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動明王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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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月光取代了殘陽,悄無聲息地灑進爛尾樓的破洞,在地麵切割出冷硬的幾何圖案。寒風刮得更緊了,嗚咽著穿過空洞的窗框和斷裂的樓梯,像無數冤魂在低語。
    杜十四蜷縮在角落裏,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腔生疼,喉嚨裏像是塞滿了滾燙的沙子。高燒像一頭狂暴的野獸,在他體內橫衝直撞,試圖將他的意識徹底撕碎、焚毀。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動、扭曲,破碎的幻象和冰冷的現實交織在一起。
    但他右手死死攥著,指甲幾乎嵌進掌心的軟肉裏,那點刺痛是他對抗昏沉的唯一武器。
    藥片…錢…
    還有那句話。
    “活著,才有機會看到業火焚盡的那天。”
    那個叫陳墨的人的聲音,冷靜得沒有一絲溫度,卻像一根堅固的繩索,牢牢係住了他正不斷滑向深淵的意識。
    他顫抖著,用盡全身力氣鬆開右手。那板白色的藥片和幾張卷邊的、帶著他人體溫的零錢,靜靜地躺在他汙濁的掌心。活下去的籌碼,如此微薄,又如此沉重。
    他笨拙地摳出一片藥,塞進嘴裏。沒有水,他就用唾液艱難地、一點點地濡化它,苦澀的味道迅速在口腔裏蔓延開,刺激著他麻木的味蕾。他強迫自己吞咽下去,喉結劇烈地滾動著,像是在吞一枚刀片。
    做完這一切,他幾乎虛脫,重新癱軟在冰冷的棉絮裏,大口喘著氣,額頭上滲出更多虛弱的冷汗。寒冷無孔不入,掠奪著他僅存的熱量。他把自己縮得更緊,貪婪地汲取著身下那點早已沒什麽作用的汙穢棉絮的微弱暖意,牙齒磕碰的聲音在死寂的角落裏顯得格外清晰。
    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長得像一個世紀。疼痛、寒冷、高熱交替折磨著他,意識如同風中殘燭,明滅不定。
    他會死在這裏嗎?像一隻無人問津的老鼠,爛在這座城市最肮髒的角落?
    不!
    陳墨…天雷刺青…
    那雙沉靜的眼睛再次浮現在腦海。那不是看死人的眼神。那眼神裏…有什麽?他說不清,但那絕不是漠然。是一種近乎冷酷的確認,確認他還能活?
    活下去!必須活下去!
    恨意如同毒藤,悄然從心底最黑暗的土壤裏滋生出來,纏繞住他冰冷的心髒。那些背叛他、將他逼入絕境的臉孔,一張張在燒灼的視網膜上閃過。斷指處的劇痛再一次鮮明地提醒著他所經曆的一切。
    業障…癡愚…都要斬斷!
    不動明王忿怒的殘相似乎在角落裏若有若無地凝視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退燒藥開始起效,也許是求生的意誌終於壓過了一切,他感到那股毀滅性的高熱似乎消退了一點點,雖然身體依舊冰冷,但思維卻清晰了不少。
    他小心翼翼地動了動包紮好的左手。刺痛依舊,但那種腐爛的、令人窒息的脹痛感減輕了。陳墨的處理簡單卻極其有效。
    他重新攥緊了那點零錢。這點錢,不夠去醫院,甚至不夠買一頓像樣的飯。但也許…能買幾個包子,或者一碗最便宜的白粥。食物,能給他繼續熬下去的力量。
    天,快亮了吧?
    窗外透進的月光漸漸變得稀薄,深沉的墨藍色開始浸染天際。黎明前最冷的時刻到了。他瑟瑟發抖,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快要凍住的聲音。
    就在他覺得自己可能熬不過這股寒意時,遠處,傳來了一陣輕微的、幾乎聽不見的腳步聲。
    杜十四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連呼吸都屏住了。
    是誰?追殺他的人去而複返?還是拾荒者?或者是…陳墨回來了?
    恐懼和一絲微弱的期待交織著,讓他心髒狂跳。他努力睜大眼睛,試圖看清聲音來源的方向,身體卻僵硬得無法動彈。
    腳步聲在空曠的樓下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辨別方向,然後,竟然朝著他所在的這個角落走了過來!
    越來越近!
    杜十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右手下意識地摸向身邊一塊尖銳的碎磚。如果是要他命的人,他就算死,也要咬下對方一塊肉來!
