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冰魄焚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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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隻破開寒潭水麵的手,蒼白、布滿細碎傷口,卻帶著一種異乎尋常的穩定。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死死攥著一大把墨綠色、邊緣帶著細微鋸齒的冰魄藻,水珠順著藻葉滴落,在渾濁的潭麵上砸開細小的漣漪。
    岸上,矮壯弟子臉上的獰笑僵住了,如同被寒潭水瞬間凍住。他抬起的腳懸在半空,踢石頭的動作凝固成一個可笑的姿勢。渾濁的潭水中,任天齊的頭顱緩緩升起。散亂沾滿汙垢的發絲緊貼著臉頰和額頭,水珠不斷滾落。唯有那雙眼睛,透過濕漉漉發絲的縫隙,冷冷地投射過來。
    那不是憤怒,不是凶戾,是一種深不見底、如同寒淵潭水本身般的冰冷與沉寂。仿佛剛才在潭底與寒螭的生死搏殺,以及與體內兩種至高力量的狂暴衝突,已將某種多餘的情緒徹底凍結、沉澱。這目光,比寒潭的陰冷更刺骨,讓矮壯弟子心頭莫名一悸,懸著的腳訕訕地放了下來,喉結滾動了一下,想說什麽狠話,卻被那目光堵在喉嚨裏,隻發出一個無意義的音節。
    任天齊沒有理會他。他沉默地、艱難地劃動著手臂,拖著僵硬冰冷的身體,一步一步從粘稠冰寒的潭水中跋涉上岸。每一步都沉重無比,濕透的粗布衣衫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後背尚未完全愈合、依舊猙獰的鞭痕輪廓,冰冷的布料摩擦著傷口,帶來針紮般的刺痛。斷裂的肋骨在每一次移動時發出沉悶的摩擦聲,像生鏽的鈍器在胸腔裏攪動。寒氣從骨髓深處透出,讓他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牙齒在不受意誌控製地輕輕磕碰。
    他走到那堆積如小山的冰魄藻旁,將手中新撈上來的那一把重重甩在上麵。濕漉漉的水藻堆發出一聲沉悶的噗嗤聲。
    “夠數了。” 任天齊的聲音嘶啞幹澀,像砂紙摩擦著生鏽的鐵皮,沒有任何情緒起伏,隻是陳述一個事實。他看也沒看那矮壯弟子一眼,拖著如同灌滿冰鉛的雙腿,一步一晃地朝著雜役房的方向挪去。每一步都在冰冷的泥地上留下一個深陷的、混合著水漬和淡淡血痕的腳印。
    矮壯弟子張了張嘴,看著任天齊蹣跚離去的背影,又看看那堆確實足夠分量的冰魄藻,最終隻是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濃痰,低聲咒罵了一句什麽,終究沒敢再上前阻攔。那雙沉寂冰冷的眼睛,和對方身上隱隱散發出的、與寒潭如出一轍的陰冷氣息,讓他心裏有些發毛。
    雜役房的門被推開,帶著一身刺骨寒氣和濃重水腥味的任天齊踉蹌著撞了進來。他反手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門掩上,背靠著冰冷粗糙的木門,身體再也支撐不住,順著門板緩緩滑坐在地。冰冷的泥地透過濕透的褲子傳來寒意,但他已感覺不到,極致的疲憊和體內殘留的冰寒讓他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斷裂的肋骨和後背的傷口,灼痛與冰寒交織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鐵箍緊緊勒住胸腔。眼前陣陣發黑,意識在虛弱的深淵邊緣搖搖欲墜。
    就在這時,左手掌心緊握的那塊碧色殘玉,再次傳來一陣微弱卻清晰的溫熱脈動!緊接著,一股熟悉而冰冷的“饑餓”意念,如同初醒嬰兒的啼哭,再次清晰地傳遞到他的識海深處!
    餓…冷…痛…
    是它!鴻蒙斧的器靈胚胎!它在寒潭吞噬了寒螭的部分妖力,又在與冰魄本源的狂暴衝突中消耗巨大,此刻再次感到了虛弱和需求!
