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電梯裏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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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字樓的玻璃門滑開時,晚風裹著雨絲砸在臉上,涼得像冰碴子。晚上十點半的街道空得能跑馬,路燈把我的影子拽得老長,貼在濕漉漉的地磚上,像塊泡發的海帶。我攥著帆布包帶往小區走,高跟鞋敲著地麵"嗒嗒"響,在這死寂裏顯得格外突兀,每響一聲,後背的汗毛就繃緊一分——總覺得身後有人跟著,腳步很輕,像光著腳。
    小區大門的保安亭亮著昏黃的燈,老張趴在桌上打盹,口水順著嘴角淌到製服上,洇出片深色的印子。我刷卡進門時,鐵欄杆"哐當"撞在石柱上,老張猛地抬頭,眼睛瞪得像銅鈴,看見是我,又慢慢耷拉下去,嘟囔了句:"回來了?"
    "嗯,張叔還沒睡?"我笑了笑,聲音有點發飄。
    他沒應聲,又趴了下去,可我總覺得他在偷看我,那道目光像根針,紮在後頸上。
    電梯間的聲控燈是壞的,跺了三腳才"啪"地亮起來,慘白的光裹著股消毒水混黴味的氣息,嗆得我直皺眉。角落裏縮著個小孩,大概五六歲,穿件藍色小熊衛衣,連帽衫的帽子扣在頭上,遮住了半張臉,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
    "小朋友,怎麽一個人在這兒?"我放輕腳步走過去,帆布包上的金屬拉鏈"叮"地撞了下,小孩猛地一哆嗦,像被針紮了。
    他慢慢回過頭,帽簷下露出雙眼睛,黑得嚇人,一點眼白都看不見,直勾勾地盯著我。"等電梯。"他的聲音有點啞,不像哭過,倒像剛吞了把沙子,磨得喉嚨生疼。
    我這才看清他的臉,白白淨淨的,就是嘴唇發青,嘴角沾著點黑糊糊的東西,像沒擦幹淨的巧克力醬。"你爸媽呢?"我又問,指尖無意識地摳著包帶——這孩子的眼神太愣了,盯著人看的時候不眨眼,眼仁裏映著我的影子,小小的,像被關在玻璃罐裏。
    "在上麵。"他抬起手,指了指天花板,聲音平平的,聽不出情緒,"讓我下來等個叔叔。"
    電梯"叮"地一聲到了,門緩緩滑開,裏麵空無一人,慘白的燈光從轎廂裏漫出來,把門口的地磚照得發青,像口敞開的棺材。我側身讓他先進,"你先上。"
    小孩沒動,眼睛直勾勾盯著電梯角落,突然說:"裏麵有腳印。"
    我探頭往裏看,轎廂地板光溜溜的,映著頂燈的影子,連根頭發絲都沒有。"別瞎說。"我拉著他的胳膊往進走,他的胳膊冰得像塊鐵,攥著的小手濕乎乎的,全是冷汗,攥得我手指發疼。
    按樓層時,我的指尖懸在按鈕上方頓了頓。18樓,我住了三年的地方,此刻那數字像隻睜著的眼,冷冷地瞅著我。
    "叔叔去18樓。"小孩突然開口,聲音不高,卻像根冰錐,紮得我後頸一涼。
    我猛地轉頭看他,他的帽簷壓得更低了,隻能看見小巧的下巴,尖得像錐子。"你怎麽知道?"我的聲音有點抖,包帶被我攥得變了形。
    "爸媽說的。"他低下頭,摳著衛衣上小熊的眼睛,那隻塑料紐扣眼睛已經掉了,隻剩個小小的洞,"說叔叔會帶糖回來。"
    電梯門開始合上,金屬門壁映出我和他的影子,我的影子歪歪扭扭的,他的影子卻很實,像塊剪下來的黑布。就在門縫隻剩巴掌寬時,"唰"地一聲,門突然彈開了,風從外麵灌進來,帶著股土腥味,吹得我額前的碎發貼在臉上,涼絲絲的。
    "搞什麽?"我嘟囔著按關門鍵,指尖剛碰到冰涼的按鈕,門又"唰"地彈開了,這次彈得更猛,撞在兩側的牆壁上,發出"哐當"的巨響,震得牆上的宣傳畫都掉了,露出後麵灰撲撲的牆,像塊沒愈合的疤。
