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投胎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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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節的月光帶著股香灰味,透過紗窗落在地板上,像鋪了層沒燒透的紙錢。我蜷在沙發裏翻手機,小區業主群裏吵翻了天——菜鳥驛站對麵的老槐樹被人鋸了半拉,鋸口處滲出黏糊糊的樹汁,紅得像血,有人說半夜聽見樹裏傳來"嗡嗡"聲,像誰在哭。
"叮"的一聲,手機彈出條日曆提醒:今日中元節,宜祭祀,忌夜出。
我嗤笑一聲,劃掉提醒。作為堅定的唯物主義者,這些鬼神之說在我眼裏還不如外賣遲到的怨念實在。可眼皮卻越來越沉,客廳的落地鍾敲了十一下時,我趴在沙發上睡著了。
夢裏的天是灰的,像蒙著層髒玻璃。我站在小區門口的老槐樹下,樹沒被鋸,枝繁葉茂的,影子在地上張牙舞爪。一個穿灰襯衫的男人站在樹影裏,戴黑框眼鏡,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手裏還攥著個公文包,看著像剛下班的白領。
"您好。"他朝我鞠了一躬,動作標準得像機器人,眼鏡片反射著冷光,看不清眼睛,"打擾您了,能幫個忙嗎?"
我愣在原地,夢裏的觸感真實得可怕——腳下的地磚硌得慌,空氣裏飄著驛站快遞盒的紙漿味,還有股淡淡的福爾馬林味,像醫院走廊。
"我想投胎。"男人的聲音很平穩,沒有起伏,"已經排隊排了三年,就差最後一步了。"
"投胎?"我忍不住笑,"你找錯人了吧,我又不是閻王爺。"
他沒笑,隻是往前挪了半步,樹影落在他臉上,一半明一半暗,像張拚起來的臉。"陰司有新規,需要陽間之人幫著確認身份。"他從公文包裏掏出個牛皮紙文件夾,遞過來時,我看見他的手腕處有道紅痕,像被繩子勒過,"我叫周明宇,三十一歲,身份證號是4617......後麵的記不太清了,您隻需要記住這些就行。"
文件夾上印著個模糊的印章,像"地府辦公廳"幾個字,下麵還有行小字:加班考核通過,準予投胎。
"加班?"我盯著那行字,突然覺得荒謬,"鬼也要加班?"
"當然。"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眼睛似乎眨了一下,"想早點投胎就得表現好,我負責整理陽間的死亡檔案,三年沒休過假,好不容易攢夠積分......"他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像信號不好,"可我死得不明不白,陰差不認,說必須找到屍體才能蓋章。"
我翻開文件夾,裏麵是張黑白照片,正是眼前的男人,笑得很靦腆,背景是棟寫字樓。照片下麵壓著張紙,寫著他的死因:分屍,埋於江城市富安小區菜鳥驛站對麵老槐樹下。
"就是這棵。"他指著我身後的樹,語氣急切起來,手指關節泛白,"您隻要幫我報個案,讓警察挖出......找到證據,我就能投胎了。"
樹影突然晃了晃,像有風刮過,可周圍的空氣明明紋絲不動。我看著他的臉,一半亮處突然變得模糊,皮膚像融化的蠟,露出底下白森森的東西,像骨頭。
"我......"我想拒絕,喉嚨卻像被堵住,"我試試吧。"
他突然笑了,笑得很燦爛,可嘴角咧得太大,耳根都快裂開了。"謝謝您!"他深深鞠了一躬,公文包"啪嗒"掉在地上,滾出些白色的碎片,像紙,又像骨頭,"我明天再來找您確認。"
我猛地驚醒,冷汗把睡衣都濕透了。落地鍾指著淩晨三點,客廳的燈沒關,慘白的光打在牆上,映出老槐樹的影子——是窗外的樹影,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像那個男人鞠躬的樣子。
手機屏幕亮著,業主群還在聊鋸樹的事,有人發了張現場圖:鋸口處的紅汁流了一地,在路燈下像條蜿蜒的血蛇。我盯著照片裏的樹,突然想起夢裏男人指的那棵,就是它。
後脖頸一陣發涼,我翻出抽屜裏的舊佛經,是奶奶生前留下的,封麵都磨破了。我哆哆嗦嗦地翻開,找到《金剛經》,照著上麵的字念,聲音抖得不成調,念到"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時,窗外的風聲突然停了。
那一晚沒再睡著。天快亮時,我盯著手機裏的日曆,中元節的提醒還在,下麵不知何時多了行小字:周明宇,4617,槐樹。
第二天上班魂不守舍,總覺得有人跟著。中午去驛站取快遞,特意繞到老槐樹下,樹確實被鋸了一半,鋸口處抹著水泥,可湊近了聞,還是能聞到股淡淡的腥甜,像沒擦幹淨的血。樹周圍拉著警戒線,幾個工人在挖坑,說要把樹徹底刨掉,"物業說這樹招蟲"。
我站在警戒線外,看著挖掘機的鏟鬥砸向樹根,突然聽見身後有人說:"麻煩您了。"
回頭一看,沒人。隻有驛站的老板娘在掃地上的紙箱,掃帚劃過地麵,"沙沙"響,像有人在翻文件。
"姑娘,你看啥呢?"老板娘抬起頭,她的眼睛有點紅,像剛哭過,"這樹邪性得很,前幾年就有人說夜裏看見樹底下站著個戴眼鏡的,盯著驛站看。"
我的心猛地一跳:"戴眼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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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穿灰襯衫,像個白領。"她往樹那邊努了努嘴,"去年有個快遞員說,半夜送件,看見那人在樹底下數快遞單,嘴裏還念叨著"還差三個"......"
