚,皮膚白得像泡了水的宣紙,嘴唇卻紅得發紫,像凍壞的漿果。她的鞋上沾著泥,裙擺還在滴水,站在那裏,像剛從井裏撈出來的。
    "你是誰?"我把煙扔在水裏,火星"滋"地滅了,像被掐斷的尖叫。
    "陳念。"她歪著頭,辮子垂到胸前,辮梢的紅綢帶晃了晃,"我在等天晴,放風箏。"她指著樹杈,那裏確實掛著個風箏骨架,藍布麵爛得隻剩幾根絲,像隻斷了翅膀的蝴蝶。
    我突然想起房東的話,後背一陣發麻。陳家丫頭十年前就死了,死在這棵樹下,死的時候也穿著紅裙子。
    "你別裝神弄鬼......"我的聲音發顫,腳往後挪了挪,踩在水裏,濺起的水花打在她的鞋上,她卻像沒感覺。
    她突然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兩顆尖尖的牙:"晴天娃娃呀,如果明天還下雨......"她的眼睛瞟向樹上的白布團,聲音輕得像歎息,"我就砍掉你的頭。"
    話音剛落,樹上的晴天娃娃突然劇烈搖晃,紅繩"啪"地繃直,勒得白布陷進去,像要把裏麵的東西擠出來。我看見布團裏滾出個黑糊糊的東西,掉進水裏,是顆用墨筆畫的眼珠,正對著我翻白。
    等我再眨眼,紅裙女孩不見了,隻有樹坑裏的紅綢帶還在漂,像條流血的蛇。
    對門的虎子說,那個晴天娃娃是陳念自己做的。十年前她死的那天,也是連陰雨,八歲的小姑娘蹲在槐樹下,用媽媽的白圍巾縫了個布團,紅繩纏脖子時,她媽媽還笑她"勒太緊會喘不過氣"。
    "後來她就真喘不過氣了。"虎子的胳膊上有道月牙形的疤,說是被陳念的風箏線劃的。他往樹上瞅了一眼,趕緊低下頭,聲音壓得像蚊子哼,"我爸說,她的頭就掛在這棵樹上,掛了三天才被發現,脖子那裏......就像被紅繩勒過。"
    虎子的爸是老巷的片兒警,當年第一個趕到現場。從那以後,他再也沒穿過警服,整天抱著個酒瓶子,看見穿紅裙的女孩就發抖。
    第七天,雨還沒停。
    老巷的積水漫到小腿肚,青石板上的青苔滑得像抹了油。我半夜被凍醒,聽見院裏有腳步聲,"啪嗒、啪嗒",踩著水,圍著槐樹轉。趴在窗台上往下看,月光透過雨簾,照見個小小的影子——陳念正踮著腳,夠樹上的晴天娃娃,紅裙在風裏飄,像團燒起來的血。
    她的手指剛碰到紅繩,樹上的布團突然炸開,白布裏滾出堆黑頭發,纏著顆爛掉的眼珠,"咚"地掉進水裏,濺起的水花打在她臉上,她卻沒躲,反而咧開嘴笑,露出的牙上沾著點紅。
    "砍頭......該砍頭了......"
    她的聲音鑽進我的耳朵,像根冰針。我猛地拉上窗簾,後背抵著牆,心髒撞得肋骨生疼。這時才發現,窗台上不知何時多了個東西——是那個晴天娃娃,脖子處的紅繩鬆了,墨筆畫的眼睛盯著我,嘴角的笑歪歪扭扭,像被人撕開的。
    第二天一早,收廢品的老張死了。
    他趴在槐樹下,頭不見了,脖子那裏平得像被刀削過,傷口處的肉翻著,白花花的,混著黑泥和雨水,像塊爛掉的豆腐。他的三輪車翻在旁邊,車鬥裏的廢鐵撒了一地,其中根鏽鐵鉤上纏著塊白布,正是晴天娃娃身上的布,布角還沾著幾根黑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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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他自己找的。"劉阿婆端著碗薑湯站在門口,霧氣模糊了她的臉,"昨天他還罵,說要把那布娃娃鉤下來燒了,說它擋著他做生意......"她的手在抖,薑湯灑在青石板上,很快被雨水衝成淡黃的痕,像道幹了的血。
    警察來的時候,雨下得更大了。他們在樹杈上找到了老張的頭,被紅繩吊在晴天娃娃旁邊,眼睛瞪得溜圓,嘴裏塞著團白布,正是那個布娃娃的身子。
    虎子嚇得躲在家裏,三天沒敢出門。他媽媽敲我門時,眼睛腫得像核桃,手裏攥著件藍布褂子,是虎子的校服,"求你勸勸他吧,他總說要去砍那個布娃娃,說它是妖怪......"
