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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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蔓把車停進車庫時,儀表盤的指針剛跳過十一點。雨刷器還在有氣無力地左右擺,玻璃上的水痕蜿蜒成網,像誰用指甲在上麵劃了無數道。後頸的肌肉僵得像塊鐵板,她捏著方向盤按了按,指腹碾過皮膚的觸感發木,像在摸一塊泡了水的凍肉。
    樓道的聲控燈壞了三天,物業說要等周末采購新零件。她摸著黑往上爬,每級台階都像踩在濕透的棉花上,腳心的酸脹順著腿骨往上竄,膝蓋彎裏發寒,像塞了塊冰。三樓轉角的窗沒關,風卷著雨絲打進來,濺在胳膊上,涼得她一激靈——那位置,正好是上周鄰居張太摔斷腿的地方。
    掏出鑰匙開門時,手晃得厲害,鑰匙串上的鈴鐺叮當作響,在寂靜的樓道裏顯得格外吵。門“哢噠”一聲開了,客廳的夜燈亮著,暖黃的光打在地板上,映出道歪歪扭扭的影子——是丈夫周明的拖鞋,一隻歪在鞋櫃旁,鞋尖抵著牆根,像在鞠躬;一隻卡在沙發腿和茶幾的縫裏,腳尖衝著陽台,鞋跟朝上翹著,像隻張著嘴的魚。
    林蔓踢掉自己的高跟鞋,鞋跟磕在地板上,發出悶響。她彎腰想把拖鞋擺好,後腰突然傳來一陣刺痛,是久坐辦公室落下的毛病,像有條生鏽的鐵絲在裏麵擰。算了,她直起身,咬著牙往臥室挪,每走一步,腰都像要折成兩半。經過玄關鏡時,她瞥見鏡中的自己,臉色白得像紙,眼下的烏青深得能滴出墨,身後的地板上,周明那隻歪在鞋櫃旁的拖鞋,影子在鏡中微微動了一下。
    臥室裏沒開燈,窗簾沒拉嚴,月光從縫裏擠進來,在地板上割出條銀亮的線。周明躺在床上,呼吸很沉,被子被踢到了腳邊,露出光著的小腿,汗毛上沾著點白花花的東西,像沒擦幹淨的皮屑。林蔓脫了外套,把周明的被子往上拉了拉,指尖碰到他的皮膚,溫溫的,帶著點汗味,還有股若有似無的腥氣——像雨後陽台角落裏的黴味。
    她太累了,懶得去浴室洗漱,甚至沒脫睡衣,直接蜷在床沿就閉上了眼。臨睡前,她瞥見自己的拖鞋被踢在床尾,一隻對著牆,一隻對著門,鞋跟歪向不同的方向,怎麽看怎麽別扭。往常她總會把兩隻鞋擺得整整齊齊,腳尖對著床沿,像兩隻隨時準備跳上來的兔子。上周張太摔斷腿前,她就在樓下看見張太家的拖鞋在門口擺得東倒西歪,當時還笑張太老糊塗了。
    早上出門前,她在朋友圈刷到條帖子,是小區業主群裏轉的,說晚上睡覺拖鞋不能亂擺,腳尖不對著床,“東西”就找不到上床的路,會在屋裏瞎逛。發帖的是402的李姐,聽說她丈夫前陣子總在半夜看見黑影,去廟裏求了符才好。當時林蔓還笑著評論“封建迷信”,現在卻莫名有點發慌,後頸的僵硬又加重了幾分。
    算了,林蔓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裏。周明的呼吸聲就在耳邊,均勻得像鍾擺,胸口的起伏隔著被子傳過來,帶著熟悉的韻律,讓她安心了不少。管它什麽說法,睡飽了才是正事。最近周明在趕一個大項目,每天加班到深夜,她自己也在忙季度報表,兩個人累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哪還有心思琢磨這些神神叨叨的事。
    不知睡了多久,林蔓被一陣尿意憋醒。窗外的月光更亮了,能看清牆上的掛鍾,指針指向淩晨兩點半,秒針“哢噠哢噠”地轉,像有人在用指甲敲玻璃。她想推醒周明,讓他往裏麵挪挪,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來——他昨晚回來時眼睛紅得像兔子,眼下的烏青比她還重,還是別吵醒他了。
    她輕手輕腳地爬起來,腳剛落地,就踢到了什麽東西。低頭一看,是自己的一隻拖鞋,鞋底朝上,沾著幾根頭發,像隻翻肚的蛤蟆。另一隻在門後,被門擋著,隻露出個鞋尖,對著黑漆漆的走廊,鞋口處似乎沾著點濕痕,像剛被人踩過。
