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街區的樓頂，是艾文·斯派克的家。
    空氣裏混著鐵鏽味，垃圾的酸臭味，還有燒煤的嗆人味道。
    冷風從牆的缺口吹進來，卷起灰塵。艾文忍不住裹緊了身上的舊外套。
    艾文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體因為寒冷和等待有些僵硬。
    他的注意力全在眼前的黃銅望遠鏡上。
    這望遠鏡是他用父親的遺物，那枚刻著家族紋章的銀袖扣，從第十八街區的黑市換來的。
    鏡片邊緣有道細微裂紋。
    一個完美的錯誤。
    在別人眼裏這是個殘次品。但對信奉錯誤的艾文來說，這道裂紋就是啟示。
    用一個錯誤的工具，去觀測那個代表悖論與錯誤的神，再合適不過。
    此刻，這道裂紋把鍾樓學院上空的景象，清晰的投射進艾文眼裏。
    戰鬥快結束了。
    透過鏡片，艾文看到一個高大身影擋在一個少年技師麵前。
    他看到技師的儀器伸出一根水晶炮管。
    他看不到能量匯聚，也感受不到熱量。
    在望遠鏡的視野裏，炮口前端是純粹的黑暗，連光線都被吞噬。
    艾文的直覺告訴他，那不是物理武器。
    那是他無法理解的力量，一種直接作用於概念和邏輯本身的力量。
    然後，艾文看到了。
    一道無形的力量從炮口射出。
    它沒有軌跡和波動，發射的瞬間就命中了塔頂的怪物核心。
    望遠鏡裏，塔頂那個由符號和血肉構成的怪物，動作瞬間凝固。
    下一秒，那怪物開始被刪除。
    就像用墨水塗掉一行錯誤的字。那個核心，連同它代表的錯誤邏輯，被從世界上強行抹去。
    符號停止閃爍，像沙子一樣碎裂，化作漫天光塵。
    扭曲的肢體失去支撐，寸寸斷裂，在風中化為粉末。
    那座被怪物吞噬的鍾樓，也隨著怪物解體，變回了原本由磚石鋼鐵構成的死物。
    艾文停止了呼吸。
    他呆呆看著這一切，大腦一片空白。
    艾文看不懂那是什麽力量，也無法理解。但他本能的意識到，剛才發生的一切，是用一個更高級的正確，去修正一個低級的錯誤。
    這個過程，就是一篇結構精妙的論文。
    艾文正沉浸在震撼中時，望遠鏡的視野裏，解體的怪物殘骸從塔頂墜落。
    那是一團由扭曲血肉和未消散符號構成的混合體，還在微微抽搐。
    它不再扭曲現實。
    它死了。
    構成它存在的核心邏輯被刪除了。
    它從一個活著的悖論，變成了一具承載了大量信息的屍體。
    艾文死死盯著那團墜落的血肉。
    他忘了警報聲，忘了街上的騷動，忘了自身的寒冷與肮髒。
    他腦海裏隻剩下一個念頭。
    寶藏！
    一座移動的圖書館！一份來自神域的原始數據！
    那具屍體曾與知識本源直接相連。
    它被最原始的信息洪流衝刷過。
    它的每個細胞都浸透了凡人無法窺見的真理！
    就算核心邏輯被毀，殘留的信息和神性碎片，還附在血肉上！
    得到它，分析它，吞噬它。
    得到那具屍體，就等於拿到了打開序列大門的鑰匙！
    家族的債務、階級固化、緩慢的知識積累……在屍體蘊含的龐大知識麵前，都不值一提。
    他可以跳過所有步驟，繞開所有規則，一步登天！
    艾文的呼吸變得粗重滾燙，感覺血液都在燃燒。
    一股欲望從他心底湧出，燒毀了他所有的猶豫和恐懼。
    他的眼睛瞪得極大，瞳孔縮成一個小點。那雙過去總是怯懦的眼睛裏，此刻爆發出餓狼般的貪婪光芒。
    他要得到那具屍體。
    警報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刺耳。那是城市衛隊的蒸汽警笛。
    艾文猛地回神，知道官方的人正在快速接近。他沒時間了。
    糾錯者會用最快的速度把屍體封存、淨化、銷毀。他們會把一座無價的圖書館當成危險廢料。
    不行！
    艾文腦中隻有一個念頭：必須搶在所有人前麵，第一個到墜落地點！
    前一秒他還沉浸在幻想裏，下一秒已經從地上彈了起來。
    艾文看都沒看，粗暴的把望遠鏡折起來塞進包裏，甩到背後。
    他的身體微微發抖，但大腦卻異常冷靜清晰。
    一張蘭利卡羅下城區的地圖在他腦中展開。
    小巷、轉角、矮牆、排汙口……所有為了生存記住的信息，此刻都成了通往寶藏的路。
    他立刻規劃出最好的路線，沒有猶豫。
    艾文縱身一躍，從樓頂跳到旁邊更矮的屋頂上。
    砰的一聲，他在生鏽的鐵皮屋頂上滾了一圈卸掉衝力，然後爬起來就跑。
    腳下是高低不平的屋頂，還有晾衣繩和蒸汽管道。但艾文跑得飛快。