    我走進虎子的房間,一股汗臭味裹著恐懼撲麵而來。牆上貼滿了畫,全是晴天娃娃,每個娃娃的脖子上都畫著把刀,紅筆畫的血從傷口流下來,滴到紙角,暈成黑褐色。書桌上的作業本翻開著,最後一頁用鉛筆寫滿了同一句話:
    "晴天娃娃,明天再下雨,我就砍掉你的頭。"
    字跡越來越亂,最後幾個字幾乎戳破了紙,鉛筆芯斷在上麵,沾著點紅,像血。
    "它在看我。"虎子縮在床底,隻露出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窗外的槐樹,"它的眼睛會動,夜裏還會唱歌,跟那個紅裙子的女鬼一起唱......"
    他突然尖叫起來,指著我的肩膀:"它在你身上!在你身上!"
    我猛地回頭,什麽都沒有。可肩膀處確實有點沉,像搭著隻冰涼的手。
    那天傍晚,虎子不見了。
    他媽媽在巷子裏哭嚎,聲音被雨聲泡得發黏。有人說看見他背著把菜刀往槐樹跑,嘴裏喊著"砍頭";有人說看見個紅裙女孩牽著他的手,往巷尾的廢棄水井走,虎子的腳不沾地,像被拖著。
    我在槐樹下找到了虎子的菜刀,刀刃上沾著點白布屑,還有幾根黑頭發,纏在刀刃上,像沒燒完的線香。樹坑裏的積水映出個影子,是那個晴天娃娃,可它的脖子處多了顆小小的人頭,眼睛閉著,是虎子的臉。
    雨還在下,老巷的人開始搬家。劉阿婆不肯走,她說她欠陳家丫頭的。
    "當年是我沒看好她。"阿婆坐在我對麵,手裏納著鞋底,針腳歪歪扭扭的,像條爬過的蟲,"那天她媽讓我照看她,我忙著打麻將,就把她鎖在院裏......等我回去,院裏的井在冒血泡,她的紅裙子漂在水上,像朵開敗的花。"
    阿婆的針戳破了手指,血珠滴在白布上,暈開個小紅點,像晴天娃娃的眼睛。"她的風箏是我送的,藍蝴蝶的,她說要等天晴了,放給我看......"
    原來陳念的風箏掛在樹杈上那天,劉阿婆就在旁邊的牌桌上。女孩哭著求她幫忙,她嫌煩,罵了句"再哭就讓鬼把你頭砍了",然後繼續摸牌。等她散場回家,隻看見井裏的紅裙子,和槐樹上那個用白圍巾做的晴天娃娃,紅繩勒得緊緊的。
    "她是在等我道歉啊......"阿婆的眼淚掉在鞋底上,"可我不敢,我怕她找我索命......"