挖掘機突然"哐當"一聲,鏟鬥像是撞到了硬物。司機罵了句髒話,跳下來扒開泥土,露出塊白色的東西,不是石頭,是塊骨頭,邊緣很整齊,像被刀鋸過。
工人們炸了鍋,有人掏出手機報警。我站在人群外,手腳冰涼,夢裏周明宇的話在腦子裏回響:"分屍,埋於老槐樹下。"
警察來的時候,我悄悄退走了。回到家,發現門墊上有個牛皮紙信封,沒有郵票,沒有地址,像是從門縫裏塞進來的。打開一看,裏麵是張打印的身份證複印件,姓名處寫著"周明宇",出生年月顯示三十一歲,身份證號開頭是4617,後麵的數字被墨塗了,黑糊糊的,像團血。
複印件背麵畫著個簡易地圖,標的正是小區門口的老槐樹,樹下畫著個小小的棺材,旁邊寫著:今晚十點,等您確認。
我把信封扔進垃圾桶,胃裏一陣翻江倒海。這肯定是惡作劇,要麽是哪個業主知道了群裏的傳聞,故意嚇我。可指尖的冰涼騙不了人,那複印件上的字跡,和夢裏文件夾上的一模一樣。
晚飯沒吃,把自己鎖在臥室裏,反鎖了門,還頂了把椅子。客廳的落地鍾敲到十點時,我盯著門,手心全是汗。突然,門鈴響了。
"叮咚——"
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刺耳,像冰塊砸在玻璃上。我嚇得差點從床上滾下來,死死捂住嘴,不敢出聲。
"叮咚——"
又一聲,比剛才更響,震得門都在顫。門外傳來模糊的說話聲,很輕,像周明宇的聲音:"您好,我來確認身份......"
我縮在被子裏,渾身發抖。過了會兒,門鈴不響了,外麵傳來"窸窸窣窣"的聲,像有人在脫衣服,布料摩擦的聲音,還有鑰匙串碰撞的輕響。
是我媽?她有時候加班晚歸,指紋鎖偶爾失靈,就會按門鈴。我鬆了口氣,正要喊"媽",突然想起——我媽上周去我哥家了,要下周才回來。
那外麵是誰?
布料摩擦聲越來越近,停在了臥室門口。接著是極輕的呼吸聲,隔著門板傳進來,帶著股福爾馬林味,和夢裏一樣。
我死死咬住枕頭,眼淚淌下來,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不知過了多久,呼吸聲消失了,外麵傳來"啪嗒"聲,像公文包掉在地上,然後是漸行漸遠的腳步聲,輕得像羽毛落地。
天蒙蒙亮時,我才敢從被子裏鑽出來。臥室門好好的,椅子還頂在門後。我躡手躡腳地走到客廳,看見玄關處有串鑰匙,不是我家的,上麵掛著個工牌,照片是周明宇,穿著灰襯衫,笑得靦腆,公司名稱是"江城檔案管理中心"。
鑰匙旁邊,放著個打開的公文包,裏麵沒有文件,隻有些碎骨頭,白森森的,上麵還沾著點暗紅的東西,像幹涸的血。
我尖叫著後退,撞翻了茶幾,杯子碎了一地。這時才發現,客廳的窗戶開著,紗窗被劃了道口子,邊緣很整齊,像被刀割過。
早上七點,警察又來了,這次是來找我的。他們在老槐樹下挖出了更多的骨頭,拚湊出一具不完整的屍體,根據現場找到的工牌,確認死者正是周明宇,江城檔案管理中心的員工,失蹤三年了。
"我們查了他的社會關係,"帶頭的張警官拿出筆記本,"他三年前負責整理一批舊檔案時突然失蹤,單位報了案,一直沒找到人。他的同事說,他那段時間總加班,說要"攢夠積分",大家都以為他在開玩笑......"