    林蔓皺了皺眉,彎腰把拖鞋擺正。指尖碰到鞋麵時,冰涼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明明是放在暖氣旁邊的拖鞋,怎麽會這麽涼?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陣窸窣聲,是周明在翻身。她回頭看了一眼,他還睡著,眉頭皺著,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像是在做什麽不好的夢,額角沁出層細汗,在月光下閃著亮。
    上完廁所回來,林蔓站在臥室門口,突然愣住了。
    周明的拖鞋不見了。
    早上明明就放在床尾的地板上,她出門前還踢到過,現在卻空蕩蕩的,隻有月光在那裏鋪了層白霜,連點灰塵都沒有,不像是被踢到別處的樣子。她心裏咯噔一下,走到床尾仔細看,地板光溜溜的,能映出天花板的燈影,甚至能看見自己剛才踩出的淺淺腳印——那拖鞋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也許是周明半夜起來穿走了?林蔓安慰自己,轉身想上床。他最近總起夜,說是壓力大,腎不太舒服。
    “哢噠。”
    一聲輕響,從客廳傳來,像是拖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穿透了臥室的門縫,鑽進林蔓的耳朵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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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蔓的腳步頓住了。周明明明還在床上,呼吸聲清晰可聞,胸口的起伏也沒停。
    “哢噠……哢噠……”
    聲音又來了,很慢,一下一下的,像有人穿著拖鞋在客廳裏走。走兩步,停一下,再走兩步,鞋底摩擦地板的聲音帶著點黏滯感,像是拖著什麽濕冷的東西。
    林蔓的心跳瞬間加速,像被一隻手攥住了,她踮著腳走到臥室門口,透過門縫往客廳看。夜燈的光很暗,隻能看清沙發和茶幾的輪廓,沙發上搭著周明的外套,茶幾上放著半杯沒喝完的水,水麵上漂著層油亮的光——什麽都沒有。
    “床……床在哪裏啊……”
    一個模糊的聲音飄過來,是周明的聲音,卻透著股說不出的僵硬,像卡殼的錄音帶,每個字都拖著長長的尾音,在空曠的客廳裏蕩來蕩去。
    林蔓的後背瞬間爬滿了冷汗,順著脊椎往下淌,把睡衣都浸濕了。周明明明在床上!她猛地回頭,床上的被子是空的,剛才還躺在那裏的人不見了,隻有枕頭被壓出個淺淺的坑,坑底沾著幾根黑色的頭發——不是周明的,他是短發,而這頭發長及耳垂。
    “床在哪裏啊……”
    聲音更近了,就在臥室門口徘徊。林蔓下意識地往門後躲,後背抵住冰冷的牆壁,牆皮上凹凸不平的紋理硌得她生疼。她這才發現,門後的那隻拖鞋不知何時又變了方向,鞋尖對著她的腳,像在給她“指路”,鞋口的濕痕更深了,隱隱透出點暗紅。
    “哢噠……哢噠……”
    拖鞋聲繞著臥室轉了起來,一圈,又一圈。那聲音很怪,不像是兩隻鞋在響,倒像是隻有一隻,落地時發出“哢噠”聲,抬起時帶著點摩擦地板的“沙沙”聲,像是拖著塊濕透的抹布。林蔓數著那聲音,一圈,兩圈,三圈……每圈經過門縫時,那道暖黃的光就會被擋住一下,像有什麽東西從門口蹭過。
    她捂住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牙齒卻控製不住地打顫,“咯咯”的輕響在寂靜的臥室裏格外刺耳。她看見門縫裏的光被什麽東西擋住了,一個模糊的影子在門外晃來晃去,很高,比周明還要高一些——因為影子的頭頂快碰到門框了,而周明比門框矮了足足五厘米。影子的肩膀處有塊不規則的凸起,像背著什麽東西。
    “床……”那聲音頓了頓,像是在努力回憶什麽,“床……白色的……”
    林蔓的目光掃過床上的被子,是米白色的。她突然想起早上那條帖子裏的話:“它們記不清細節,隻能憑模糊的印象找路,你擺的拖鞋就是路標。”李姐還在下麵評論:“我家老陳就是把拖鞋擺反了,那東西在屋裏轉了半宿,差點把孩子嚇著。”
    影子在門外停住了,似乎在判斷方向。林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見自己擺在床尾的兩隻拖鞋,腳尖直直地對著床鋪,像兩個醒目的箭頭,在月光下泛著白。
    “在那裏!”