    這時,院裏的槐樹突然劇烈搖晃,樹上的晴天娃娃掉下來,"啪"地砸在桌上,白布裏滾出顆人頭,頭發花白,是劉阿婆的臉,眼睛瞪得圓圓的,嘴裏塞著團紅綢帶。
    阿婆"啊"地尖叫,捂著脖子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就不動了。她的頭滾到我腳邊,眼睛還在眨,盯著樹上重新掛好的晴天娃娃,那個布團的脖子處,紅繩又纏緊了些。
    巷子裏隻剩我一個人了。
    雨還在下,積水漫到膝蓋,青石板上的青苔滑得像死人的皮膚。我坐在槐樹下,看著那個晴天娃娃,它的臉越來越清晰,墨筆畫的眼睛裏,映出我的影子。
    "晴天娃娃呀,晴天娃娃,請讓明天的天氣天晴吧。"
    我開始唱歌,聲音像被水泡過,發啞。紅裙女孩站在我身邊,紅綢帶纏在我的手腕上,涼得像冰。她的臉不再是紙白色,而是透著青,脖子處有圈深深的勒痕,像紅繩勒的。
    "風箏還在等你。"她指著樹杈,藍蝴蝶的骨架還在,被雨水泡得發漲,"天晴了,就能飛了。"
    我抬頭看天,烏雲壓得很低,像塊浸了血的布。
    "如果明天還下雨......"我摸著口袋裏的刀,刀刃冰涼,"我就砍掉你的頭。"
    晴天娃娃突然晃了晃,紅繩繃得筆直,白布上滲出些紅,像血。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那個晴天娃娃,被紅繩勒著脖子,掛在槐樹上。陳念站在樹下,手裏拿著刀,笑盈盈地說:"該砍頭了。"她的身後站著老張、虎子、劉阿婆,他們都沒有頭,脖子那裏平平整整的。
    "你看,他們都等不及了。"陳念的刀劃向我的脖子,"你也該來陪我們了,這樣天就晴了。"
    我猛地驚醒,窗外的雨停了。
    月亮掛在天上,慘白的光灑在槐樹上,那個晴天娃娃在月光下晃,紅繩閃閃發亮。樹杈上的藍蝴蝶風箏突然動了,斷了的線纏著布娃娃的脖子,像條絞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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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到樹下,踩著沒腳踝的積水,水很涼,像井水。抬頭看見晴天娃娃的臉,墨筆畫的眼睛變成了兩個黑洞,裏麵塞滿了黑頭發,正一點點往外冒。
    "晴天娃娃呀,晴天娃娃,請讓明天的天氣天晴吧。"
    我開始唱歌,聲音在空蕩的巷子裏回蕩。紅裙女孩站在我身邊,這次她的臉很清晰,眼睛裏沒有怨,隻有期待。
    "如果這樣,明天還是陰沉下雨的話......"我掏出刀,刀刃在月光下閃著光,"我就砍掉你的頭。"
    手起刀落,紅繩斷了。
    晴天娃娃掉下來,落在水裏,白布裏滾出顆人頭,眼睛閉著,是陳念的臉,嘴角帶著笑。樹杈上的風箏突然飛了起來,藍蝴蝶在月光下扇動翅膀,像活了過來。
    第二天,天晴了。
    太陽照在老巷裏,積水反射出金光,像撒了一地的碎玻璃。槐樹上沒有晴天娃娃,隻有根紅繩在風裏飄,像條細細的血痕。
    我收拾東西離開時,看見劉阿婆的門開著,桌上的鞋底還在,針插在上麵,旁邊放著個新做的晴天娃娃,白布上繡著隻藍蝴蝶,脖子處的紅繩鬆鬆地係著。
    巷口的公告欄上貼著張紙,是警方的通知,說老巷發現多具無頭屍,懷疑是連環殺人案。下麵粘著張照片,是個穿紅裙的女孩,梳著兩條麻花辮,笑盈盈的,是十年前的陳念。
    離開那天,我在車站買了個晴天娃娃,掛在包上。它的臉是用墨筆畫的,眼睛很大,嘴角咧得很開。
    火車開的時候,我聽見有人在唱歌:
    "晴天娃娃呀,晴天娃娃,請讓明天的天氣天晴吧......"
    低頭看見包上的布娃娃,它的脖子處紅繩纏得很緊,白布上滲出點紅,像血。窗外的天空很藍,像陳念的風箏,可遠處的烏雲正在聚集,很快就要下雨了。
    我摸了摸口袋裏的刀,笑了。
    如果明天還下雨,就砍掉你的頭。
    風一吹,晴天娃娃在包裏晃,墨筆畫的眼睛裏,映出無數個沒有頭的影子,它們都在笑,等著下一個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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