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特失去了耐心。
    連續幾天的“意外”，並沒有讓斯圖亞特老宅裏的那隻獵物主動走進牢籠，反而讓他們像兩隻受傷的困獸，變得更加警惕和抱團。
    這讓萊特感到一絲厭煩。
    他決定，給這場沉悶的戲劇，加上一個足夠震撼的高潮。
    一場足以致命的災難。
    那個雨夜，來得又冷又急。
    豆大的雨點瘋狂地敲打著斯圖亞特老宅的玻璃窗，發出“劈啪”的密集聲響，像是無數隻看不見的手在外麵瘋狂拍門。
    狂風在煙囪和屋簷的縫隙間穿行，發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嘯，讓本就壓抑的宅邸更添了幾分陰森。
    書房裏，伊恩沒有開主燈，隻在書桌上點了一盞小小的煤油燈。
    他已經連續兩個晚上沒有合眼了，眼下的黑眼圈濃重得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他的麵前攤著十幾本關於古代詛咒防禦的古籍，但他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他的精神高度緊張，任何一點細微的聲響，都會讓他繃緊神經。
    米迦爾蜷縮在他腳邊的地毯上，沒有像往常一樣打盹。
    他金色的豎瞳在昏暗中，警惕地掃視著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那條總是甩來甩去的尾巴，此刻緊緊地盤在自己身前。
    “伊恩，”米迦爾小聲開口，打破了房間裏令人窒息的安靜，“我……我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這雨……下得太吵了。”
    伊恩揉了揉刺痛的太陽穴，聲音沙啞：“隻是普通的暴雨而已，別自己嚇自己。”
    他嘴上這麽說，但心裏那份不安，卻隨著窗外越來越大的雨聲，變得越來越強烈。
    就在這時。
    “滴答……滴答……”
    一個極其微弱，卻很有節奏的水滴聲，從書房的地板下方傳來。
    伊恩的動作一僵。
    他和米迦爾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是地下室。”伊恩壓低聲音。
    他站起身，從牆上取下一盞手提煤油燈。
    “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米迦爾立刻從地毯上彈了起來，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後。
    通往地下室的木樓梯又長又陡，踩上去發出“吱呀”的呻吟。
    越往下走，空氣就越是潮濕陰冷，還夾雜著一股淡淡的、像是金屬生鏽的味道。
    “滴答”聲越來越清晰。
    當他們走到地下室的門口時，那聲音已經變成了不間斷的“嘩嘩”流水聲，還伴隨著一種令人牙酸的、金屬被擠壓的“咯吱”聲。
    伊恩推開沉重的木門，一股夾雜著水汽和熱氣的暖風撲麵而來。
    地下室裏一片昏暗，隻有遠處牆角有微弱的光亮。
    借著手提煤油燈的光，伊恩看清了眼前的景象，瞳孔猛地一縮。
    地下室的地麵上，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水。
    而聲音的來源，是那根連接著整棟宅邸供暖係統的、足有水桶粗的古老蒸汽主管道。
    那根鑄鐵管道，此刻正像一頭瀕死的巨蟒，發出痛苦的呻吟。
    在管道與主閥門連接的地方，一個焊點正在向外滲出滾燙的水滴，水滴落在地上，發出一陣“滋滋”的白煙。
    管道的表麵，因為內部巨大的壓力，正微微的鼓脹、變形，上麵的鐵鏽撲簌簌地往下掉。
    伊恩立刻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
    這根管道已經服役了近百年，一旦它在高壓下爆裂，那瞬間噴湧出的數噸重的高溫蒸汽，足以將整個地下室變成一個高壓蒸籠，甚至可能摧毀整棟宅邸的地基。
    “必須馬上關掉主閥門！”
    伊恩的大腦飛快運轉，立刻做出了最正確的判斷。
    他將煤油燈遞給米迦爾，自己則趟著沒過腳踝的積水，快步朝著那個巨大的、如同船舵般的紅色閥門衝去。
    “伊恩！小心！”米迦爾緊張地喊道，他本能地感覺到一股致命的危險氣息，正從那根管道上散發出來。
    伊恩沒有回頭。
    他衝到閥門前，雙手握住冰冷粗糙的轉輪，用盡全身的力氣，試圖將它向關閉的方向轉動。
    但是，閥門像是被焊死了一樣，紋絲不動。
    “該死！”
    伊恩咒罵一聲，他能感覺到，管道內部的壓力正在以一種不正常的速度瘋狂飆升，管道本身發出的呻吟聲也越來越尖銳。
    這不對勁！
    就算是老化，也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達到臨界點！
    他猛地明白了。
    這不是意外！
    這是萊特的攻擊！
    他要引爆這根管道！
    “快走！米迦爾！離開這裏！”
    伊恩朝著門口的方向發出聲嘶力竭的呐喊，同時將自己最後殘存的魔力，全部灌注到雙臂之中，試圖做最後一搏。
    然而，已經晚了。
    就在他發出警告的同一秒。
    那根承受了百年歲月的古老管道，在萊特『時之眼』權柄的催化下，其主閥門連接處的金屬結構，瞬間完成了從“疲勞”到“崩壞”的全過程。
    “——嗡！”