    門外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帶著股興奮的意味,像生鏽的鐵片劃過玻璃。緊接著,“哢噠”聲加快了速度,朝著床邊衝來,鞋底摩擦地板的聲音變成了“刺啦刺啦”的響,像有人拖著帶血的抹布在狂奔。林蔓嚇得閉上眼,後背死死抵住牆壁,指甲摳進了牆皮,摳下一小塊灰渣。
    然而,預想中的撞擊沒有到來。
    她悄悄睜開一條縫,看見那個高影子停在床尾,像被定住了一樣。它低著頭,似乎在看床,又像是在看地板。林蔓順著它的“視線”看去,心髒差點停止跳動——
    周明的拖鞋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床尾,一隻在左,一隻在右,腳尖朝著相反的方向,一隻對著牆,一隻對著門,把原本清晰的“箭頭”攪成了一團亂麻。更詭異的是,兩隻拖鞋的鞋底都朝上,沾著的頭發纏在一起,像團黑色的線。
    “不對……”影子晃了晃,像是很困惑,上半身微微前傾,肩膀的凸起更明顯了,“不對……方向……不對……”
    “哢噠”聲又響了起來,這次變得雜亂無章,影子在床尾和門口之間來回踱步,越來越急躁。“方向錯了……重新找……重新找……”它的聲音開始發顫,帶著哭腔,像個迷路的孩子。林蔓甚至能感覺到門縫裏透進來的風變涼了,帶著股潮濕的土腥味——像張太家漏水的地下室。
    林蔓突然想起,周明有起夜後亂踢拖鞋的習慣。上個月他醉酒回來,把拖鞋一隻踢到廚房,一隻踢到陽台,第二天還笑著說自己夢遊了。剛才他肯定起來過,踢亂了自己的拖鞋,卻無意間打亂了那個“東西”的判斷。
    她趁機往床邊挪了挪,想把周明的拖鞋擺回正確的方向,至少讓它能“找到”床,離開這裏。可剛邁出一步,就踢到了地板上的什麽東西。
    是周明的手機,屏幕亮著,顯示著淩晨兩點四十分。屏幕上是他和林蔓的合照,背景是他們的臥室,床上的被子是米白色的,床尾擺著兩隻整齊的拖鞋,腳尖對著床沿,鞋跟並在一起,像兩隻依偎的鳥。照片是上周拍的,那天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周明還笑著說要把這張照片設成屏保,“讓它替我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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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子的“目光”瞬間被屏幕吸引了,猛地轉向林蔓這邊。它的“臉”對著手機屏幕,似乎在確認什麽,肩膀的凸起輕輕晃動,像在點頭。林蔓看見它的影子在顫抖,邊緣變得模糊,像是很激動,又像是很痛苦。
    “對……就是這個……白色的……”它喃喃自語,聲音裏帶著股解脫,然後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身,影子的腳尖對準了手機屏幕的方向——也就是林蔓站的位置。
    因為手機在林蔓腳邊,屏幕朝上,照片裏的拖鞋正對著她。
    “找到你了。”
    影子猛地朝林蔓撲了過來,速度快得像陣風,她甚至能感覺到一股冰冷的風撲麵而來,帶著那股潮濕的土腥味,刮得她臉頰生疼。林蔓下意識地抓起手機,狠狠砸向影子。
    手機撞在門框上,“啪”地一聲碎了,屏幕裏的照片裂成了蛛網,然後徹底黑了下去。影子像是被抽走了能量,猛地後退了幾步,撞在牆上,發出“咚”的悶響,然後又開始在屋裏亂晃,嘴裏胡亂喊著:“床……白色……方向……”聲音越來越弱,像快沒電的收音機。
    就在這時,臥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周明站在門口,睡眼惺忪,頭發亂糟糟的,身上隻穿了條短褲,小腿上的汗毛還沾著那層白屑:“蔓蔓?你怎麽了?我聽見你喊叫……”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地上的影子絆了一下,踉蹌著扶住了門框。那個高影子在周明出現的瞬間,像水一樣融進了地板,消失了,隻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淡淡的濕痕,很快也蒸發了。
    “周明!”林蔓撲過去抱住他,渾身抖得像篩糠,指甲掐進他的後背,“你去哪了?剛才……剛才有東西……”
    周明拍著她的背,一臉茫然,手背上還沾著點泥土:“我去廁所了啊,回來就看見你站在床邊發抖。怎麽了?做噩夢了?”他低頭看了看地上碎掉的手機,眉頭皺了起來,“手機怎麽摔了?”
