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語驚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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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終,餘念念並未留在小院吃那碗手擀麵。
    李素芬是個明白人,粗糙的手掌抹去淚痕,便推著女兒去收拾那寥寥幾件行李。“念念,去吧。”婦人聲音壓得低,帶著土坷垃般的樸實與堅韌,“媽這兒,啥時候都是你的家。可前程……不能誤在咱這土院子裏。”
    餘念念看著養母眼中深藏的不舍與決絕,未再多言。
    因果已定,非朝夕可改。有些路,需得走過,方能了結。
    她隻將一張昨夜以灶底灰摻了指尖微弱靈息繪成的“安神符”,折成三角,塞進李素芬貼身的衣兜。“貼身放著,能睡得好些。”語氣平淡,如同囑咐添件衣裳。
    李素芬紅著眼眶,重重應下。
    於是,便有了此刻縣汽車站的喧囂與逼仄。
    陳家人自有專車接送,無人願與她同擠這破舊長途汽車。隻留了那個微胖的助理,姓王,負責“護送”她至江城。王助理站在幾步外,不停看著手表,眉頭緊鎖,與周遭提著雞鴨、扛著麻袋的鄉民保持著微妙的距離。
    餘念念獨自坐在掉漆的金屬長椅上,身旁放著一個洗得發白的舊書包。她目光掠過車站裏為生計奔波、滿麵風塵的眾生,神念卻如無形觸須,感知著此地駁雜的“氣”。
    生機、衰敗、渴望、疲憊……萬丈紅塵氣息洶湧,於她殘破的神魂而言,既是負擔,亦是溫養。
    忽地,她目光微凝,落在一處。
    人群邊緣,一名身著洗得發白藏青道袍的老者,正閉目盤坐於一隅,身前擺著個簽筒。老者須發皆白,麵容清臒,頗有幾分出塵之姿。在凡人眼中,或是個仙風道骨的算命先生。
    但在餘念念眼中,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
    老者頭頂三寸,靈光晦暗不定,周身氣息如老樹盤根,死死糾纏於“煉氣化神”的門檻之前,寸步難行。更有一股陰寒的“濁氣”,如附骨之疽,盤踞在其丹田左近,阻遏周天,侵蝕道基。
    道,是入了。
    路,卻走歪了。強修殘法,汲汲於一絲微末靈氣,卻不知已引煞入體,自毀長城。
    此時,一名衣著光鮮、麵帶愁容的中年男子蹲到老者攤前,欲求一問前程。
    老道雲虛子緩緩睜眼,眸中閃過一絲疲憊,撚指欲算。
    “妄動靈識,煞氣侵心。子時心痛之症,還想再熬幾回?”
    一道平靜無波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周遭嘈雜,落入雲虛子耳中。
    老道伸向簽筒的手猛地一僵,豁然轉頭!
    但見不遠處,一個穿著土氣、麵容稚嫩的小姑娘,正靜靜地看著他。那雙眼睛,清澈得不像話,深處卻仿佛蘊著亙古星穹,能洞徹他一切隱秘。
    “你……”雲虛子喉頭幹澀,心中掀起驚濤駭浪。子時心痛,乃他最大隱秘,連門下弟子皆不知曉,這鄉野女娃如何得知?
    餘念念卻不再看他,目光轉向那求卦的中年男子,淡聲道:“你額泛青黑,印堂隱有破紋。所求之事,非在南邊,而在西北舊窯。三日之內,攜金器往尋,或有所得。過時,則窯塌金埋,徒勞無功。”
    男子一愣,將信將疑。他確是為一筆丟失的貨款焦頭爛額,方向不明。
    雲虛子卻聽得心神俱震!他方才隱約感知男子氣運阻滯,卻遠未能如這小女娃般精準斷出方位、物事乃至時限!此等眼力,已非“相術”可言,近乎……道!
    他再無半點高人風範,猛地起身,快步至餘念念身前,竟不顧周遭目光,躬身一揖,聲音帶著微顫:“前輩……不,仙師!恕晚輩眼拙!懇請仙師指點迷津!”
    那王助理見狀,撇了撇嘴,隻當是老騙子遇到了小忽悠。
    餘念念受了他這一禮,坦然自若。
    “你修的,是《青靈吐納術》的殘篇,”她聲音依舊平淡,卻字字如錘,敲在雲虛子道心之上,“可惜,隻得其形,未得其神。強行衝關,引地脈陰煞入體而不自知。如今煞氣纏根,如鎖蛟龍,再進一步,便是道基盡毀之時。”
    雲虛子如遭雷擊,臉色瞬間慘白。這正是他師門不傳之秘,亦是困擾他數十年的絕大困境!
    “求仙師救我!”他長揖到地,語氣已是無比懇切。
    餘念念看了眼即將檢票的客車,起身,拎起舊書包。
    路過雲虛子身旁時,她腳步未停,隻留下一句輕語,如風拂過:
    “坎水非水,離火非火。欲解枷鎖,先問自身靈台方寸。”
    言罷,徑直走向檢票口,再無回顧。
    雲虛子僵立原地,口中反複咀嚼那十六字真言。驀地,他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精光,渾身劇震!困擾他數十年的關竅,竟在這一語之下,顯露出一絲縫隙!
    “自身靈台方寸……自身靈台方寸……錯了,原來我一直都錯了!”他激動得須發皆顫,再抬頭望向那少女消失的檢票口,眼中已盡是敬畏與狂熱。
    紅塵濁世,竟真潛藏著如此真仙!
    王助理催促著餘念念上車,嘴裏嘟囔:“小姐,以後少跟這些江湖騙子說話……”
    餘念念置若罔聞,尋了靠窗位置坐下。
    窗外,雲虛子仍對著客車離去的方向,深深作揖。
    修真引線,於此埋下。
    而她指尖,悄然撚動著一絲從雲虛子身上剝離的、極淡的陰煞之氣,若有所思。
    此界修行,似乎比她預想的,更有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