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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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第二十街區時,天還沒有亮。
廢墟的冷風吹在身上,帶著一股金屬鏽蝕和死寂的味道,伊恩和米迦爾誰都沒有說話。
嗷嗚那番關於革命的宏大敘事,以及第十八街區那地獄般的景象,像兩塊沉重的烙鐵,深深地印在了他們心裏,滾燙,且帶著無法忽視的痛楚。
米迦爾的尾巴無力地垂在身後,那雙總是閃爍著狡黠光芒的金色豎瞳,此刻一片黯淡。
他想起了那個抱著死去孩子的、眼神空洞的母親。
他引以為傲的『錯誤』權柄,在那絕對的、由貧窮和疾病構築的“正確”麵前,顯得如此可笑和無力。
伊恩的臉色同樣凝重,他拄著拐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腳踝的舊傷在陰冷的空氣中隱隱作痛。
嗷嗚的話,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剖開了他一直以來刻意回避的問題。
他們的小醜表演,他們那點小小的、自以為是的反抗,真的有意義嗎?
在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麵前,一根火柴的光,又能照亮多遠?
他們穿過死寂的第十九街區和漂浮著腐臭氣息的第十八街區,沒有回頭。
當第十六街區那熟悉的、混雜著煤灰與廉價麥酒味道的空氣,重新鑽入鼻腔時,兩人都感到了一絲不真實的恍惚。
這裏,是他們掙紮求生的起點,是他們好不容易才搭建起來的、脆弱的避風港。
但現在,這片熟悉的泥潭,卻讓他們感到一種莫名的、發自心底的煩躁。
不夠。
還遠遠不夠。
他們看到的,還隻是這深淵的冰山一角。
“我們去第十七街區看看。”
伊恩突然停下腳步,他的聲音在清晨的薄霧中,沙啞,卻異常堅定。
米迦爾猛地抬起頭,看向他,眼中閃過一絲不解和恐懼。
第十七街區。
那個名字,在整個下層區,都等同於“禁忌”。
那是蘭利卡羅最古老、最破敗、也最無法無天的貧民窟。
一個連鼠王幫都不願輕易涉足的、真正的深淵。
“伊恩,你瘋了?”米迦爾的聲音發顫,“那裏……那裏不是我們該去的地方。”
“我知道。”伊恩的目光穿透薄霧,望向那片在城市地圖上被標記為漆黑的區域,“但我們必須去。”
他轉過頭,藍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天光下,亮得像兩簇冰冷的火焰。
“嗷嗚說得對,米迦爾。想用一塊創可貼,去治愈一個已經從內部徹底腐爛的身體,是愚蠢的。”
“但想當一個醫生,你至少得先親眼看看,這具身體到底爛成了什麽樣子。”
“我們的小醜之旅,不能隻停留在取悅和自嘲上。我們必須去看,去聽,去記住。用我們自己的眼睛,去丈量這座城市最深的傷口。”
他的話,讓米迦爾心中的恐懼,慢慢被一種更複雜的情緒取代。
是啊,如果連看一眼深淵的勇氣都沒有,又談何對抗深淵?