    小孩突然抬起頭,帽簷滑到腦後,露出整張臉,他的眼睛還是黑黢黢的,指著門外說:"外麵有人。"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電梯間空蕩蕩的,聲控燈不知什麽時候滅了,隻有安全出口的綠光在黑暗裏晃,像隻浮在水裏的鬼火。"沒人啊。"我咽了口唾沫,嗓子幹得像被砂紙磨過,"電梯壞了而已。"
    "有。"他堅持著,聲音拔高了半度,帶著點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執拗,"穿黑衣服,沒有臉。"
    "別胡說八道!"我的聲音劈了叉,後背的汗毛"唰"地全豎起來了,根根都像鋼針,紮得皮膚生疼。人在極度害怕的時候,真的會變傻——我就僵在原地,看著電梯門開了又合,合了又開,腦子裏一片空白,隻有小孩那句"沒有臉"在嗡嗡響,像有隻馬蜂在裏麵築了巢。
    電梯門又一次彈開時,一股寒意順著腳底板往上爬,凍得我打了個激靈。我突然反應過來,抓著小孩的胳膊就往外衝,他的胳膊看著細,卻沉得像灌了鉛,我拽得使出了渾身力氣,他卻像釘在地上似的,紋絲不動。
    "叔叔去哪?"小孩被我拽得一個趔趄,帽子徹底掉了,露出光禿禿的後腦勺,上麵有塊深色的疤,像塊沒長好的肉,"電梯還沒到呢。"
    他的聲音裏帶著笑,不是孩子的笑,是那種"嘻嘻"的、尖尖的笑,聽得我頭皮發麻,像有無數隻螞蟻順著脊椎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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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電梯壞了!咱等另一部!"我幾乎是吼出來的,終於把他拽出了轎廂,他的鞋蹭著地板,發出"咯吱咯吱"的聲,像有人在磨牙。
    我們退到電梯間角落,我的後背緊緊抵著冰冷的牆壁,瓷磚上的涼意順著衣服滲進來,凍得我骨頭縫都疼。眼睛死死盯著那部失控的電梯,它還在開開合合,"哐當哐當"的響,像有人在裏麵用斧頭砍門。
    就在這時,電梯突然自己合上了門,顯示屏上的數字開始往上跳:1、2、3......紅色的數字在黑暗裏亮得刺眼,像在滴血。
    我的心髒"咚咚"地撞著肋骨,像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18樓,它自己往18樓去了。
    "它要上去找你。"小孩突然湊到我耳邊,聲音涼絲絲的,帶著股甜膩的腥味,像爛桃子混著鐵鏽,"它說你欠了它的。"
    我猛地推開他,後退了兩步,後腰撞在消防栓的鐵箱上,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氣。這才發現,他嘴角那黑糊糊的東西根本不是巧克力醬,是塊凝固的血痂,幹硬得像塊老樹皮,剛才被我一推,血痂裂開了,露出下麵鮮紅的肉,像顆剛剝開的石榴。
    "你到底是誰?"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淚都快下來了。
    小孩沒回答,隻是歪著頭看我,眼睛裏的黑越來越濃,像要溢出來。他的衛衣領口慢慢滲出點紅,順著小熊的耳朵往下淌,在藍色的布料上暈開,像幅拙劣的畫。
    我突然想起上周聽對門李阿姨說的事——18樓東戶的小孩,上周在樓梯間摔了,後腦勺磕在台階的棱角上,淌了好多血,送醫院時已經沒氣了。李阿姨說的時候還抹眼淚:"那孩子才五歲,穿件藍色小熊衛衣,可乖了......"
    當時我還唏噓了兩句,說這孩子命苦,現在想想,李阿姨描述的樣子,和眼前這小孩一模一樣。
    冷汗順著額角往下淌,滴在地上"嗒嗒"響,像在數數。我不敢再看他,眼睛死死盯著另一部電梯的顯示屏,數字停在15樓,一動不動,像卡住了。
    "它下來了。"小孩又開口了,聲音軟軟的,像在撒嬌,"它說你拿了它的東西。"
    "我沒拿!"我吼了一聲,嗓子又幹又疼,18樓東戶我根本不認識,連他們家姓什麽都不知道,怎麽可能拿東西?