    林蔓說不出話,隻是死死抱著他。周明身上的體溫很暖,帶著熟悉的汗味,還有那股若有似無的腥氣,此刻卻讓她無比安心。她看向門口,自己的兩隻拖鞋還擺在那裏,腳尖對著床,像什麽都沒發生過,隻是鞋口的濕痕更深了。
    第二天早上,林蔓把家裏所有的拖鞋都找了出來,周明的、她的,甚至還有去年買的備用拖鞋,一共六隻,整整齊齊地擺在床尾,腳尖一律對著床沿,鞋跟並在一起,像一排站崗的哨兵。周明覺得她小題大做,一邊吃早餐一邊笑:“你還真信那些謠言啊?昨天肯定是你太累了,出現幻覺了。”他的眼圈還是很黑,吃飯時總往陽台瞟,像是在看什麽。
    林蔓沒解釋,隻是默默地把周明的粥推過去一點。她注意到,周明的右手小指指甲縫裏,嵌著點暗紅的東西,像沒擦幹淨的血。
    那天晚上,林蔓躺在床上,聽著周明均勻的呼吸聲,卻遲遲不敢睡。她盯著床尾的拖鞋,它們安靜地待在那裏,在夜燈的光下投出短短的影子,像兩個忠誠的哨兵。周明睡得很沉,偶爾翻個身,嘴裏會嘟囔幾句聽不懂的話,聽不清是在說項目,還是別的什麽。
    淩晨三點,客廳又傳來了“哢噠”聲。
    林蔓的心一緊,推了推周明,他睡得很沉,眉頭皺得更緊了,像在夢裏也在發愁。她悄悄爬起來,走到門口,看見那個高影子又在客廳裏晃悠,動作比昨晚慢了很多,像是很疲憊,肩膀的凸起也小了些。它不再喊“床在哪裏”,隻是默默地走,“哢噠”聲輕得像歎息。
    林蔓沒有害怕,反而覺得有點可憐。她回到臥室,把周明的拖鞋從床尾拿起來,走到客廳,小心翼翼地擺在離影子不遠的地方,腳尖對著臥室的方向。做完這一切,她突然發現,客廳的角落裏放著個新的工具箱——是物業派人來修聲控燈了,隻是沒打招呼。
    影子愣了愣,低頭看了看拖鞋,又抬頭看了看臥室門,突然加快了“腳步”,順著拖鞋指的方向,一步一步走進了臥室。它的“腳”踩在地板上,幾乎沒發出聲音,像怕吵醒誰。
    林蔓跟在後麵,看見影子走到床邊,猶豫了一下,慢慢躺了下去,躺在周明的身邊,和他一模一樣的姿勢,甚至連皺眉的弧度都一樣。月光下,林蔓看見影子的輪廓漸漸變得模糊,肩膀的凸起慢慢消失,最後和周明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
    周明翻了個身,嘟囔了一句夢話,像是在說“項目快成了”,伸手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正好蓋在了那個“影子”的身上。
    林蔓站在門口,突然明白了。她想起上周周明去工地勘察,回來時說腳手架塌了,幸好他躲得快,隻是被砸到了肩膀,流了點血。當時他笑著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現在想來,那影子肩膀的凸起,不就是他受傷的位置嗎?