    任天齊心中苦笑。這“小家夥”的胃口簡直像個無底洞。他艱難地抬起眼皮,目光掃過雜役房角落那幾筐散發著腐敗酸餿氣的廢棄藥渣。昨日筐底那些閃爍著淡金色寒芒的霜紋草、月魄根殘渣早已被他消耗殆盡。筐裏隻剩下深褐色、半腐爛的渣滓和粘稠的灰黑色泥漿。
    然而,就在他目光掠過最角落那個筐時,一點極其微弱、卻頑強閃爍的淡金光芒,如同黑夜中最後一點螢火,在腐敗的泥漿深處,隱約透出!
    混沌母氣?!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劃過混沌的意識!他掙紮著,用凍得幾乎失去知覺、布滿細小裂口的手,不顧一切地扒開表層粘稠惡臭的藥泥。冰冷的泥漿帶著腐敗植物的滑膩感,黏在手上、嵌入指甲縫的傷口裏,帶來刺癢和黏膩的惡心觸感。但他毫不在意,隻是瘋狂地向下挖掘。
    終於,指尖觸到了筐底!在厚厚的、冰涼的腐敗層下,一小片區域異常地幹燥、溫熱!他扒開覆蓋的泥渣,幾截斷裂的、如同枯死樹根般的深褐色根莖暴露出來。它們毫不起眼,甚至比周圍的藥渣更顯腐朽。但就在這些枯敗根莖的斷裂處,幾縷極其稀薄、如同煙霧般繚繞的灰蒙蒙氣流正緩緩溢出!正是這氣流,散發出那點微弱的淡金光芒!
    混沌母氣!比昨日感受到的更加精純、更加內斂!它們仿佛從大地深處被腐敗的藥渣吸引、匯聚,沉澱在了這筐底!
    殘玉傳來的饑餓意念瞬間變得急切而貪婪!掌心的溫熱感也陡然升高!
    任天齊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將左手連同緊握的殘玉,狠狠按向那幾縷灰蒙蒙的氣流,同時將全部心神沉入其中,如同昨日在寒潭底一般,瘋狂地催動那股冰冷的“饑餓”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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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
    無聲的意念在識海咆哮!
    “嗡!”
    殘玉碧光大盛!一股強大的吸力再次爆發!那幾縷灰蒙蒙的混沌母氣如同受到無形之手的牽引,瞬間脫離枯敗的根莖,絲絲縷縷,爭先恐後地沒入碧色光華之中!殘玉的溫度陡然升高,變得有些燙手,內部那點冰藍色的光點如同心髒般有力地搏動起來,傳遞出一種滿足而愉悅的微弱韻律,甚至隱隱帶著一絲對任天齊的孺慕和依賴感。
    隨著混沌母氣的注入,一股精純、溫和卻蘊含著勃勃生機的暖流,從殘玉中反饋而出,順著手臂的經絡緩緩流入任天齊幾乎凍僵、瀕臨枯竭的身體!
    這股暖流所過之處,如同幹涸龜裂的大地迎來甘霖。深入骨髓的寒氣被一點點驅散,僵硬麻木的筋肉重新感受到一絲活力。後背鞭痕處傳來一陣深入骨髓的酸麻刺癢,仿佛無數細小的生命在傷口深處加速編織、愈合。斷裂的肋骨處,那沉悶的摩擦痛楚也似乎減輕了一絲,被一種溫潤的包裹感所替代。
    疲憊如同退潮般緩緩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被滋養後的暖意和虛弱中滋生的微弱力量感。他靠著門板,閉上眼,貪婪地感受著這股暖流在體內流淌、修複,如同久旱的禾苗吮吸著珍貴的雨露。左手掌心殘玉的溫度和那冰藍光點搏動的韻律,帶來一種奇異的安心感。仿佛母親冰冷的指尖,在此刻化為溫暖的撫慰。
    然而,這份短暫的安寧並未持續太久。
    “砰!砰!砰!”
