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鐵軌上紅繡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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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七月的熱風裹著鐵軌的鐵鏽味灌進來時,我正蹲在客廳擦地板。550塊一個月的房租,在市區連隔斷間都租不到,可這裏是鐵路邊的自建房,三層樓孤零零杵在荒草裏,除了偶爾過火車時窗戶抖得像篩糠,倒也真算清靜。
"姍姍,別擦了。"阿哲抱著紙箱從臥室出來,額角的汗珠子砸在地板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圓點,"房東說這地板以前是豬圈,你擦出火星子也變不成實木的。"他t恤後背濕了一大片,印著個變形的卡通熊,是我去年給他買的生日禮物。
我直起腰,抹布在手裏擰成麻花,渾濁的黃水順著指縫往下滴。土黃色的牆皮上有片深色印記,彎彎曲曲的,像條剛爬過的蛇,蛇頭正對著臥室門。這房子是阿哲找的,他在三公裏外的鐵路維修隊幹活,說走路十分鍾就到,可搬來半個月,我從沒見過其他租客。
"樓上是不是住人?"我盯著天花板,水泥縫裏滲著點黑灰,像有人在上麵吐痰,"昨天半夜我聽見腳步聲,"咚咚"的,從東頭走到西頭,停在咱們臥室頂上就沒聲了。"
阿哲把紙箱塞進櫃角,裏麵的扳手和螺絲刀撞出"哐當"響:"你想啥呢?"他彎腰捏我的臉,掌心的繭子蹭得我皮膚發麻,"房東說二樓三樓都空著,估計是老鼠打架,農村房子都這樣。"
他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可我摸著地板的手卻越來越涼。這水泥地硬得能硌碎骨頭,腳步聲沉得像有人穿了鐵鞋,絕不可能是老鼠。更怪的是那節奏,不快不慢,一步是一步,像有人在數著地磚,走到第七塊就停——而我們的床,正好壓在第七塊地磚上。
住到第二周,怪事開始往眼裏鑽。先是我的睡衣,臨睡前明明搭在椅背上,領口朝東,早上起來卻平鋪在客廳中央,領口死死對著鐵路的方向,布麵上還沾著點黑灰,像有人穿著它在煤堆裏打了個滾。
"你夢遊了。"阿哲把睡衣扔進盆裏,洗衣粉的泡沫沾在他手背上,"以前在宿舍你就半夜坐起來唱歌,忘了?"
我沒忘,可夢遊不會把睡衣的扣子重新扣好,尤其是第三顆——那是我上周扯掉的,還沒來得及縫。
接著是廚房的菜刀。連續三晚,總能聽見"哐當"一聲,像有人從刀架上把它扔下來。第二天撿起來時,刀刃上總纏著幾根灰白的頭發,混著黑灰,用水衝都衝不掉。阿哲把刀鎖進工具箱,鑰匙藏在床墊下,可第二天早上,它還是躺在地上,刀刃閃著寒光,正對著臥室門。
"這房子邪門。"我抱著膝蓋坐在沙發上,看著窗外掠過的火車,車廂裏的燈光像串移動的鬼火,"咱們搬走吧。"
阿哲正蹲在地上修台燈,烙鐵燙得電線"滋滋"響:"再等等,這個月工資發了就找房子。"他頭也不抬,烙鐵突然燙到手指,"嘶"地一聲甩著手,"你看,急啥,這不沒事嗎?"
他的指腹起了個白泡,我趕緊去找牙膏,轉身時卻看見菜刀又躺在地上,刀刃上的黑灰聚成個模糊的人影,像個低頭的女人。
樓上的腳步聲越來越勤。有時我在客廳看電視,就能聽見"咚咚"聲從頭頂滾過,帶著回音,像踩在空水桶上。有次阿哲在家,腳步聲剛響,他抄起扳手就往樓梯跑,可二樓的門掛著把大鐵鎖,鏽得連鑰匙孔都堵死了,鎖芯裏還塞著團黑灰,像有人故意堵上的。
"沒人。"他喘著氣下來,額頭上的青筋還沒消,"就是風吹的,老房子都這樣。"
可我盯著他的鞋底,沾著新鮮的黑灰,和菜刀上的一模一樣。而他剛跑上去的樓梯,台階上根本沒腳印。
出事那天是周六,阿哲去工地加班,我在家大掃除。浴室的磨砂門是房東新裝的,貼著粉色碎花貼紙,透過玻璃隻能看見模糊的影子。我脫了衣服準備洗澡,花灑的熱水剛噴出來,突然聽見"啪"的一聲——一雙手拍在了磨砂門上。
那雙手很白,手指細細的,透過磨砂玻璃看得不太清,但能看見指甲很長,塗著紅得發紫的指甲油,像剛從血水裏撈出來。指節處泛著青,像被人攥了很久。
