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酒店裏的陌生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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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龍那輛看起來和他一樣粗獷結實的黑色suv,碾過佛山夜晚的流光溢彩,最終停在了一家連鎖商務酒店門口。霓虹燈招牌發出規整而冷淡的光,旋轉門無聲地吞吐著衣著體麵的住客。
“落車。”下車。)石龍熄了火,語氣簡短,不容置疑。
杜十四解開安全帶,動作因為虛弱和陌生感而有些遲緩。他推開車門,腳踩在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麵上,又是一陣輕微的不穩。酒店大堂裏空調開得很足,涼爽幹燥的空氣帶著一股人工香氛的味道,與他習慣的爛尾樓的黴味、街邊的煙火氣截然不同,是一種被精心調控過的、缺乏生命力的“潔淨”。
石龍顯然對這裏很熟,看都沒看前台,直接領著杜十四走向電梯間。前台後的工作人員似乎認得他,隻是微微點頭示意,目光在杜十四身上短暫停留,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但職業素養讓她很快恢複了微笑。
電梯鏡麵映出杜十四此刻的模樣:頭發糾結油膩,臉色蒼白如紙,眼窩深陷,身上那套破爛衣服像是從垃圾堆裏撿來的,與鏡中光潔現代的環境和身旁穿著黑色背心、露出駭人紋身的石龍形成一種詭異而刺目的對比。他下意識地側開臉,避開了自己的影像。
“叮”的一聲,電梯到達樓層。走廊鋪著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腳步聲,安靜得讓人心慌。隻有頭頂射燈投下冰冷的光束。
石龍在一扇房門前停下,拿出房卡刷開。“嘀”的一聲輕響,門開了。他側身讓開,示意杜十四進去。
“喺度瞓一晚,明早自己識做。”在這裏睡一晚,明天自己知道該怎麽辦。)他語氣依舊硬邦邦,沒什麽溫度,將房卡塞到杜十四那隻完好的右手裏。“唔好亂搞嘢,唔好騷擾到人,聽日自己執生。”別亂搞東西,別騷擾到別人,明天自己看著辦。)
說完,他竟不再多留,轉身就走,沉重的腳步聲很快被走廊的地毯吞沒,留下杜十四一個人站在敞開的房門口。
杜十四愣了幾秒,才遲疑地邁步走進房間。
門在身後自動合上,發出輕微的鎖舌扣攏聲。
世界瞬間安靜了下來。
一種近乎真空的、死寂的安靜。完全隔絕了外麵的車流人聲,隻有空調出風口細微的、持續的白噪音。
他站在玄關,一時之間竟有些不知所措。
燈光是柔和的暖黃色,打在米色的牆壁和淺色的家具上。房間不大,但一切井井有條:一張鋪著雪白床單的大床,看起來柔軟得不可思議;一張書桌,一把椅子;牆壁上掛著一幅毫無特色的裝飾畫;電視機屏幕黑著,像一隻沉默的眼睛。
空氣裏彌漫著酒店特有的味道——消毒水、織物柔順劑以及一點點空氣清新劑的淡香。幹淨,整潔,標準,卻沒有任何“人”的氣息,像一個精致的模型盒子。
對他而言,這裏陌生得如同外星世界。
他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地毯柔軟得讓習慣了水泥地和碎石的腳底感到不適。他先是警惕地檢查了房間的每個角落,甚至愚蠢地拉開衣櫃看了看,確認隻有他一個人。然後,他走到窗邊,撩開厚重窗簾的一角向外望去。
樓下是依舊車水馬龍的街道,霓虹閃爍,但所有的聲音都被厚厚的玻璃隔絕了,隻剩下模糊的光影流動,像一場無聲的電影。一種巨大的疏離感攫住了他。他身處繁華之中,卻與之毫無關聯。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斜對麵。“天雷刺青”的招牌已經熄了燈,隱沒在夜色中,隻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陳墨…就在那裏麵嗎?