    雜役房那本就搖搖欲墜的木門,突然被從外麵猛烈地拍響!力道之大,震得門板劇烈晃動,簌簌落下陳年的灰塵,連帶著靠在門後的任天齊身體都隨之一震!
    “任天齊!滾出來!” 一個壓抑著暴怒、如同寒冰摩擦的熟悉聲音穿透門板,帶著令人心悸的低頻震動,狠狠砸在任天齊的耳膜上!是林嶽!
    任天齊猛地睜開眼,沉寂的眼底瞬間閃過一絲冰冷的警惕。他扶著門板,艱難地站起身。體內那股暖流還在緩緩流淌,修複著創傷,但麵對林嶽,這點力量遠遠不夠!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身體的虛弱和疼痛,緩緩拉開了門。
    門外,天色依舊陰沉。林嶽一身內門弟子的月白錦袍,負手而立,麵沉如水。他周身散發著一股無形的、粘稠沉重的威壓,如同實質的寒潮,瞬間籠罩了狹小的門口區域,讓空氣都變得凝滯,帶來強烈的窒息感。他身後,跟著臉色依舊有些發白、眼神躲閃的王通,以及另一個身材魁梧、滿臉橫肉的外門弟子。
    林嶽的目光如同兩把淬了寒霜的利刃,瞬間刺在任天齊身上,掃過他濕透的衣衫、蒼白的臉色、以及後背衣衫下隱約透出的鞭痕輪廓。當他的視線落在任天齊左手下意識緊握的拳頭上時,眼底的冰寒驟然加深,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貪婪與驚疑。
    “王師弟說你昨日在藏書閣擅動禁書,遭了鞭刑後,又在雜役房施展邪法傷他…” 林嶽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珠砸落,帶著不容置疑的審判意味,“我本不信一個雜靈根的廢物能有此能耐。但趙執事方才傳訊,刑堂禁地昨夜地裂,裂痕成北鬥邪相,其源頭…竟指向你這雜役房附近!” 他向前逼近一步,那股冰冷的威壓驟然增強,如同寒冰巨掌狠狠攥向任天齊的心髒!
    “說!藏書閣那焦痕古籍中的東西,是不是在你手裏?!刑堂地裂,是不是你搞的鬼?!還有王師弟被吸走的靈力…你究竟修煉了什麽邪魔外道?!”
    每一個質問都如同重錘,帶著精神層麵的衝擊和威壓的窒息感,狠狠砸向任天齊!同時,林嶽周身靈力湧動,錦袍無風自動,空氣中瞬間凝結出無數細密的、閃爍著幽藍寒光的冰晶微粒,發出細微的劈啪凍結聲!這些冰晶並非隨意飄散,而是隱隱形成某種禁錮的陣勢,將任天齊所有可能的退路悄然封鎖!
    寒霜劍域!林嶽竟已能初步引動劍意,形成領域壓製!在這領域內,任天齊感覺自己如同陷入深不見底的冰淵,血液流動都變得遲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碴刮擦喉嚨的劇痛!
    王通和那魁梧弟子臉上露出殘忍的快意,如同看著落入陷阱的獵物。
    任天齊的心髒在冰冷的威壓下狂跳,後背尚未愈合的傷口在寒氣刺激下傳來陣陣撕裂般的灼痛。殘玉在掌心傳來一陣急促的溫熱脈動,器靈胚胎似乎也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脅,傳遞來一絲本能的恐懼和憤怒。
    他死死咬住牙關,齒間彌漫著血腥味,用劇痛維持著清醒。不能承認!絕不能承認殘玉的存在!林嶽的殺意和貪婪已經毫不掩飾!
    “林師兄明鑒,” 任天齊艱難地開口,聲音因威壓而嘶啞顫抖,卻努力維持著最後一絲鎮定,“弟子…弟子昨日確實在藏書閣不慎碰到一本焦黑舊書,引來師兄責罰…受了鞭刑…已是半死之人…至於王師兄所言邪法…弟子實不知…昨夜寒淵潭撈藻,險些葬身寒螭之口…哪還有力氣…施展什麽…”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彎下腰,身體因痛苦和寒冷而劇烈顫抖,看起來虛弱不堪,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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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 林嶽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冷笑,眼神銳利如鷹隼,根本不信這番說辭。他目光如刀,再次掃過任天齊緊握的左手,“那你手裏…攥著什麽?交出來!”