我盯著桌上的鑰匙和公文包,胃裏一陣翻騰:"他......他昨晚來找我了。"
張警官皺了皺眉:"我們核實過,他的父母早逝,沒有其他親人,朋友也說他性格孤僻,沒什麽往來。"他頓了頓,聲音壓低,"法醫說,他的屍體被分屍後,骨頭被刻意埋在樹根周圍,像是......有人在利用樹的根係"保存"證據。"
我突然想起夢裏的文件夾,"地府辦公廳"的印章下,還有行更小的字,當時沒看清,現在卻突然記起來了:"樹為棺,根為鏈,三年滿,待確認。"
警察收走了鑰匙和公文包,說要作為證物。臨走時,張警官看著我:"你說他報了自己的身份證號?4617開頭是廣西玉林的,我們查了,他確實是那裏人。"
中午,我給我媽打電話,她在那頭絮絮叨叨說哥家的孩子多可愛,我打斷她:"媽,你昨晚沒回來吧?"
"傻閨女說啥呢,"她笑了,"我不是說下周才回嗎?怎麽了?"
掛了電話,我癱坐在地上。昨晚的"窸窣"聲不是幻覺,那個在門外呼吸的"人",確實不是我媽。
下午,驛站老板娘給我發微信,說警察在驛站的監控裏發現了奇怪的東西——三年前的中元節夜裏,監控拍到周明宇走進驛站,手裏拿著個文件夾,對老板娘說"寄個快遞,到地府的"。老板娘以為他喝醉了,沒理他,他就自己走到驛站後麵,對著老槐樹鞠了一躬,然後就消失在樹影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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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控裏還拍到,"老板娘的消息帶著哭腔,"他消失後,樹底下冒出來好多根須,像手一樣,把什麽東西拖進了土裏......"
我關掉手機,不敢再看。窗外的老槐樹已經被徹底刨掉了,留下個大坑,裏麵灌滿了水,像個棺材。風吹過坑口,發出"嗚嗚"的聲,像有人在哭,又像有人在說"謝謝"。
晚上,我又夢到了周明宇。這次他穿著幹淨的白襯衫,沒有戴眼鏡,臉上帶著輕鬆的笑,不再是半明半暗的樣子。
"謝謝您幫我確認身份。"他朝我鞠了一躬,比上次更標準,"陰差已經給我蓋章了,明天就能投胎。"
"你......你真的一直在加班?"我忍不住問。
"是啊,"他笑了,"整理死亡檔案時,發現好多像我一樣死得不明不白的,就幫著他們一起報上去,攢的積分夠我插隊了。"他指了指身後,那裏站著好多模糊的影子,都穿著灰襯衫,手裏拿著公文包,"他們也快了。"
我突然想起那些碎骨頭:"你的公文包......"
"哦,那是我的"加班成果"。"他拍了拍包,"每塊骨頭都對應著一份沒被確認的檔案,現在都交給警察了。"他看了看表,"時間到了,我該走了。"
他轉身走向一片白光,快消失時,突然回頭:"對了,昨晚麻煩您母親了,她的指紋確實刷不開鎖,我隻好自己......"
我猛地驚醒,冷汗淋漓。落地鍾敲了十一下,和上次做夢的時間一樣。手機屏幕亮著,是條新的短信,發件人未知,內容隻有一串數字:xxxx。
是周明宇完整的身份證號。
窗外的大坑裏,水漲滿了,月光落在水麵上,像鋪了層銀紙。我知道,他真的投胎去了。可當我看向驛站的方向時,隱約看見新栽的小樹苗下,站著個模糊的影子,戴黑框眼鏡,手裏攥著個公文包,正朝我這邊望。
落地鍾又敲了一下,十二點了。門鈴突然響了,"叮咚——"
這一次,我聽見門外傳來清晰的聲音,不止一個,像很多人在說話,整齊劃一:
"您好,麻煩幫個忙,我們想投胎......"
我捂住耳朵,縮在牆角,看著臥室門。門縫裏,有什麽東西在慢慢滲進來,像樹根的須,細細的,白白的,朝著我腳邊爬來。
手機在這時震動起來,是條群消息,菜鳥驛站的老板娘發的:"誰看見驛站後麵新栽的樹苗了?剛才去澆水,發現樹底下有個公文包,裏麵全是身份證複印件......"
我盯著手機屏幕,突然想起周明宇最後說的話——"他們也快了"。
門鈴還在響,"叮咚,叮咚",像永遠不會停。門外的"窸窣"聲越來越響,布料摩擦聲,鑰匙碰撞聲,還有無數雙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從客廳一直蔓延到臥室門口。
我知道,今晚又睡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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