    一個模糊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背光,看不清臉,但輪廓不像陳墨那般清瘦,反而有些矮胖。
    “嘖,真他媽臭!”一個粗啞的、壓低的男聲嘟囔了一句,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
    不是陳墨。杜十四的心沉了下去,但警惕性絲毫未減。他握緊了碎磚。
    那人似乎沒發現他,或者說沒在意這個角落。他手裏拿著個手電筒,光柱在廢墟裏胡亂掃著,像是在找什麽東西,嘴裏不停罵罵咧咧。
    “媽的,能藏哪兒…說是就這附近…”
    手電光晃過杜十四的臉,刺得他眯起了眼睛。
    “嗯?”那人顯然發現了他,光線定格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尤其在看到他手上纏著的繃帶和一身狼狽時,語氣帶上了幾分嫌棄和警惕,“操,原來是個小要飯的?還沒死透?”
    杜十四緊緊咬著牙,沒吭聲,隻是用那雙燒得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對方藏在陰影裏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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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似乎被他眼裏的狠厲驚了一下,手電光晃了晃,嘴裏嘟囔著:“嗬,眼神還挺凶…”但他似乎不想節外生枝,手電光移開,繼續在四周牆壁、角落裏翻找著什麽。
    杜十四一動不動,像一頭潛伏的幼獸,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感知著對方的動向。他是在找什麽?和自己有關嗎?
    那人翻找了一會兒,似乎一無所獲,愈發煩躁。
    “媽的,耍我玩呢?”他罵了一句,最後,手電光又掃回杜十四身上,似乎猶豫了一下,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塑料袋,遠遠扔了過去。
    “喏,媽的,算你小子走運。”
    塑料袋落在杜十四腳邊,裏麵裝著兩個冷硬的饅頭。
    “看見什麽奇怪的東西,或者有人來過,就當沒看見,懂嗎?不然…”那人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雖然光線昏暗,但那威脅的意思清清楚楚。
    說完,他不再停留,罵罵咧咧地轉身走了,腳步聲很快遠去,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裏。
    杜十四緊繃的神經這才緩緩鬆弛下來,後背驚出一層冷汗,又被寒意迅速帶走。他盯著腳邊的塑料袋,又看看那人消失的方向。
    不是追殺他的人。似乎是來找別的什麽東西的?而且,怕人發現?
    這棟爛尾樓裏,除了絕望和死亡,難道還藏著別的秘密?
    但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他現在沒力氣去深究。食物的香氣盡管隻是冷饅頭)強烈地誘惑著他。他費力地勾過塑料袋,拿出一個饅頭,冰冷堅硬得像石頭。
    他狼吞虎咽地啃咬起來,幹燥的饅頭屑噎得他直伸脖子,但他顧不上,隻是拚命地咀嚼、吞咽。食物落入空蕩蕩的胃袋,帶來一種實實在在的、活著的充實感。
    吃完一個饅頭,他感覺身上終於攢起了一絲微弱的熱氣。他把另一個饅頭小心地藏進懷裏,貼肉放著,用體溫焐著。
    天邊,墨藍色漸漸褪去,染上了一絲極淡的灰白。
    天,真的要亮了。
    他活過了這個夜晚。
    因為陳墨的藥,也因為那個陌生男人扔下的兩個饅頭。
    陳墨…天雷刺青…
    他反複咀嚼著這個名字和那個地方。那是他黑暗世界裏唯一出現的光亮,是他此刻全部的目標。
    他要去找他。必須去。
    可是,“天雷刺青”在哪裏?佛山這麽大…
    他低頭,看向自己被妥善包紮的左手。陳墨…一個紋身師。他救了自己,是因為憐憫?還是另有所圖?他臨走前看那個不動明王殘像的眼神,說的那些話…
    僅僅是一個路過的好心人嗎?
    不像。絕對不像。
    那個人身上有種和他周圍世界格格不入的冷靜和神秘,仿佛洞悉一切,卻又超然物外。
    杜十四靠著冰冷的牆壁,疲憊地閉上眼。高燒還未退盡,身體依舊虛弱疼痛,但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目標感,在他心中慢慢凝聚。
    無論那個陳墨是誰,無論“天雷刺青”是天堂還是另一個地獄,他都必須去。
    那是他唯一的生路。
    也是他…斬業焚障的起點。
    晨光微熹,透過破窗,落在他年輕卻已刻滿滄桑和恨意的臉上。
    他得想辦法,走出這片廢墟,走進那座龐大的、陌生的城市,去尋找一個隻知道名字的紋身店。
    而剛才那個來找東西的陌生男人,他的出現和警告,像一個微不足道卻又無法忽略的插曲,為這剛剛開始的求生之路,蒙上了一層淡淡的、不確定的陰影。
    那人在找什麽?
    他會不會…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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