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敲門聲沒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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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克車的引擎發出最後一聲垂死的嗚咽時,林薇正在補口紅。小鏡子裏的自己唇色發烏,像塗了層沒幹的血,她皺著眉往唇峰疊了點正紅色,膏體蹭到唇角,像道新鮮的傷口。副駕的張誠突然狠狠捶了把方向盤,喇叭發出嘶啞的"嘀——"聲,驚得路邊槐樹上的烏鴉"撲棱棱"飛起,黑黢黢的翅膀掃過灰蒙蒙的天,落下幾片帶泥的羽毛,正好砸在擋風玻璃上。
    "操,什麽破地方。"張誠扯了扯領帶,昂貴的真絲領帶上沾了點油漬——是剛才他低頭看導航時,林薇故意打翻的咖啡蹭到的。他今天穿了身深灰色西裝,是為了晚上慶功派對特意準備的,現在褲腳沾著的泥點讓他滿臉嫌惡,"早知道走高速了,省得在這種鬼地方拋錨。"
    林薇抬頭,看見路牌上"黑槐鎮"三個字的漆掉了一半,"槐"字的木字旁被蟲蛀成個歪歪扭扭的叉,像用指甲刻上去的。鎮子入口的鐵架上掛著條橫幅,紅底黑字被風吹得卷起來,露出底下的字:"殺人魔在逃,留意身邊人,鎖好門窗"。風大,橫幅拍打鐵架的聲音"啪嗒啪嗒"的,像有人在用指甲撓鐵皮,聽得她後頸的汗毛根根豎起。
    "派對要遲到了。"林薇把口紅塞回鱷魚皮包裏,包麵蹭到座椅上的黴斑,留下道灰痕,"這件禮服可是你在巴黎買的,沾了土就洗不掉了。"她拽了拽香檳色裙擺,上麵的水鑽在夕陽下閃著冷光,像撒了把碎玻璃——這是張誠上個月送給她的三周年禮物,也是他出軌被發現後,用來堵她嘴的賠罪品。
    張誠沒理她,推門下車時,意大利手工皮鞋踩在碎石子路上,發出"嘎吱"的脆響,聽得人牙酸。他繞到車頭,猛地掀開引擎蓋,一股焦糊味"轟"地湧出來,像燒著的頭發,嗆得林薇捂住鼻子。她看見他後頸有塊新鮮的擦傷,三道血痕整整齊齊的,像被人用指甲抓過——昨晚他說在公司加班,回來時脖子上就多了這道印。
    "電路燒了。"張誠的聲音隔著繚繞的白汽傳過來,悶悶的,他用手指戳了戳某個零件,黑油立刻沾了滿指,"這鬼地方連個信號都沒有,我得去前麵找找加油站。"
    林薇往鎮子深處看,街兩旁的房子都是黑的,木板門緊閉著,窗縫裏沒有一點光,像一排沒睜眼的棺材。隻有街角的雜貨鋪亮著燈,燈泡用塊褪色的紅布罩著,透出的光紅兮兮的,像在淌血。門簾是塊藍布,上麵繡著的五角星磨得發白,被風掀起一角,能看見裏麵擺著個玻璃櫃台,反射著詭異的紅光,櫃台上似乎擺著把斧頭,木柄被磨得發亮。
    "我跟你一起去。"她解開安全帶,手指卻在發抖——橫幅上"殺人魔"三個字的筆畫像活了,往她眼裏鑽。上周她偷偷翻張誠的手機,看見他和秘書小雅的聊天記錄,小雅說:"那個女人要是識相點,就該消失。"張誠回了個微笑的表情,後麵跟著句:"黑槐鎮那邊,最近不太平。"
    "不行。"張誠"砰"地關上引擎蓋,臉上沾著油汙,把他英挺的眉眼糊得有些猙獰,"你在車裏等,鎖好門。我很快回來,回來會敲三下門,"他頓了頓,屈起指節敲了敲車門,"咚、咚、咚,很規律的三下。不是這樣就別開,聽見沒?"