"別鬧。"我笑了笑,水聲太大,說話得拔高嗓門,"阿哲你啥時候回來的?趕緊出去,我洗澡呢。"
門外沒動靜,那雙手還貼在門上,一動不動。熱水的霧氣漫上來,玻璃越來越模糊,可那雙手的影子卻越來越清晰,連虎口處的顆小痣都看得清——和我媽虎口的痣長得一模一樣。
"阿哲?"我關小了花灑,聲音有點發顫,"別玩了,我知道是你。"
手突然縮回去了。我鬆了口氣,剛要轉身,又聽見"啪"的一聲,這次不止雙手,整個上半身的影子都貼在了玻璃上,像有人把臉湊得很近,在往裏麵看。透過磨砂的紋路,能看見她的頭發很長,垂到肩膀,發梢還在滴水。
我抓起浴巾裹住自己,心髒撞得肋骨生疼。外麵傳來腳步聲,很輕,像光腳踩在地板上,從浴室門口挪到客廳,然後就沒聲了。我哆哆嗦嗦地穿好衣服,抓起拖把走到客廳,看見茶幾上的玻璃杯倒了,水在地板上漫開,映出個模糊的影子,像個站著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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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室門沒關,阿哲還在電腦前打遊戲,屏幕上的英雄正在廝殺,還是我洗澡前他開的那一把。
"你啥時候回來的?"我走到他身後,聲音抖得不成樣。
"沒出去啊。"他頭也不回,手指在鍵盤上敲得飛快,"這局打了快一個小時,中途沒離開過。"他終於轉過頭,看見我的臉色,趕緊關了遊戲,"咋了?你臉色跟紙一樣。"
我把剛才的事一說,他突然抓起桌邊的扳手,往浴室衝。磨砂門上什麽都沒有,可他摸了摸玻璃,突然"咦"了一聲:"這上麵有手印。"
我湊過去看,熱水蒸過的玻璃上,果然印著幾個淡淡的手印,指尖朝裏,像有人想扒開玻璃鑽進來。最上麵的那個手印很小,隻有我中指那麽長,指甲縫裏的紅漆印還留在玻璃上,像滴沒幹的血。
"這房子以前死過人。"阿哲的聲音有點沉,他靠在門框上,喉結滾了滾,"房東簽合同的時候跟我說過,十幾年前有個女的,男人是火車司機,出事故死了,她就在這房子裏上吊了,好像就是二樓......"
我嚇得後退一步,撞到了馬桶,冰涼的瓷麵讓我打了個寒顫:"你咋不早說?"
"怕你害怕。"他走過來抱住我,手有點抖,"沒事,都過去這麽多年了,估計就是個巧合。"
可我知道不是巧合。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站在二樓,空氣裏飄著股煤煙味,嗆得人睜不開眼。一個穿藍布褂子的女人吊在房梁上,舌頭伸得很長,發紫,腳下的凳子倒在一邊,地上有雙紅繡鞋,鞋尖沾著黑灰。她的臉對著我,眼睛是兩個黑洞,突然說:"他又晚點了。"
醒來時,阿哲睡得很沉,可他的手卻搭在我脖子上,像夢裏女人的繩子。我把他的手挪開,摸到自己的脖子,涼颼颼的,像沾了水。黑暗裏,客廳傳來"哢噠"聲,像有人在用鑰匙開鎖,接著是腳步聲,很輕,往臥室這邊走。
"阿哲。"我推他,聲音卡在喉嚨裏,"你聽。"
腳步聲停了。過了會兒,傳來翻東西的聲音,是從阿哲的工具箱裏傳來的。第二天早上,我看見工具箱的鎖開著,裏麵的扳手不見了,而廚房的菜刀,整整齊齊地插在刀架上,刀刃鋥亮,像被人磨過。
阿哲把工地的活辭了,說陪我找新住處,可一時半會兒沒合適的,隻能先湊活住。奇怪的是,那之後樓上的腳步聲消失了,菜刀也沒再掉下來,連牆上的蛇形黴斑都淡了點,好像那個"東西"突然安分了。
直到一周後的半夜,我被火車駛過的震動驚醒。阿哲睡得很熟,打著輕微的呼嚕,口水沾在枕頭上,像條小小的銀線。客廳的窗戶沒關嚴,風灌進來,吹得窗簾"嘩啦啦"響,帶著股鐵軌的鐵鏽味。我起身想去關窗,剛走到臥室門口,突然聽見"叮咚"一聲——是門鈴。
這個點誰會來?房東住得遠,親戚朋友也不知道我們在這。我嚇得縮回腳,扒著門縫往外看,客廳的燈沒開,隻能看見門口有個模糊的影子,很高,像個男人,肩膀寬寬的,背對著我,好像在看牆上的日曆。
"誰啊?"我壯著膽子喊,聲音抖得不成樣。
門外沒回應,門鈴又響了,"叮咚——",比剛才更急,像在催命。
阿哲被吵醒了,揉著眼睛坐起來:"咋了?"
