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善意是最致命的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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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混雜著鐵鏽和垃圾的酸臭味,狠狠地砸在臉上,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
伊恩和米迦爾沒有回頭,他們隻是像兩隻被獵犬追趕的兔子,一頭紮進了第十七街區那如同迷宮般、錯綜複雜的巷道深處。
他們身後,是衝天而起的煙塵,是建築物在連鎖反應下持續崩塌的轟鳴,是無數人驚恐的尖叫和咒罵。
他們不敢停下,也不知道該往哪裏跑。
他們隻是憑著本能,向著更深、更黑暗、更沒有光亮的角落,瘋狂地奔跑。
伊恩的腳踝在每一次落地時都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那是在宅邸裏被萊特製造的“意外”扭傷的舊患,此刻在劇烈的奔跑下徹底複發了。
他那副在蒸汽爆炸中受損的肺部,更是在這汙濁潮濕的空氣中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嘶鳴。
他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變得模糊,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旋轉,天旋地轉。
就在他即將因為脫力而摔倒的瞬間,一隻冰冷的、沾滿泥汙的爪子,有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將他大半個身體的重量都架在了自己身上。
是米迦爾。
他攙扶著幾乎快要失去意識的伊恩,跌跌撞撞地衝進了一條堆滿了廢棄集裝箱的死胡同。
確認身後暫時沒有追兵後,米迦爾才像一灘爛泥般,靠著冰冷的集裝箱壁,緩緩滑坐在地,將同樣脫力的伊恩放在自己身邊。
“呼……呼……”
兩人都在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膛劇烈地起伏,貪婪地呼吸著這片肮髒的、卻暫時代表著“安全”的空氣。
雨還在下,從集裝箱頂部的縫隙滴落,砸在他們身上,冰冷刺骨。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隻有雨聲、風聲,和他們自己那粗重的、幾乎要撕裂喉嚨的喘息聲。
伊恩隻是靠著冰冷的鐵壁,微微垂著頭,任由冰冷的雨水順著他蒼白的臉頰滑落,與那早已斑駁的油彩混在一起,流進衣領。
他的腦海裏,像一台失控的放映機,瘋狂地回放著剛才發生的一切。
那個瘸腿男孩,在接到金幣時,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裏,瞬間燃起的、名為“希望”的、燦爛的光。
那個躺在床上的、奄奄一息的母親,在聽到兒子歸來時,那雙空洞的眼睛裏,重新亮起的一絲生機。
那些圍上來的、麵黃肌瘦的貧民,他們臉上那種麻木的、祈求的、卑微的表情。
然後,是那枚金幣,在昏暗的房間裏,閃爍出的、致命的、誘人的光芒。
一切,都在那個瞬間,被徹底扭曲了。
希望,變成了貪婪。
祈求,變成了搶奪。
卑微的臉,變成了猙獰的、扭曲的、如同野獸般的麵孔。
湯姆那張由感激涕零轉為驚恐絕望的臉,在他腦海中無限放大,然後被無數隻伸出的、幹枯的手臂,徹底淹沒。
伊恩感覺自己的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一股混雜著惡心與寒意的酸水,直衝喉嚨。
他想起了在第十八街區,那個抱著死去孩子的、眼神空洞的母親。
他想起了在第十九街區,那片無邊無際的、埋葬著無數無名者的亂葬崗。
他想起了嗷嗚那番關於革命的、充滿了野性與狂熱的宏大敘事。
“想用一塊創可貼,去治愈一個已經從內部徹底腐爛的身體,是愚蠢的。”
是的。
是愚蠢的。
他以為自己已經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他以為自己扮演小醜,用嘲諷和表演去揭示這世界的荒誕,就是一種更高級的、更冷酷的“見證”。
但直到今天,直到他親手將那枚金幣遞出去,親眼看著那點小小的善意,如何像一顆投入火藥桶的火星,瞬間引爆了一場吞噬一切的災難時,他才真正理解了這句話背後那血淋淋的、殘酷的重量。
在第十七街區這種地方,在蘭利卡羅這個巨大的、鏽跡斑斑的絞肉機最底層的排汙口,貧窮和苦難,早已不再是簡單的生存困境。
它是一種病毒。
一種早已侵入骨髓,扭曲了人性,將所有美好的、屬於“人”的情感——同情、憐憫、感恩、希望——全都異化成了更醜陋、更瘋狂的、用於生存的工具的病毒。
在這裏,一塊麵包的價值,遠遠高於一條人命。
在這裏,一枚金幣所能激發的,不是感恩,而是最原始、最赤裸、最不加掩飾的貪婪與掠奪。
在這裏,任何試圖用“正常”世界的邏輯,去進行“施舍”或“幫助”的行為,都是一種最傲慢、最無知、也最致命的挑釁。
因為你的“善意”,是在向他們炫耀你所擁有的、他們永遠也無法企及的富足。
你的“同情”,是在提醒他們,他們是何等的可悲與卑微。
你給予的“希望”,則會像一滴落在滾油裏的水,瞬間炸開,將所有人都卷入更深的、互相毀滅的瘋狂。
伊恩·斯圖亞特,這個自以為是的、沒落的貴族魔法師,今天,用他自己和米迦爾的生命,以及那個男孩和他母親的性命,上了一堂他這輩子最昂貴,也最深刻的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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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刻地,也是第一次地,發自內心地,認同了萊特。
認同了那個他一直憎恨的、瘋狂的敵人。
或許,萊特那種漠視一切、玩弄一切、將所有人的悲歡都當成一場戲劇的冰冷態度,才是唯一能在這片地獄裏保持清醒的、最“正確”的生存方式。
“……伊恩?”
米迦爾的聲音,將他從那片冰冷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他的怒火已經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憊和擔憂。
他看到伊恩靠在牆上,渾身濕透,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那雙總是閃爍著理智光芒的藍色眼眸,此刻卻空洞得像兩個黑洞,沒有任何焦點。
他從未見過伊恩這個樣子。
那不是受傷後的虛弱,也不是計劃失敗後的沮喪。
那是一種……某種支撐著他的東西,從根基上被徹底摧毀後的、巨大的空虛和茫然。
伊恩沒有回答。
他隻是緩緩地,抬起頭,那雙空洞的藍色眼眸,重新聚焦,落在了米迦爾的臉上。
“米迦爾。”
他的聲音沙啞,卻異常平靜,平靜得令人感到害怕。
米迦爾愣住了。
“我就是個爛好人。一個自以為是的、愚蠢的、無可救藥的爛好人。”
伊恩的嘴角,勾起一個極度自嘲的、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我以為我能用一枚金幣,去進行一場‘等價交換’,去買下一個母親的生命。”
“但我錯了。”
他緩緩地站直身體,盡管腳踝的劇痛讓他幾乎站立不穩,但他依舊挺直了脊背,像一杆即將折斷、卻依舊不肯彎曲的標槍。
他看著巷子深處那片更濃重、更深不見底的黑暗,一字一頓地說:
“在這裏,根本不存在等價交換。”
“因為生命,是這裏最不值錢的東西。”
“而善意……”
“是這裏最致命的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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