    他的眼神很認真,拇指蹭了蹭她的臉頰,帶著引擎蓋的焦糊味:"別怕,我二十分鍾就回來。"指尖劃過她唇角時,力道突然重了些,像是在警告。林薇盯著他轉身的背影,看見他西裝袖口沾著點紅,不是她的豆沙色口紅,倒像是小雅最喜歡的正紅色。
    車裏的電子表跳成七點半,太陽正往西邊的山坳裏沉,把雲染成紫黑色,像塊浸了血的抹布。林薇按下車鎖,"哢嗒"聲在寂靜裏格外清晰,她又檢查了兩遍,車窗搖到隻剩條縫,夠透氣,又夠窄,剛好能看見外麵,卻鑽不進人。副駕的儲物格裏放著把水果刀,是她早上出門時特意帶的,刀鞘上還沾著片玫瑰花瓣——張誠說要帶她去郊外野餐,結果卻把車開到了這種地方。
    等了大概半小時,鎮上開始起霧。白蒙蒙的,從街尾往車頭漫,裹著股土腥氣,像剛挖過的墳地。雜貨鋪的紅布燈突然閃了閃,"滋啦"一聲滅了,街角瞬間陷進濃稠的黑暗,連張誠剛才站過的地方都空了,像從未有人去過。林薇想起張誠手機裏的定位記錄,他上個月來過黑槐鎮三次,每次都在深夜,停留時間不超過一小時。
    林薇的心跳開始加速,攥著手機的手心全是汗。屏幕上還是沒信號,隻有壁紙在亮——是他倆在馬爾代夫拍的合照,張誠摟著她的腰,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那時候他還不穿西裝,總愛穿件白t恤,說這樣顯得年輕,配得上她。可現在她才發現,照片裏張誠的手,正死死掐著她的腰,指節都泛白了。
    霧越來越濃,能見度不到五米。車窗外的老槐樹影變得模糊,枝椏在霧裏晃來晃去,像很多隻瘦骨嶙峋的手在抓撓。林薇把空調關了,怕壓縮機的聲音蓋過敲門聲,車廂裏頓時靜下來,隻能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還有霧打在玻璃上的"沙沙"聲,像有人在用砂紙磨窗戶。她摸到儲物格裏的水果刀,刀柄冰涼,讓她想起小雅手腕上的銀鐲子,張誠送的,和她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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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點,十點,十一點。張誠還沒回來。
    林薇開始後悔,不該讓他一個人去。她想起上個月看的新聞,鄰市出了個連環殺人案,凶手專挑情侶下手,男的殺了拋屍,女的被發現時總是瘋瘋癲癲的,嘴裏重複著同一句話:"他在敲門。"新聞配的模擬畫像上,凶手眉眼很深,眼窩陷進去,像藏著片深不見底的海——和雜貨鋪門簾後隱約露出的那張臉,有幾分像。
    突然,車外傳來腳步聲,"啪嗒、啪嗒",踩在濕漉漉的地上,帶著黏膩的回響。林薇屏住呼吸,慢慢把臉湊到車窗縫邊,睫毛都快貼到玻璃上了。霧裏有個模糊的影子,很高,穿著和張誠一樣的深灰色西裝,正一步一步朝車子走來。影子的步伐有些踉蹌,像是受傷了,褲腳在地上拖出道痕跡,黑糊糊的,像在淌血。
    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手指扣在門把手上,指節發白,幾乎要嵌進塑料裏。是張誠嗎?他受傷了?還是......她想起小雅說過的話:"有些人,消失了才好。"
    影子停在駕駛座門外,沒動。過了幾秒,敲門聲響起——"咚、咚、咚"。
    很規律的三下,間隔均勻,力道適中,和張誠剛才示範的一模一樣。甚至連指節敲擊車門的音色都一樣,帶著種沉悶的回響,像敲在空心木頭上。
    林薇鬆了口氣,剛要推開車門,第四聲敲門聲來了,"咚",比前三聲重得多,像用拳頭砸的,震得車門都在顫。玻璃上的灰被震得掉下來,落在她手背上,涼絲絲的。