"有人按門鈴。"我指著門口,心提到了嗓子眼。
阿哲皺著眉下床,抄起門邊的扳手:"別出聲。"他的後頸繃得很緊,我看見他耳後的朱砂痣,那是他小時候被燙傷的疤,此刻紅得像滴血。
他走到客廳,沒開燈,借著窗外的月光往門口挪。那影子還在,一動不動地站著,門鈴沒再響,改成了敲門聲,"篤篤篤",很慢,像在數著什麽,敲到第七下就停了——正好是我們床底下那塊地磚的位置。
"誰?"阿哲低喝一聲,聲音裏帶著顫。
敲門聲停了。過了幾秒,外麵傳來個女人的聲音,很輕,像貼著門縫說:"他回來了嗎?"
阿哲沒說話,握緊了扳手。我躲在臥室門後,看見那影子動了,抬手又拍了拍門,指節的動作和拍浴室玻璃的一模一樣,虎口處的小痣在月光下閃了閃。
突然,影子轉身走了,腳步聲很輕,像光腳踩在地上,朝著鐵路的方向去了。阿哲等了會兒,慢慢打開門,外麵空蕩蕩的,隻有鐵路邊的路燈在晃,照著地上的一串腳印,很小,沾著黑灰,從門口一直延伸到鐵軌上,走到第七根鐵軌接縫處就消失了。
"是她。"阿哲關上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臉色慘白,"那個上吊的女人,她在等她男人......"他的手在抖,"我以前聽隊裏的老周說過,那個火車司機出事後,她每天都在門口等,聽見腳步聲就以為是他回來了......"
第二天,我們就搬了。房東來退押金時,看我們的眼神怪怪的,手裏的算盤打得"劈啪"響:"你們是不是也聽見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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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哲沒說話,我忍不住問:"那個女的......她男人真的出事故了?"
房東歎了口氣,從煙盒裏抖出根煙,火柴劃亮的瞬間,我看見他手指上有個月牙形的疤,和阿哲耳後的很像:"十年前的事了,k372次列車脫軌,死了七個,她男人是司機,連屍首都沒找到。"他吐出個煙圈,"她就在這房子裏等,白天在二樓窗戶那望鐵路,晚上就去門口等,說聽見腳步聲就知道他回來了......"
他頓了頓,煙蒂在地上摁滅:"後來有天半夜,火車過的時候,有人看見她穿著紅繡鞋,走到鐵軌上了,被火車......"他沒說下去,隻是盯著阿哲耳後的痣,"你們住的時候,沒看見二樓有雙紅繡鞋?"
我突然想起夢裏的紅繡鞋,還有浴室門上的手,指甲塗著紅指甲油,像染了血。而阿哲的工具箱裏,少的那把扳手,正是鐵路維修隊專用的,上麵刻著"k372"的字樣——那是他剛入職時,老周送他的。
搬到新家後,我再也沒聽見腳步聲,可總覺得少了點什麽。有天晚上,阿哲加班晚歸,我聽見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突然想起那個女人的話——"他回來了嗎?"
我走到門口,看著阿哲風塵仆仆的臉,他耳後的朱砂痣在燈光下紅得發亮。"你說,她最後等到了嗎?"
阿哲愣了愣,把我抱進懷裏,他的後背又濕了一片:"不知道,但她肯定還在等。"
那天夜裏,我又夢見了鐵路邊的房子。二樓的窗戶開著,那個穿藍布褂子的女人站在窗邊,望著遠處駛來的火車,臉上帶著笑。火車的燈光照亮她的臉,我看見她的手上塗著紅指甲油,指甲縫裏沾著黑灰,像剛從煤堆裏撿過東西。
她好像感覺到我在看她,轉過頭,對著我笑了笑,然後縱身跳了下去。我跑過去看,鐵軌上空蕩蕩的,隻有一雙紅繡鞋,鞋尖對著火車駛來的方向,上麵沾著的黑灰被風吹得散了,露出底下的血,紅得發亮。
鞋跟上繡著朵梅花,和阿哲工具箱裏那把失蹤的扳手上的花紋一模一樣。
醒來時,阿哲正看著我,眼裏帶著擔心:"又做噩夢了?"他的手搭在我脖子上,指尖的繭子蹭得我皮膚發麻,虎口處不知何時多了顆小痣。
我點點頭,看向窗外。遠處的鐵路線像條黑色的蛇,隱在夜色裏。火車駛過的"哐當"聲遠遠傳來,我好像又聽見了腳步聲,從很遠的地方來,一步一步,踩在鐵軌上,帶著回音,走到第七根接縫處就停了。
後來我再也沒去過那個村子,可偶爾在夜裏,還是會聽見門鈴響,"叮咚——",很輕,像怕打擾誰。我知道不是阿哲,也不是快遞員,是有人還在等。
等那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等那陣熟悉的腳步聲,從鐵路的盡頭,一直走到門口,敲七下門,說聲"我回來了"。
而我的床頭櫃裏,不知何時多了雙紅繡鞋,鞋尖沾著黑灰,鞋跟上的梅花沾著點紅,像阿哲耳後那顆朱砂痣。阿哲說他從沒見過,可每次火車經過時,那雙鞋總會自己挪個位置,鞋尖對著鐵路的方向,像在等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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