    一聲刺耳的、遠超人類聽覺極限的高頻震顫，從管道內部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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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緊接著。
    “轟——！！！！！”
    一聲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震耳欲聾的巨響，在封閉的地下室內炸開！
    那不是爆炸，而是撕裂。
    堅固的鑄鐵閥門，在遠超設計極限的恐怖壓力下，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撕開的紙片，瞬間解體！
    數噸重的、溫度高達一百五十度的飽和蒸汽，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
    它們化作一道肉眼可見的、翻滾咆哮的白色巨龍，以超越音速的可怕速度，從撕裂的管道口中，瘋狂地噴湧而出！
    而伊恩，就站在這場毀滅風暴的正中心。
    他被正麵擊中了。
    在那一瞬間，伊恩甚至沒有感覺到疼痛。
    一股無法抗拒的、如同攻城錘般的巨力狠狠地撞在他的胸口，他感覺自己的骨頭都在呻吟。
    他想尖叫，但灼熱的蒸汽瞬間灌滿了他的口鼻和肺部，將他所有的聲音都堵死在了喉嚨裏，隻發出一聲短促的、被掐住脖子般的悶哼。
    緊接著，才是真正的、足以將靈魂都燒成灰燼的灼痛。
    他身上的衣服，在那高溫高壓的蒸汽衝擊下，連一秒鍾都沒能撐住，瞬間碳化、碎裂。
    他裸露在外的皮膚，手臂、臉頰、脖頸，在接觸到蒸汽的刹那，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地變紅、起泡、然後焦黑、卷曲。
    他體內的水分，在瞬間被蒸發。
    他的身體，像一塊被扔進熔爐的黃油，正在被迅速的摧毀。
    他被那股巨大的衝擊力推得向後倒飛出去，像一片在風暴中無助的落葉，重重地撞在幾米外的牆壁上，然後像一灘爛泥般滑落在地。
    “伊恩——！！！！！”
    門口，米迦爾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幾乎不似人聲的淒厲尖叫。
    他眼睜睜地看著伊恩被那道白色的死亡巨龍吞沒，大腦一片空白。
    恐懼、憤怒、與無邊的絕望，像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什麽都顧不上了。
    他隻知道，他不能失去伊恩。
    米迦爾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不顧一切地衝進了那片足以將鋼鐵都融化的滾燙蒸汽之中。
    灼熱的蒸汽瞬間包裹了他，他感覺自己的皮膚像是被放在烙鐵上，發出“滋滋”的聲響，傳來一陣陣鑽心的劇痛。
    但此刻，他感覺不到。
    他金色的豎瞳，在白茫茫的蒸汽中，瘋狂地尋找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終於在牆角，看到了那個蜷縮在地、已經不成人形的血色輪廓。
    米迦爾撲了過去，用自己被燙得血肉模糊的爪子，抓住伊恩那滾燙的、已經看不出本來麵貌的胳膊，用盡全身的力氣，將他從那片死亡蒸汽的核心區域，一點點地向外拖。
    每拖動一寸，都像是在地獄的刀山上爬行。
    米迦爾的身上，也開始出現大麵積的燙傷，他白色的頭發被燎得焦黑，但他毫不在意。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將伊恩拖出了地下室，拖到了相對安全的一樓走廊上。
    米迦爾癱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身上的傷口在超速再生的能力下，正冒著白煙，緩慢愈合。
    他顧不上自己，掙紮著爬到伊恩身邊。
    “伊恩……伊恩……”
    他顫抖著呼喚，伸出爪子，想去碰觸伊恩的臉，卻又在半空中停住，不敢落下。
    他眼前的伊恩，已經無法用“淒慘”來形容。
    那是一具被高溫和高壓徹底摧毀的軀體。
    他的臉上，血肉模糊，皮膚大麵積的剝落，露出下麵焦黑的肌肉和森然的骨骼。
    他的胸口，有一個恐怖的凹陷，肋骨清晰可見，正隨著微弱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呼吸，輕微地起伏著。
    他的四肢，以一種不自然的姿勢扭曲著，多處骨折。
    一股濃重的、混合著血腥和焦糊的味道，從他身上散發出來，刺激著米迦爾的淚腺。
    “……不……不……”
    米迦爾跪在地上，看著這樣的伊恩，金色的瞳孔裏，最後一點光芒也熄滅了。
    他發出一陣壓抑的、如同幼獸般的嗚咽，巨大的淚珠從他眼中滾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碎成一片。
    他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萊特贏了。
    他用一場致命的“意外”，將他們的希望，連同伊恩的身體，一起摔得粉碎。
    斯圖亞特老宅，這座他們最後的庇護所，此刻，終於變成了一座名副其實的、通往地獄的牢籠。
    而他最珍視的寶物，正在這牢籠中，慢慢地、冰冷地，走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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