    這是他從小練出的本能。別家孩子還在學堂念書時，他就在這些屋頂上奔跑，躲避房東和混混。
    風聲夾雜著地麵上的尖叫和衛隊的嗬斥聲，從他耳邊刮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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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朝著第三街區狂奔，腳下的城市飛速倒退。
    他很快到了第十六街區邊緣。
    前方，煤氣警示燈在夜霧中閃爍著橘紅色的光。
    城市衛隊用金屬路障封鎖了通往第三街區的主路。
    他們排成一排，用防爆盾牌組成人牆，強硬的把靠近的市民往外趕。
    艾文沒有減速。他知道正麵衝不過去。
    他一個急轉，從屋頂邊緣滑下，抓住一根排雨管，靈巧的落進一條臭烘烘的後巷。
    這裏是衛隊封鎖的死角。
    艾文貼著濕滑的牆壁，壓低身體，飛快的穿行。
    他路過一個半開的酒館後門，裏麵傳出咒罵和玻璃破碎聲。他跳過一堆酸臭的垃圾，驚起幾隻老鼠。
    終於，他在一堵高牆前停下。
    牆上有個不起眼的廢棄垃圾滑道口。
    這是他記下的一個秘密通道，能直接通到封鎖線內的排水渠。
    艾文沒有猶豫，檢查了入口沒被封死，就吸了口氣鑽了進去。
    滑道裏一片漆黑，充滿腐爛發黴的氣味。艾文任由身體向下滑，幾秒後“噗通”一聲，掉進齊膝深的臭水溝裏。
    冰冷腥臭的液體浸濕了他的褲子，他毫不在意。
    他成功繞過了第一道封鎖線。
    艾文趟著汙水，在迷宮般的地下排水係統裏快速前進。
    他能聽到頭頂地麵上傳來衛隊士兵的腳步聲和嗬斥聲。
    他離寶藏又近了一步。
    艾文根據腦中的地圖，在一個十字路口左拐，穿過一段窄道，最後在一個生鏽的鐵梯前停下。
    他爬上梯子，用力推開井蓋。
    新鮮的冷空氣湧了進來。
    艾文探出頭，發現自己到了第三街區內部。
    這裏空無一人，非常寂靜。街上散落著人們逃跑時丟下的雜物。
    空氣裏有一股燒焦的怪味，還夾著一絲甜腥味。
    那是神性殘留的氣息。
    艾文的眼神變得更加炙熱。
    他沒有停，繼續朝著鍾樓學院跑去。
    越靠近，周圍的景象就越奇怪。
    路邊的煤氣燈柱扭曲著，頂端的火焰凝固在空中。
    一棟公寓樓牆上，所有窗戶都變成了大小不一的眼睛，無聲的注視著他。
    艾文強迫自己不去理解這些景象。他知道這是高級信息汙染的殘留，一旦試圖理解，自己的認知就會被扭曲。
    他現在唯一的正確，就是跑到鍾樓下。
    終於，穿過最後一條布滿符號的街道後，鍾樓學院高大的輪廓出現在眼前。
    學院廣場上已經有人了。
    一群穿著特殊製服的人在清理戰場。艾文一眼就認出他們是糾錯者小隊。
    他們正在回收青銅雕像的殘骸，用噴霧清洗地麵。
    艾文的心一緊。
    他來晚了？
    不。
    他很快發現，隊員的注意力都在廣場中央。而他要找的屍體不在那。
    屍體掉在哪了？
    艾文的大腦飛速運轉。他回想之前在望遠鏡裏看到的墜落軌跡，一個地點清晰起來。
    是鍾樓學院側麵那片不對外開放的煉金術花園！
    艾文立刻調轉方向，繞過廣場，貼著學院外牆朝花園摸去。
    花園鐵門被黃色封鎖帶攔住，但門鎖沒壞。
    對艾文來說，這種老式機械鎖不算什麽。
    他從口袋裏掏出細鐵絲，捅進鎖孔裏搗鼓幾下。
    “哢噠。”
    門開了。
    艾文閃身進去，迅速把門重新鎖好。
    花園裏一片狼藉。
    鳶尾花被砸得東倒西歪，泥土翻飛。
    花園正中央，一個幾米寬的淺坑裏，躺著那團扭曲的血肉。
    它一部分身體已經風化成灰，但核心軀幹，尤其是那顆看不出人形的頭，還算完整。
    它身上的符號停止了閃爍，變得黯淡無光。
    但一股混亂的信息，依然從尚有餘溫的屍體上傳出，讓艾文的靈魂都感到悸動。
    艾文成功了。
    他第一個趕到了寶藏這裏。
    他站在坑邊，大口的喘著氣，胸膛劇烈起伏。
    汗水和汙水順著臉頰流下，但他毫不在意。
    他看著眼前的屍體，看著這個通往更高序列的階梯，臉上露出一個混著疲憊和勝利的笑容。
    他來了。
    他得到了。
    現在，該輪到他享用這場盛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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