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善良的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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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裂顎橋下那片如同蟻巢般混亂的黑市裏,伊恩和米迦爾並沒有停留太久。
    他們沿著一條被建築陰影和堆積如山的垃圾夾出的、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縫隙,繼續向著第十七街區的更深處走去。
    這裏的空氣更加汙濁,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將一團混合著鐵鏽、黴菌和不知名化學廢料的、黏稠的毒霧吸入肺裏。
    伊恩的臉色有些發白,他那副在蒸汽爆炸中受損的身體,正在無聲地抗議著。
    每一次心跳,都帶著一種錯位的、機械摩擦般的雜音,讓他感覺自己的胸腔裏不是一顆心髒,而是一台隨時可能報廢的、老舊的差分機。
    他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腳下的爛泥黏糊糊的,幾乎要將他的鞋子吞噬。
    米迦爾緊緊地跟在他身後,他那條總是充滿活力的龍尾,此刻緊緊地夾在雙腿之間,沾滿了泥汙。
    他臉上的油彩早已被冷汗衝刷得斑駁陸離,那雙總是閃爍著狡黠光芒的金色豎瞳,此刻也黯淡無光。
    他們沉默地走著,像兩個誤入地獄的幽靈,與周圍那些麻木的、行屍走肉般的身影格格不入。
    就在這時,一個瘦小的身影,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那是個看起來隻有十一二歲的男孩,身上穿著一件早已看不出本來顏色、打著好幾個補丁的破爛外套,褲腿一長一短,露出半截沾滿汙泥的、瘦得像竹竿一樣的小腿。
    他的一條腿似乎有殘疾,走起路來一瘸一拐,每一步都顯得很吃力。
    男孩的臉上髒兮兮的,隻有一雙眼睛,大得有些不成比例,像兩顆黑曜石,鑲嵌在那張營養不良的臉上,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警惕的早熟。
    他似乎是剛剛從某個垃圾堆裏翻找出來,懷裏抱著幾塊扭曲的、生鏽的銅管,正低著頭,匆匆地向著巷子的另一頭走去。
    在經過伊恩身邊時,男孩的腳步突然一個踉蹌,仿佛被腳下的爛泥絆了一下。
    “啊!”
    他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身體失去平衡,直直地朝著伊恩的方向摔了過來。
    伊恩下意識地伸出手,想去扶他。
    就是這個瞬間。
    男孩的身體像一隻靈巧的貓,看似狼狽地撲進了伊恩的懷裏,但他的手,卻以一種快到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在伊恩的腰間一閃而過。
    那動作輕巧得像一片羽毛拂過,沒有引起任何察覺。
    “對不起,先生,對不起……”
    男孩從伊恩懷裏掙脫出來,連聲道歉,那雙大眼睛裏充滿了恰到好處的驚慌和歉意。
    他甚至沒有抬頭看伊恩一眼,便迅速撿起地上散落的銅管,抱著它們,一瘸一拐地、頭也不回地跑進了另一條更深的、更黑暗的巷子裏,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整個過程,發生得行雲流水,天衣無縫。
    “伊恩,你沒事吧?”
    米迦爾立刻湊了上來,緊張地上下打量著他。
    伊恩搖了搖頭,他正要說些什麽,卻突然感覺到腰間一輕。
    他下意識地伸手一摸,臉色微微一變。
    那個他用布包著、貼身收藏的錢袋,不見了。
    那裏麵裝著他們逃亡後全部的家當——幾枚來之不易的赤金幣,和一大把用於日常開銷的赤羽幣。
    “該不會是那個小子!”
    米迦爾瞬間就明白了過來,他那雙金色的豎瞳裏,猛地爆發出憤怒的火焰。
    他尾巴上的毛都炸了起來,轉身就要朝著男孩消失的方向追去。
    “站住!”
    伊恩冰冷而平靜的聲音,像一盆冷水,澆在了米迦爾的怒火上。
    米迦爾猛地停下腳步,不解地回頭看著他。
    “伊恩!我們的錢!那是我們全部的錢!”
    “我知道。”
    伊恩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隻是抬起手,對著米迦爾,輕輕地搖了搖頭。
    “可是……”米迦爾還是不甘心。
    伊恩沒有解釋,他隻是用那雙異常冷靜的藍色眼眸,深深地看了米迦爾一眼。
    那眼神裏,沒有憤怒,沒有焦急,隻有一種獵人般的、洞悉一切的平靜。
    ——“按計劃行事。”
    米迦爾讀懂了他眼神裏的信息。
    他那股衝天的怒火,終於還是被理智強行壓了下去。
    是啊,他們現在是“滑稽二人組”,是倒黴的、可笑的、任人欺淩的小醜。
    而一個小醜,在被偷了錢之後,應該是什麽反應?
    米迦爾深吸一口氣,他臉上的憤怒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誇張的、天塌下來般的絕望。
    “啊——!我的錢!我的烤肉!我的未來!”