喉嚨有些發幹。他走到書桌旁,看到擺放整齊的燒水壺和兩瓶免費的礦泉水。他猶豫了一下,拿起一瓶,笨拙地擰開瓶蓋——塑料的密封圈發出“哢噠”一聲輕響,在這過分安靜的環境裏顯得格外突兀。他仰頭灌了幾口,水是冰涼的,劃過幹澀的喉嚨,稍微驅散了一點不安。
然後,他的視線落在了浴室的門上。
磨砂玻璃門後,隱約能看到潔白的瓷磚和閃亮的水龍頭。一種強烈的、源自本能的渴望湧了上來——他想洗幹淨。身上汙垢和血汙混合的黏膩感、頭發裏灰塵和汗水的板結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剛剛逃離的那個肮髒絕望的深淵。
他走進浴室,燈光更亮些,刺得他眯了眯眼。一切都是白的,亮晶晶的,纖塵不染。他對著那麵巨大的鏡子,終於清晰地看到了自己。
鏡中的少年瘦得脫了形,肋骨根根可見,鎖骨尖銳地凸出。皮膚因為長期營養不良和不見陽光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蒼白,上麵布滿了新舊交疊的淤青和細小的劃痕。臉頰凹陷,嘴唇幹裂,唯有那雙眼睛,因為經曆過極致的恐懼和痛苦,反而燒灼出一種異樣的、執拗的光,亮得有些駭人。
而最刺眼的,是左手上那圈潔白的紗布,像一個突兀的標簽,標記著他的狼狽和脆弱。
恥辱感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勒得他幾乎喘不過氣。那些背叛者的臉孔、砍下的刀光、冰冷的嘲諷和爛尾樓裏絕望的惡臭,再次清晰地浮現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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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意如同毒液,瞬間壓倒了那點短暫的恍惚和不適應。
他猛地轉過身,幾乎是撲向花灑。他胡亂地擰著龍頭,冰冷的水柱率先噴出,激得他渾身一顫,隨即熱水湧出,霧氣迅速彌漫開來,模糊了鏡麵。
他站在水幕下,任由溫熱的水流衝刷全身。水流劃過傷口附近的皮膚,帶來一絲刺痛,但他毫不在意。他用力搓洗著身體,仿佛要褪去一層皮,將那些汙穢、屈辱和衰弱的過去統統洗刷幹淨。洗發水泡沫流進眼睛,帶來辛辣的刺痛,他也隻是狠狠抹去。
熱水帶走寒冷,也讓疲憊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洗完澡,他用雪白蓬鬆的毛巾擦幹身體,毛巾柔軟得不可思議,帶著陽光曬過的味道,又是一陣陌生的觸感。
他走到床邊,猶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躺上去。床墊柔軟地包裹住他瘦削的身體,幾乎讓他陷進去。太軟了,軟得讓他缺乏安全感,反而比不上爛尾樓裏冰冷堅硬的地麵讓他覺得踏實。
他關掉燈,房間陷入一片黑暗,隻有窗簾縫隙透進一點城市的光汙染。
絕對的寂靜包裹了他。
傷口開始傳來一陣陣有規律的、沉悶的抽痛。身體的極度疲憊和精神的高度緊張相互撕扯,讓他無法入睡。
黑暗中,感官變得異常敏銳。空調的低鳴、隔壁房間隱約傳來的電視聲、走廊遠處模糊的腳步聲……每一個細微的聲響都被無限放大,敲擊著他緊繃的神經。
他在柔軟的床鋪上輾轉反側,過去的片段不受控製地湧入腦海:母親早逝後冷漠的親戚,街頭混戰的刀光劍影,那個雨夜慘烈的背叛,斷指的劇痛,爛尾樓裏冰冷絕望的等待……還有陳墨那雙沉靜的眼睛,石龍布滿紋身的強壯手臂,“天雷刺青”裏那尊威嚴的醒獅頭……
這一切交織成一團混亂的光影和聲音,折磨著他。
他到底來了一個什麽地方? 陳墨救他,真的隻是一時興起? 石龍的警告猶在耳邊,這裏的平靜之下,到底隱藏著什麽? 而他,一個一無所有、連手指都缺了一根的喪家之犬,又能在這裏得到什麽?又能憑什麽去報複?
問題一個接一個,沒有答案。隻有孤獨和猶豫在黑暗中無聲地蔓延。
不知過了多久,極度的疲憊終於戰勝了一切。他在一種半昏半醒的狀態下,意識逐漸模糊。
就在他即將沉入睡眠的邊緣——
枕頭邊,那隻酒店的電話,突然毫無預兆地響了起來!
尖銳、急促、持續的鈴聲,像一把錐子,猛地刺破了房間死寂的假象!
杜十四瞬間驚得從床上彈坐起來!心髒瘋狂擂鼓,冷汗瞬間浸透了剛換上的幹淨睡衣!
誰?! 誰會知道這個房間的電話?! 石龍?陳墨?還是…追殺他的人,已經找到了這裏?!
他的手僵在半空,劇烈顫抖著,盯著那部在黑暗中不斷嘶鳴的電話,如同盯著一條蓄勢待發的毒蛇。
接,還是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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