    "拿了。"小孩堅持著,一步步朝我走過來,每走一步,腳下就多出個深色的印子,慢慢往四周暈開,像踩在血水裏,"你上周扔垃圾,把它的小熊扔了。"
    我這才想起,上周日清理儲藏室,確實扔過個破布熊。那是前租客留下的,塞在衣櫃最裏麵,髒得不成樣子,棕色的絨毛糾結成塊,一隻眼睛掉了,肚子上破了個大洞,裏麵的棉絮黑黢黢的,還沾著點黏糊糊的東西,看著就晦氣。當時我嫌惡心,用黑色塑料袋裹了三層才扔進樓下的垃圾桶。
    難道......
    電梯間的聲控燈突然"滋啦"一聲滅了,隻有安全出口的綠光,把小孩的臉照得發青。他離我隻有一步遠,我能聞到他身上的腥甜味,像爛桃子混著鐵鏽,還夾雜著點消毒水的氣息,和醫院太平間的味道一模一樣。
    "它說,要拿回來。"小孩咧開嘴笑了,嘴角的血痂徹底裂開,鮮紅的血順著下巴往下滴,滴在藍色衛衣上,把小熊的臉染成了紅的,"它說,用你的東西換。"
    就在這時,樓梯間傳來腳步聲,"噔噔噔"的,越來越近,還夾雜著男人的咳嗽聲。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扯著嗓子喊:"誰啊?幫個忙!"
    一個穿灰色睡衣的大叔從樓梯間走出來,手裏攥著個保溫杯,揉著眼睛打哈欠:"咋了?大半夜的吵啥......"
    他的話沒說完,突然頓住了,眼睛瞪得溜圓,手裏的保溫杯"哐當"掉在地上,裏麵的水潑出來,冒著白氣。他死死地盯著我身邊,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你看......"我剛想說這裏有個小孩,卻發現身邊空蕩蕩的,哪有什麽穿藍色衛衣的小孩?剛才他站的地方,隻有一灘深色的水漬,像塊沒擦幹淨的血,正慢慢往地磚縫裏滲,發出"滋滋"的聲,像在冒泡。
    "你、你一個人在這?"大叔的聲音抖得不成調,臉色慘白,額頭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剛才我好像聽見有小孩哭......"
    "沒、沒有。"我指著還在跳動數字的電梯,舌頭打了結,"電梯壞了,嚇、嚇著了。"
    另一部電梯"叮"地一聲到了,門緩緩滑開,裏麵亮堂堂的,暖黃色的燈光看著格外親切。我和大叔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恐懼,像兩隻被追的兔子,一前一後衝進電梯。他抖著手按了15樓,我按了18樓,指尖好幾次都按偏了,金屬按鈕冰涼,凍得我手指發麻。
    電梯門合上的瞬間,我透過門的縫隙,看見電梯間的角落裏,站著個小小的影子。穿藍色衛衣,手裏攥著個破布熊,正對著我笑,紅色的血從他嘴角淌下來,滴在熊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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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梯開始上升,數字一個個跳動:1、2、3......我盯著顯示屏,心髒還在瘋狂地跳,撞得肋骨生疼。大叔靠在轎廂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氣,保溫杯摔在地上的聲音還在耳邊響,像敲鼓。
    "剛才那小孩......"他突然開口,聲音嘶啞,"你看見了?"
    我猛地轉頭看他,他的臉色比剛才更白了,眼睛裏全是恐懼。"你也看見了?"我的聲音發飄,像踩在棉花上。
    大叔點了點頭,咽了口唾沫:"18樓東戶的,上周沒的那個......我早上遛彎見過他,就穿這件藍色衛衣......"