    她的手僵在門把上,血液瞬間涼了,順著血管往腳底淌。張誠說過,隻會敲三下。
    第五聲,"咚",更重了,像是用石頭在砸,車門的鐵皮被震得嗡嗡響,她放在腿上的刀鞘都在跳。
    第六聲,第七聲......敲門聲沒完沒了,越來越急,越來越重,節奏亂得像瘋了,"咚咚咚咚"的,像有人在用頭撞門。中間夾雜著些奇怪的響動,"刺啦刺啦"的,像指甲刮玻璃,又像牙齒在啃咬鐵皮,尖銳得讓人頭皮發麻,耳朵裏嗡嗡作響。她仿佛能看見門外有張臉,正貼在玻璃上,用牙齒一點一點啃著車窗的密封條,涎水順著玻璃往下淌,在霧裏凝成白花花的線。
    林薇尖叫著縮到後座,抓起備用的毛毯蒙住頭。毛毯上有股張誠的須後水味,平時覺得清爽,現在卻像裹了層屍布,悶得她喘不過氣。眼淚淌下來,打濕了禮服的裙擺,水鑽黏在臉上,硌得生疼。她不敢出聲,隻能死死咬著嘴唇,嚐到股鐵鏽味,不知是咬破了嘴,還是別的什麽。腦海裏閃過張誠和小雅在辦公室擁吻的照片,是她找人拍的,照片裏的張誠笑得一臉溫柔,和剛才警告她的樣子判若兩人。
    不知過了多久,天開始亮了。敲門聲不知何時停了,霧也散了些,露出街兩旁的房子,牆皮剝落,露出裏麵的黃土,像潰爛的傷口。林薇顫抖著掀開毛毯,看見車窗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劃痕,淺的像指甲撓的,深的地方能看見裏麵的鐵皮,縱橫交錯,像張血網。駕駛座的車門把手被砸得變了形,上麵沾著些暗紅色的東西,像已經幹涸的血。
    她剛想鬆口氣,突然聽見警笛聲,由遠及近,刺破了清晨的死寂。紅藍交替的燈光打在車身上,晃得人睜不開眼,也照亮了車窗外的地麵——不知何時積了灘深色的液體,像攤凝固的血,一直延伸到槐樹下,在樹根處積成個小小的血泊,上麵浮著片撕碎的真絲領帶,是張誠那條。
    兩個警察走過來,穿著黑色的警服,帽簷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走在前麵的那個很高,肩膀有些塌,左手戴著隻黑色手套,右手拎著個黑色的勘察箱,箱子底在地上拖出"沙沙"的響,像有沙子從縫裏漏出來。後麵的警察個子稍矮,走路有點跛,右手總是不自覺地摸著腰間的手銬,金屬碰撞聲在寂靜裏格外刺耳。
    "裏麵的人沒事吧?"後麵的警察問,聲音很啞,像砂紙磨過木頭,他的左手沒戴手套,手腕上有塊青黑色的胎記,像隻趴著的蜘蛛——林薇在張誠的相冊裏見過這胎記,那是他遠房表哥的照片,據說在黑槐鎮當片兒警。
    林薇搖下車窗,嗓子幹得發不出聲,隻能張了張嘴,露出被血染紅的牙齒。
    "跟我們走吧,這裏不安全。"高個警察打開車門,他的手套上沾著黑灰,像剛燒過紙,"別回頭看,往前直走,上車就安全了。"他的聲音很熟悉,像在哪裏聽過,尤其是尾音微微上翹的語調,和張誠哄她時一模一樣。
    林薇點點頭,腿軟得站不住,被警察扶著往警車走。他的手很涼,像抓著塊冰,扶在她胳膊上的力道越來越大,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裏,讓她想起張誠生氣時攥著她手腕的樣子。經過車頭時,她眼角的餘光瞥見槐樹下有團黑乎乎的東西,像堆掛在樹上的破布——
    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張誠的屍體吊在槐樹上,脖子被粗麻繩勒得細細的,像根快要斷的稻草。他的頭歪向一邊,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快要凸出來,正對著她。西裝被劃得稀爛,露出的胸口有個黑洞洞的傷口,血把灰色的布料染成了深褐。他的左手不見了,手腕處參差不齊的,像被什麽東西硬生生扯掉的。最讓她毛骨悚然的是,他的腳離車窗隻有幾厘米,黑色皮鞋的鞋尖沾著血,隨著風輕輕晃,一下,又一下,精準地敲在玻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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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