“……好。”
米迦爾點了點頭,重新夾緊了尾巴,跟上了伊恩的腳步。
從第十六街區到第十七街區的邊界並不明顯。
沒有牆,也沒有衛兵。
那條界線,是靠氣味、聲音和光線來劃分的。
當空氣中那股熟悉的煤灰味,被一種更刺鼻、更複雜的腐爛氣息取代時,他們知道,他們到了。
眼前的景象,讓他們瞬間停止了呼吸。
這裏沒有街道。
或者說,曾經的街道,已經被無數胡亂搭建、層層疊疊的違章建築徹底吞噬。
一棟棟高聳的、看不出原本樣貌的危樓,像一棵棵畸形的巨樹,彼此依靠、擠壓、支撐,形成了一片鋼鐵與木板的、搖搖欲墜的垂直森林。
無數粗大的纜繩和生鏽的鐵鏈,像蜘蛛網一樣,將這些建築纏繞在一起,勉強維持著它們不至於立刻散架。
一陣風吹過,整片建築群都發出“嘎吱嘎吱”的、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一頭瀕死的巨獸,在做著最後的、痛苦的喘息。
他們頭頂的天空,被這些錯綜複雜的建築和纜繩切割得支離破碎,隻有幾縷肮髒的光線能艱難地擠進來,卻在半空中就被濃厚的、帶著酸味的霧氣吞噬。
這裏,是永恒的黃昏。
米迦爾的鼻子因為那股無法形容的惡臭而陣陣刺痛。
那味道太複雜了。
有金屬鏽蝕的腥氣,有垃圾堆積發酵的酸臭,有廉價化學品刺鼻的味道,還有一種更深層的、如同屍體腐爛般的、絕望的甜膩。
兩人沉默地,沿著一條由建築陰影構成的、狹窄的“巷道”向前走。
腳下不是石板,而是黏糊糊的、混雜著汙水和不明廢棄物的黑色爛泥。
這裏幾乎聽不到人聲,隻有遠處傳來的、有節奏的、金屬敲擊金屬的沉悶聲響,和頭頂上方,那些連接著不同建築的、簡陋的木板橋上,偶爾傳來的、匆匆的腳步聲。
這裏的居民,似乎都生活在空中。
伊恩看到,一個瘦小的身影,像猴子一樣,靈活地在幾十米高的纜繩上攀爬,他的背上,還背著一個沉甸甸的麻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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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路過一個稍微開闊一點的“廣場”,其實隻是一片由幾棟樓圍起來的、稍微大一點的垃圾場。
幾個衣衫襤褸的孩子,正圍著一堆冒著黑煙的火堆,爭搶著什麽。
伊恩定睛一看,那是一隻被烤得焦黑的、比家貓還大的變異老鼠。
一個看起來隻有七八歲的男孩,用一把生鏽的小刀,利落地將老鼠分成幾塊,然後像個首領一樣,將最小的一塊分給了旁邊一個更小的、流著鼻涕的女孩。
他做這一切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雙眼睛裏,沒有孩童的天真,隻有一種與年齡極不相符的、如同野狼般的警惕與冷酷。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騷動,從廣場的另一頭傳來。
伊恩和米迦爾下意識地躲進了一個牆角的陰影裏。
他們看到,一個看起來很憔悴的女人,正跪在一個穿著黑袍的、看不清麵容的男人麵前,苦苦哀求著什麽。
“求求您,再寬限我兩天……我兒子病得很重,我一定……我一定能找到值錢的東西……”
女人的聲音嘶啞,充滿了絕望。
那個黑袍男人沒有說話,他隻是伸出一隻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指了指女人懷裏那個正在昏睡的、大約隻有三四歲的孩子。
女人渾身一顫,像被蠍子蟄了一樣,將孩子死死地抱在懷裏,驚恐地搖著頭。
黑袍男人似乎失去了耐心。
他從懷裏,拿出了一個很小的、裝著渾濁液體的玻璃瓶,遞到女人麵前。
伊恩的瞳孔猛地一縮。
那是最低劣的、用工業酒精和違禁草藥勾兌而成的、被稱為“夢死水”的致幻劑。
一片足以換取一個成年人七天七夜美夢,然後耗盡所有生命力死去的、廉價的毒藥。
女人看著那瓶液體,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
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眼中充滿了掙紮和痛苦。
她看了一眼懷裏那奄奄一息的孩子,又看了一眼黑袍人手中的“夢死水”。
最終,她那雙空洞的眼睛裏,最後一絲光亮熄滅了。
她緩緩地、顫抖地,伸出手,接過了那個小小的瓶子。
黑袍人滿意地點了點頭,他身後兩個同樣穿著黑衣的手下走上前,粗暴地、不帶任何感情地,從女人懷裏奪走了那個孩子。
女人沒有反抗,也沒有哭喊。
她隻是跪在那裏,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石像,死死地攥著那個小小的玻璃瓶,看著自己的孩子被兩個陌生人帶走,消失在另一條更深的、更黑暗的巷子裏。
整個過程,安靜得可怕。
周圍那些正在爭搶鼠肉的孩子們,對此視若無睹,仿佛這隻是一件和“今天天氣不好”一樣平常的事情。