    電梯"叮"地停在15樓,門剛開條縫,大叔就像瘋了似的衝出去,連掉在地上的保溫杯都忘了撿。門緩緩合上,電梯裏隻剩下我一個人,還有那隻孤零零的保溫杯,在地板上轉著圈,發出"咕嚕咕嚕"的聲,像在哭。
    到18樓時,電梯門開得很慢,"吱呀吱呀"的,像生了鏽。走廊裏的聲控燈也壞了,黑漆漆的,隻能看見安全出口的綠光,在盡頭晃悠。我摸著牆往前走,手指觸到冰涼的牆壁,上麵好像沾著什麽黏糊糊的東西,像沒幹的血。
    掏出鑰匙開門時,手一直抖,鑰匙捅了三次才插進鎖孔。"哢噠"一聲,門開了,客廳裏漆黑一片,落地窗沒拉窗簾,月光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道長長的影子,像個站著的人。
    我不敢開燈,摸著黑把門鎖死,後背緊緊抵著門板,滑坐在地上,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帆布包掉在地上,裏麵的東西滾出來,"叮鈴哐當"的響,在這寂靜裏顯得格外刺耳。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客廳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像有人在用指甲刮地板。我嚇得屏住呼吸,眼睛瞪得大大的,盯著黑暗中的那道影子,它好像動了,慢慢往我這邊挪。
    "別過來......"我嘴裏念叨著,聲音小得像蚊子哼。
    那聲音停了。過了會兒,又響起來,這次更近了,就在我腳邊,"沙沙"的,像有什麽東西在蹭我的褲腿。
    我猛地站起來,摸索著找到牆上的開關,"啪"地按下——客廳的燈亮了,慘白的光灌滿房間,照得一切都發綠。
    地板上空空的,哪有什麽影子?隻有我的帆布包倒在地上,裏麵的文件散落一地。
    可我總覺得不對勁,低頭一看,褲腳沾著點黑糊糊的東西,像塊幹了的血痂,和那小孩嘴角的一模一樣。
    那一晚,我開著燈坐了整夜。不敢去陽台,不敢靠近落地窗,眼睛死死盯著門口,總覺得門會突然打開,那個穿藍色衛衣的小孩會走進來,手裏攥著破布熊,說:"還我小熊。"
    接下來的三天,我都是爬樓梯上下班。18樓,每天爬四趟,膝蓋疼得像要碎了,可每次經過電梯間,都覺得裏麵有人在看我。那部失控的電梯總停在18樓,顯示屏上的數字紅得刺眼,像在淌血。
    今晚加班到十一點多,走出寫字樓時,雨下得更大了,豆大的雨點砸在傘上,"劈裏啪啦"的響,像有人在上麵敲鼓。回到小區,老張不在保安亭,裏麵黑黢黢的,像個洞。
    走到電梯間門口,我猶豫了半天,樓梯間的門就在旁邊,可我的腿實在疼得抬不起來了。咬了咬牙,還是推開了電梯間的門。
    聲控燈沒亮,隻有安全出口的綠光在黑暗裏晃。兩部電梯都停在1樓,顯示屏上的數字亮著,像兩隻眼睛。
    我按了上行鍵,指尖剛碰到按鈕,就聽見身後傳來個小孩的聲音,軟軟的:"叔叔,你也乘電梯啊?"
    我的頭發"唰"地全豎起來了,像被雷劈了。慢慢轉過身,那個穿藍色小熊衛衣的小孩就站在我身後,離我隻有一步遠,帽簷壓得很低,嘴角的血痂又結上了,黑糊糊的。
    "你......"我嚇得說不出話,腿像灌了鉛,動彈不得。
    "我等你呢。"他抬起頭,眼睛還是黑黢黢的,"它說,你該還東西了。"
    就在這時,電梯"叮"地一聲到了,門緩緩滑開。裏麵亮著慘白的燈,地板上印著兩行小小的腳印,深色的,像剛從血水裏撈出來的。腳印一直延伸到轎廂角落,那裏蹲著個黑影,看不清模樣,隻能看見件黑色的衣服,和小孩說的一模一樣。
    "它來了。"小孩笑了,尖尖的聲音在電梯間裏回蕩,"它說,用你的眼睛換小熊的眼睛,用你的心換小熊的棉絮......"
    我想跑,可身體根本不聽使喚。眼睜睜看著小孩飄進電梯,他的腳根本沒沾地,離地半尺,像被人用線提著。他在轎廂裏轉過身,對著我招手,嘴角的血痂裂開,露出鮮紅的肉:"叔叔,進來啊。"
    電梯門開始合上,門縫越來越窄,我看見那個黑影慢慢站起來,沒有臉,隻有團黑,像被墨潑過。它伸出手,抓住了小孩的胳膊,那隻手也是黑的,像團煤。
    "不......"我終於發出聲音,轉身就往樓梯間跑,可剛跑兩步,就覺得腳踝一緊,像被什麽東西抓住了,冰涼刺骨。
    低頭一看,是隻小小的手,從電梯縫裏伸出來,攥著我的腳踝,藍色的袖口沾著血,像朵開敗的花。
    "還我小熊......"小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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