    話音未落,林嶽眼中寒光爆射!他根本不給任天齊任何辯解的機會,並指如劍,淩空一點!
    “嗤——!”
    一道凝練到極致的、細如牛毛的幽藍寒芒,帶著刺耳的尖嘯和凍結靈魂的絕對寒意,如同毒蛇吐信,瞬間撕裂了兩人之間短短的距離,直射任天齊緊握的左腕!這一擊陰狠毒辣,目的明確——廢其手腕,奪其手中之物!速度之快,威勢之淩厲,遠超昨日王通的攻擊!
    致命的危機感如同冰水澆頭!
    任天齊瞳孔驟縮!重傷虛弱的身體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閃避!林嶽的寒霜劍域更是將他死死禁錮在原地!眼看著那道致命的幽藍寒芒就要洞穿他的手腕!
    就在這千鈞一發、生死立判的瞬間——
    任天齊胸前破爛衣衫的夾層裏,那個他一直貼身佩戴的、關節處刻著母親留下冰魄符咒的破舊木偶,仿佛感應到了血脈相連的至親遭遇致命威脅,毫無征兆地劇烈震動起來!
    一股冰冷到極致、卻又帶著無盡守護意誌的恐怖寒意,如同沉睡萬載的冰魄火山轟然爆發!瞬間衝破了林嶽寒霜劍域的禁錮!
    “嗡——!!!”
    一聲低沉宏大、仿佛來自遠古冰川核心的轟鳴,伴隨著無數冰晶瞬間凝結、碎裂的密集脆響,在狹小的雜役房門口轟然炸開!
    那道射向任天齊手腕的幽藍寒芒,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絕對零度的歎息之牆,在距離他皮膚不到一寸的地方,毫無征兆地寸寸凍結、碎裂!化為一片閃爍著幽光的冰晶粉末,簌簌飄落!
    以任天齊為中心,一道肉眼可見的、純淨到令人心悸的冰藍色衝擊波,如同絕對寒潮的怒濤,呈環形猛然擴散開來!
    “什麽?!”
    林嶽臉上的冷酷和自信瞬間被無邊的驚駭取代!他首當其衝,隻感覺一股無法抗拒、凍結萬物本源的恐怖力量狠狠撞在他的護體靈力上!那由精純水靈根修煉出的、引以為傲的寒霜靈力,在這股冰藍衝擊麵前,脆弱得如同春日薄冰!
    “哢嚓!噗——!”
    林嶽身上那件月白錦袍瞬間凝結出厚厚的白霜,隨即在衝擊波中寸寸龜裂!他如遭雷擊,悶哼一聲,口中噴出一股帶著冰碴的血霧,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狠狠撞在數丈外一堵土牆上!土牆轟然塌陷了半邊,煙塵彌漫!
    王通和那魁梧弟子更是不堪,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被冰藍衝擊波狠狠掃中,如同狂風中的敗葉般被掀飛出去,摔在遠處的泥地裏,渾身覆蓋著厚厚的冰霜,生死不知!
    冰藍的衝擊波緩緩消散。
    雜役房門口,一片狼藉。
    任天齊依舊站在原地,毫發無傷。他左手緊握著那塊溫熱的殘玉,右手卻下意識地緊緊捂在胸前——那裏,隔著破爛的衣衫,那個刻著冰魄符咒的破舊木偶,正散發著殘留的、冰冷而溫柔的餘溫,如同母親最後、也是最堅定的擁抱。
    寒風卷過,吹動他額前散亂的發絲,露出那雙依舊沉寂、卻仿佛被什麽東西悄然點燃了一絲微光的眼睛。他緩緩抬起頭,目光投向煙塵彌漫的土牆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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