米迦爾的爪子,深深地掐進了自己的掌心,但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隻是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一點點地、慢慢地,捏成了碎片。
伊恩拉著他,悄無聲息地退出了這片廣場。
他們繼續向前,來到了一條巨大的裂穀前。
裂穀之上,橫跨著一座從中裂開的、古老的石橋。
橋的兩端,各盤踞著一夥看起來凶神惡煞的幫派成員。
他們手裏拿著自製的、由蒸汽管道和金屬廢料改造而成的、看起來很粗糙但威力巨大的武器。
每一個想從橋上通過的人,都必須向兩邊的幫派,各交納一筆“過橋費”。
他們看到,一個背著沉重貨物的腳夫,因為少交了兩枚灰幣,被橋中間的一個守衛,一腳踹下了裂穀。
那個人連一聲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墜入了下方那深不見底的、彌漫著黑色霧氣的深淵。
而橋上的所有人,包括那些等著過橋的普通居民,都對此習以為常,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生命在這裏,比一枚灰幣還要廉價。
伊恩和米迦爾沒有嚐試過橋。
他們順著裂穀的邊緣,找到了一處相對隱蔽的、由倒塌建築形成的平台。
從這裏,可以俯瞰到下方那片更加黑暗、也更加“熱鬧”的區域——橋下的黑市。
無數盞昏暗的煤油燈,像鬼火一樣,在深淵的底部閃爍。
數不清的、如同螞蟻般的身影,在那些由廢棄集裝箱和破爛帆布搭建的攤位間穿梭。
這裏,才是第十七街區真正的核心。
是一切罪惡、欲望和交易的匯集地。
伊恩的目光,穿透了那片昏暗,他看到了一個掛著“無聲拍賣行”招牌的、巨大的帳篷。
他看到,一個被蒙著頭的、還在掙紮的年輕女孩,被幾個男人粗暴地拖進了帳篷。
幾分鍾後,一個穿著體麵、腦滿腸肥的商人,心滿意足地從帳篷裏走了出來,他的身後,跟著一個眼神空洞的、和那個女孩穿著同樣衣服的、新的女仆。
伊恩還看到了一個攤位,招牌上畫著一個滴血的心髒,上麵寫著“河床診所”。
攤位上,擺著一個個玻璃罐,裏麵用福爾馬林浸泡著各種新鮮的、還在微微跳動的人類器官——眼球、腎髒、心髒…… 每一個罐子下麵,都用潦草的字跡,標注著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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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體零件市場。
伊恩感覺自己的胃裏,像是被灌滿了鉛,沉重得讓他喘不過氣。
他以為,在第十八街區看到的,已經是地獄。
但和這裏比起來,那片因為疾病而等待死亡的棚屋,竟然顯得有幾分“仁慈”。
這裏的絕望,不是被動的等待,而是一種主動的、互相吞噬的、永無止境的循環。
每一個人,都是食客,也都是菜單上的菜肴。
“伊恩……”
米迦爾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輕得像一陣風,“這裏……沒有小醜的位置。”
是的,這裏沒有小醜。
歡笑、眼淚、諷刺、共鳴……所有這些屬於“人”的情感,在這裏,都成了最可笑的、最無用的奢侈品。
伊恩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嗷嗚那張帶著野性與狂熱的臉,再次浮現在他腦海。
“推翻它。”
“用一個更大的、更徹底的‘錯誤’,去重塑這一切。”
或許,他是對的。
麵對這樣的深淵,任何試圖修補和改良的行為,都顯得如此的天真和愚蠢。
唯一的答案,或許真的隻有……徹底的毀滅與重建。
伊恩睜開眼,他看著下方那片如同地獄繪卷般的黑市,看著那些在其中掙紮、沉淪、互相吞噬的、扭曲的身影。
他的臉上,沒有了之前的迷茫和動搖。
隻剩下一種冰冷的、死寂的、仿佛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不,米迦爾。”
他輕聲說,像是在對自己宣告一個全新的、冷酷的真理。
“這裏到處都是小醜。隻是他們的臉上沒有油彩,他們的眼淚是真的。”
“我們不表演。我們隻是看。”
伊恩轉過頭,看著身旁那隻同樣陷入了巨大震撼的、小小的龍族獸人,一字一頓地說:
“把這一切,都記下來。每一個細節,每一種絕望,每一次交易,每一次死亡。”
“這,就是我們的新劇本。”
他的嘴角,勾起一個沒有任何溫度的、冰冷的弧度。
“也是……我們的新武器。”
兩個瘦削的身影,並肩坐在廢墟的邊緣,像兩尊沉默的石像,俯瞰著下方那片屬於第十七街區的、永不落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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