    他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頓足,哭得驚天動地,像個被人搶了糖果的孩子。
    伊恩則配合著他,扮演著那個永遠倒黴的白臉小醜。
    他先是呆滯地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腰間,然後抬起頭,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最後,他低下頭,看著在地上撒潑打滾的米迦爾,臉上那悲傷的油彩妝容,顯得更加悲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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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緩緩地、用一種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的動作,抬起手,給了自己一個響亮的耳光。
    “啪。”
    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巷子裏回蕩。
    周圍那些窺探的目光,在看到這幅滑稽的景象後,漸漸失去了興趣,又重新隱沒回了黑暗裏。
    他們沒有再追。
    伊恩拉起還在“表演”的米迦爾,朝著與男孩相反的方向,慢慢走去。
    他們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落寞和蕭瑟。
    但就在他們轉過一個拐角,徹底消失在所有人視線中的瞬間。
    伊恩臉上的悲傷和米迦爾臉上的絕望,同時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如同獵犬般的冷靜與警惕。
    伊恩沒有絲毫猶豫,拉著米迦爾,立刻調轉方向,以最快的速度,悄無聲息地,朝著男孩消失的那條巷子,反向包抄了過去。
    他那條受傷的腿,在此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每一步都走得又快又穩。
    而米迦爾,則像一隻真正的、在黑夜中穿行的獵豹,他的身體緊貼著牆壁的陰影,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金色的豎瞳在黑暗中,閃爍著危險的光。
    他們的追蹤,開始了。
    那個殘腿孩童的反偵察能力,遠超伊恩的想象。
    他沒有走直線,而是在這片如同迷宮般的、由無數違章建築構成的立體森林裏,繞了七八個圈子。
    他時而鑽進一個堆滿垃圾的狹窄縫隙,時而又像猴子一樣,攀上低矮的屋簷,在連接不同建築的、搖搖欲墜的木板橋上飛奔。
    如果不是伊恩在逃亡前,就對第十七街區的地圖做過詳細的研究,他們很可能在第一個拐角,就跟丟了。
    伊恩憑借著驚人的記憶力和邏輯分析能力,一次次地預判著男孩的路線,指揮著米迦爾從各種意想不到的捷徑進行攔截和觀察。
    終於,在追蹤了將近半個小時後,男孩停了下來。
    他停在了一棟看起來格外破敗、仿佛隨時會塌陷的木樓前。
    這裏比他們之前經過的任何地方都更偏僻,也更安靜。
    空氣中,那股熟悉的、混雜著腐爛與絕望的氣息,變得更加濃烈。
    男孩警惕地向四周望了望,確認沒有人跟蹤後,才從懷裏掏出一把生鏽的鑰匙,打開了樓下一扇看不出原貌的、破爛的木門,閃身了進去。
    伊恩和米迦爾沒有立刻跟上。
    他們躲在幾十米外的一堆廢棄集裝箱後麵,耐心地等待著。
    大約過了十幾分鍾,那扇木門又被推開了。
    男孩走了出來,他的懷裏,不再是那些生鏽的銅管,而是多了一個用油紙包著的、小小的包裹。
    他關上門,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後才一瘸一拐地,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伊恩和米迦爾對視了一眼。
    伊恩指了指那棟木樓,又指了指男孩離去的方向,做了一個“分頭行動”的手勢。
    米迦爾立刻心領神會。
    他負責跟蹤男孩,看看他到底要去哪裏。
    而伊恩,則要潛入那棟樓,看看裏麵到底藏著什麽秘密。
    米迦爾的身影,像一道白色的幽靈,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巷子的拐角。
    伊恩則慢慢地、一步步地,朝著那棟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木樓走去。
    那把老舊的機械鎖,連一個呼吸的時間都沒能撐住,便發出一聲輕微的“哢噠”聲,應聲而開。
    伊恩推開門,一股濃烈的、混雜著草藥味和病人身上那種特有的酸腐氣息,撲麵而來。
    門後,是一個極其狹小而昏暗的房間。
    一張用木板搭成的、簡陋的床上,躺著一個女人。
    她看起來很年輕,但臉上卻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被病痛和生活折磨得隻剩下麻木的憔悴。
    她的嘴唇幹裂,眼窩深陷,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一陣劇烈的、仿佛要將肺都咳出來的咳嗽。
    在聽到開門聲時,她警惕地睜開了眼睛,但在看到伊恩這個陌生人時,她的眼中,並沒有驚慌,隻有一種認命般的、死寂的平靜。
    “……是來收房租的嗎?”
    她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再……再寬限我兩天……湯姆他……他很快就能……找到活兒了……”
    湯姆。
    伊恩的心裏,將這個名字和外麵那個殘腿孩童的身影,對應了起來。
    他沒有回答,隻是默默地走上前。
    他的目光,落在了女人床邊那個小小的、由幾個木箱搭成的床頭櫃上。
    櫃子上,放著一碗已經涼透了的、散發著苦澀藥味的黑色湯藥。
    而在湯藥旁邊,還放著一個被打開的、空空如也的錢袋。
    一個伊恩無比熟悉的、用上好的亞麻布製成的、上麵還繡著一個早已褪色的斯圖亞特家族紋章的錢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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