    和昨晚的敲門聲,一模一樣。
    林薇尖叫起來,聲音刺破了清晨的薄霧,驚得遠處的烏鴉又飛了起來。她想掙脫警察的手,卻被抓得更緊,那個戴手套的警察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後,冰冷的氣息噴在她頸窩,像條吐著信子的蛇。
    "別看了,太太。"他的聲音很輕,帶著種詭異的溫柔,和張誠哄她喝下那杯加了料的紅酒時一模一樣,"我們會處理好的。"
    林薇被塞進警車後座,關門前,她看見雜貨鋪的門開了條縫,裏麵站著個男人,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藍襯衫,領口沾著點紅,手裏攥著把沾血的斧頭,斧刃上的血珠正往下滴,落在磨得發亮的水泥地上。他的眉眼很深,眼窩陷進去,像藏著片海,看見她看過來,突然咧開嘴笑了笑,露出顆金燦燦的牙——和張誠上個月鑲的那顆一模一樣,連位置都分毫不差。
    警車裏的廣播在響,滋滋啦啦的,播放著黑槐鎮的新聞:"本市黑槐鎮發生連環殺人案,凶手為該鎮雜貨鋪老板王某,男性,45歲,作案手法殘忍,專挑路過的情侶......昨晚在該鎮發現一具男屍,係失蹤的張姓男子,其妻子林某已被警方安全救出......王某已被抓獲,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林薇盯著車窗,外麵的槐樹往後退,張誠的屍體越來越遠,可那敲門聲卻像刻進了腦子裏,"咚、咚、咚",一下比一下清晰,震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她突然想起張誠出門前的樣子,他整理領帶時,指尖劃過領口的動作很奇怪,像是在掩蓋什麽。現在才明白,那時他的脖子上已經纏著麻繩了。
    她還想起昨晚霧裏的腳步聲,沉重又踉蹌,像拖著條受傷的腿——就像那個跛腳的警察。還有那雙手套,左手戴右手不戴,和張誠表哥的習慣一模一樣。她甚至能聞到警車後座上有股熟悉的須後水味,和張誠用的那款一模一樣,混著淡淡的血腥味,像他們第一次約會時,他身上的味道。
    警笛聲越來越遠,黑槐鎮的橫幅在風裏飄,"殺人魔在逃"的"逃"字不知何時被血染紅了,筆畫間的血珠往下滴,像個正在流血的傷口。林薇低下頭,看見自己的禮服裙擺上,不知何時沾了塊黑灰,形狀像個模糊的手印,五指張開,正對著她的膝蓋——和張誠的手掌大小一模一樣。
    這時,後座的車窗傳來"咚"的一聲輕響。
    很輕,卻異常清晰,像敲在心髒上。
    林薇渾身一僵,慢慢轉過頭。
    車窗上貼著張臉,是張誠,眼睛瞪得大大的,空洞的眼窩裏淌出黑色的血,順著玻璃往下流,在"殺人魔在逃"的橫幅倒影上劃出扭曲的線。他的嘴角咧開,像是在笑,露出的牙齒沾著血沫,脖頸處的麻繩勒痕深深陷進去,皮肉翻卷著,像朵爛掉的花。他的頭隨著車的行駛輕輕晃,額頭一下下撞在玻璃上,發出規律的聲響。
    "咚、咚、咚......"
    這次,輪到她開門了。
    敲門聲,永遠不會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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