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智弈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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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的鬧劇如一塊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在陳家激起了層層漣漪。次日清晨,別墅內的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將客廳照得通亮,卻驅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冰冷與凝重。
餘念念依舊是一身素淨,坐在客廳角落的單人沙發上,手捧一本這個世界的《基礎心理學》,看得專注。書頁在她指尖輕輕翻動,發出細微的沙沙聲,與這滿室的緊繃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自成一方天地。
陳建國端坐在主位沙發上,麵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林婉茹坐在他身側,妝容精致卻難掩眼底的疲憊與惱怒,手中的絲帕被無意識地絞緊。陳雨晴則低著頭,坐在遠離眾人的位置,肩膀微微聳動,偶爾傳來壓抑的抽泣聲,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念念,”陳建國終於開口,聲音帶著刻意壓製的威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昨晚的事,你需要給家裏一個解釋。”他用了“家裏”這個詞,試圖在話語間重新確立界限與掌控。
餘念念緩緩合上書,抬眸,目光平靜地迎上他壓迫感的視線,沒有半分躲閃:“解釋什麽?”
“你對你妹妹做了什麽?”林婉茹忍不住搶白,語氣帶著尖銳的質疑,“她怎麽會……怎麽會說出那些胡話?是不是你用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手段?”她無法接受女兒當眾出醜,更無法接受這一切可能與這個剛從鄉下接回來的女兒有關。
“手段?”餘念念輕輕重複這個詞,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近乎憐憫的弧度,“您認為,在眾目睽睽之下,我能對她施展什麽‘手段’?是催眠?還是魔法?”她的語氣帶著一種學術探討般的冷靜,瞬間將林婉茹情緒化的指控襯得蒼白無力。
她不等林婉茹反駁,目光轉向陳雨晴,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心理學上有一種現象,叫做‘壓力下的行為失調’。當一個人長期生活在偽裝和壓抑中,一旦情緒失控,潛意識裏的真實想法就可能衝破理智的防線,通過言語或行為表現出來。”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陳建國和林婉茹微微變色的臉,繼續用那種平穩的、剖析式的語調說道:“換句話說,昨晚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源於她內心最真實的想法。我所做的,或許隻是……提供了一個讓她無法繼續偽裝的契機罷了。這更像是一種……”她微微偏頭,似乎在尋找一個恰當的詞語,“……心理層麵的反噬。”
“你胡說!”陳雨晴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聲音卻帶著尖利,“明明是你搞鬼!爸,媽,你們別信她!她就是嫉妒我!”
“嫉妒?”餘念念輕輕挑眉,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在無理取鬧,“嫉妒你擁有我失去的十四年?嫉妒你享受著本不屬於你的一切?”她搖了搖頭,語氣裏沒有憤怒,隻有一種洞悉一切的淡然,“不,那隻是你的認知。從邏輯上講,我對你,隻有因果,並無情緒。你的存在,於我而言,是一個需要厘清的事實,而非情感投射的對象。”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陳建國身上,那個真正掌控著陳家方向的人:“陳先生,您是個商人,應該最懂得權衡利弊。接我回來,是為了全了血緣上的名分,避免落人口實,對嗎?或許,還存了一絲彌補的心思?但本質上,這是一場交易。”
陳建國瞳孔微縮,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既然是交易,”餘念念繼續道,聲音如同最精密的儀器在分析數據,“就要講究公平和效率。將我置於閣樓,縱容甚至默許種種怠慢和試探,隻會不斷消耗本就稀薄的情分,增加不必要的內耗。從管理學的角度看,這是極其不明智的投入產出比。您覺得呢?”
她的話,像一把冰冷的手術刀,一層層剝開溫情的偽裝,露出底下冰冷的利益算計。陳建國放在膝蓋上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他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反駁。這個女兒的思維邏輯嚴密得可怕,完全不像一個十四歲的少女,更像一個洞察人心的談判專家。
“至於您,陳太太,”餘念念轉向臉色發白的林婉茹,“您維護您一手養大的女兒,是人之常情。但您有沒有想過,您越是縱容她活在不切實際的幻想和嫉妒裏,就越是將她推向危險的邊緣?真正的愛護,是引導她認清現實,學會獨立,而不是將她禁錮在您用溺愛編織的牢籠裏。從教育心理學的角度,過度保護實則是一種傷害。”
林婉茹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現對方說的每一句話都戳中了她內心隱秘的擔憂。她一直知道雨晴有些小性子,卻從未想過這些問題如此嚴重,更沒想過會被這樣直白地剖析出來。
“而你,”餘念念最後看向目瞪口呆的陳雨晴,眼神裏沒有厭惡,隻有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你將所有的安全感都建立在‘陳家千金’這個身份上,害怕失去,所以拚命排擠我。這是一種典型的防禦心理。但你是否想過,即使沒有我,你的價值也不應該僅僅依附於一個姓氏?將精力耗費在無謂的爭鬥上,隻會讓你迷失自我,最終一無所有。”
一番話,條分縷析,邏輯縝密,融合了心理學洞察和現實利弊分析,如同一次精準的外科手術,將陳家人各自的心理防線、算計和弱點,解剖得清清楚楚,體無完膚。
客廳裏陷入了更長久的死寂。
陳建國臉色變幻不定,他第一次真正開始審視這個女兒。她展現出的智慧、冷靜和洞察力,遠超他的預期,甚至讓他感到一絲心驚。這絕非池中之物。
林婉茹像是被抽幹了力氣,癱坐在沙發上,眼神複雜地看著餘念念,又看看一旁哭泣的陳雨晴,內心充滿了混亂和無力。
陳雨晴則徹底懵了,她聽不懂那些複雜的理論,但她能感受到那種居高臨下的、完全不被放在眼裏的漠視。這種漠視,比憤怒和指責更讓她感到恐懼和絕望。
餘念念重新拿起那本《基礎心理學》,仿佛剛才隻是進行了一場再平常不過的學術討論。
“如果沒什麽事,”她站起身,語氣依舊平淡,“我先回房了。這裏的空氣,不利於思考。”
她轉身,步履從容地離開客廳,走向那間位於頂層的閣樓。陽光在她身後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堅定而孤獨。
陳建國望著她消失的背影,久久不語。他意識到,這個女兒的回歸,恐怕不是陳家能夠輕易掌控的變量。她不是來祈求施舍的孤女,而是一個帶著絕對理智和未知力量的……弈者。
這場無聲的智弈,才剛剛拉開序幕。而他們,似乎從一開始,就落入了下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