    也許根本沒有什麽“找不到路的鬼”,隻是太想念床上的溫度,卻因為受傷的疼痛記不清回家的路。而那些被我們隨意擺放的拖鞋,就像一個個指向溫暖的路標,等著那些迷路的“人”,找到屬於自己的那張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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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以後,林蔓再也沒有亂擺過拖鞋。每天晚上,她都會把自己和周明的拖鞋擺得整整齊齊,腳尖對著床沿,像在說:“別著急,我給你留著路呢。”周明的肩膀恢複得很快,隻是偶爾還會在半夜皺著眉,像是還在疼。
    偶爾在深夜,她還是會聽見“哢噠”聲,但那聲音很輕,很溫柔,像有人踮著腳走過,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林蔓不再害怕,有時甚至會悄悄起身,往客廳的方向望一眼——月光透過窗簾縫,在地板上畫出條細長的光帶,周明的那隻備用拖鞋,總在光帶盡頭靜靜地躺著,鞋尖朝著臥室,像個固執的哨兵。
    有天夜裏,她被周明的夢話驚醒。他迷迷糊糊地喊:“別碰……那腳手架……”聲音裏帶著驚恐,額角又沁出了汗。林蔓伸手去擦,指尖剛碰到他的皮膚,就聽見客廳傳來“哢噠”一聲輕響,比往常更柔和些。她探頭看去,那個高影子正蹲在拖鞋旁,像在給鞋尖撣灰,動作慢得像在怕驚擾了什麽。
    第二天早上,林蔓在周明的床頭櫃上發現了一張便簽,是他歪歪扭扭的字跡:“昨晚夢見有人扶我回家,說我拖鞋擺反了,給我指了路。”林蔓看著便簽笑了,想起昨夜影子蹲在拖鞋旁的模樣,突然覺得心裏軟軟的。
    她把便簽收進抽屜,裏麵還放著另一張紙——是物業的維修單,聲控燈的零件上周就換好了,但樓道的燈再也沒亮過。物業師傅來查了兩次,說線路沒問題,就是不知怎麽回事,總在有人經過時突然暗下去,像被什麽東西擋住了光線。
    “可能是樓道太潮了。”周明一邊係鞋帶一邊說,他今天要去工地複查,肩膀上還貼著膏藥,“你別多想,晚上早點睡,別總熬夜看拖鞋。”
    林蔓沒應聲,隻是把他的拖鞋擺得更齊了些。鞋跟碰到一起,發出“嗒”的輕響,像在回應什麽。
    那天傍晚,周明回來時帶了個紙箱子,裏麵是六雙嶄新的拖鞋,紅的、藍的、粉的,碼得整整齊齊。“工地老板送的,說感謝我上次提醒他腳手架有問題,”他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我想著,多擺幾雙,萬一……萬一還有誰迷路呢?”
    林蔓看著那些五顏六色的拖鞋,突然想起第一次在門縫裏看見的那個高影子,肩膀上的凸起像背著塊沉重的石頭。她拿起一雙藍色的拖鞋,擺在最外側,鞋尖對著門口,又拿起一雙紅色的,擺在它旁邊,鞋尖對著臥室。
    “這樣,想去哪都能找到路了。”她輕聲說。
    周明從背後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發頂,聲音帶著點疲憊,卻很踏實:“嗯,都能找到。”
    夜裏,客廳的“哢噠”聲又響了,這次卻不止一個聲音,像是有好幾雙拖鞋在走,腳步聲輕輕疊疊,像一群人在跳慢舞。林蔓趴在門縫上看,月光下,那些新拖鞋的影子在地板上微微晃動,像一朵朵慢慢綻開的花。那個高影子站在中間,肩膀的凸起徹底消失了,它低頭看著腳邊的拖鞋,又抬頭望向臥室,然後緩緩轉過身,朝著門口的方向走去。
    這一次,它的腳步很穩,沒有猶豫,“哢噠”聲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樓道盡頭。林蔓仿佛聽見樓道的聲控燈“啪”地亮了,暖黃的光漫進來,在地板上投下片溫柔的光暈。
    第二天早上,林蔓發現門口的藍色拖鞋不見了,隻留下個淺淺的鞋印,沾著點幹燥的泥土——像從工地帶回來的那種。周明的膏藥也換了新的,他說昨夜睡得特別沉,沒做噩夢。
    “可能是有人替我把肩上的石頭挪走了。”他笑著說,眼裏的紅血絲淡了很多。
    林蔓沒說話,隻是把剩下的拖鞋又擺了擺。陽光透過窗簾照進來,在地板上畫出明亮的格子,那些五顏六色的拖鞋躺在格子裏,像一個個等待出發的標點,在故事的結尾,輕輕畫下了溫暖的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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