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一頓飽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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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雷刺青”的玻璃門在身後合上,將店內那混合著消毒水、色料和舊木的獨特氣息短暫隔絕。普瀾路的夜風帶著通濟橋下的水汽迎麵吹來,讓剛經曆過清創劇痛、渾身被冷汗浸透的杜十四猛地打了個寒顫,虛弱的身體幾乎站立不穩。
    旁邊的石龍不耐煩地嘖了一聲,粗壯的手臂像是下意識地擋了一下,防止他直接癱軟在地。“企穩啊,廢柴!”站穩啊,廢物!)他粗聲粗氣地低吼,語氣裏的嫌棄毫不掩飾,但那動作本身卻透著一絲習以為常的粗暴關照。
    杜十四咬緊牙關,借著這一擋之力勉強站穩。左手傳來的陣陣抽痛和新敷藥膏的清涼感交織在一起,提醒著他剛剛經曆的煎熬和獲得的喘息之機。胃裏空癟得發疼,喉嚨幹得冒煙,對食物和水的渴望從未如此強烈過。
    石龍不再多言,邁開沉重的步伐朝街口走去。杜十四深吸一口氣,拖著灌鉛般沉重的雙腿,踉蹌地跟上。他那身破爛肮髒的衣服和虛弱狼狽的樣子,與普瀾路周邊精致整潔的環境格格不入,引得零星幾個晚歸的路人投來詫異或避之不及的目光。杜十四下意識地低下頭,將包紮好的左手更深地藏進袖子裏,一種熟悉的屈辱感爬上心頭,但很快被更強烈的求生欲壓了下去。
    石龍對周遭的目光視若無睹,或者說早已習慣。他拐進與普瀾路垂直的一條稍窄的巷子,這裏的煙火氣瞬間濃鬱起來。各種小吃攤位的燈光混雜在一起,炒鍋的鑊氣、燉湯的香氣、烤串的油煙味撲麵而來,嘈雜的人聲和食物下鍋的刺啦聲構成了一曲活色生香的夜宵交響曲。
    最終,石龍在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粥鋪前停下。鋪麵不大,門口擺著幾套簡單的折疊桌椅,坐著三三兩兩的食客。老板是個微胖的中年男人,係著沾滿油漬的圍裙,正麻利地攪動著咕嘟冒泡的巨大粥鍋。
    “龍哥,今晚咁得閑啊?龍哥,今晚怎麽這麽有空?)”老板顯然認識石龍,笑著打招呼,目光在杜十四身上好奇地停留了一瞬,但很快移開,透著生意人的圓滑。
    “唔好理咁多,整碗大嘅及第粥,加多條油炸鬼。”別問那麽多,來碗大的及第粥,加根油條。)石龍揮揮手,自顧自地在最靠裏的一張空桌旁坐下,龐大的身軀讓塑料椅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示意杜十四坐在對麵。
    杜十四遲疑地坐下,身體僵硬。桌上殘留的油漬和一次性筷子包裝袋讓他無所適從。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老板舀粥的動作吸引。那濃稠雪白的米粥,裏麵翻滾著豬肝、豬腸、肉丸等食材,散發出無比誘人的熱量和香氣。他的肚子不受控製地發出一陣響亮的咕嚕聲。
    石龍斜睨了他一眼,鼻腔裏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響。
    很快,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粥和一根金黃酥脆的油條被端了上來,放在杜十四麵前。白色的粥米、褐色的內髒、綠色的蔥花,構成一幅讓他頭暈目眩的豐盛畫麵。
    “食啦,唔通等我喂你啊?”吃啊,難道等我喂你?)石龍粗聲催促道,自己則摸出一包煙,叼出一根點上,眯著眼看著街景,煙霧模糊了他布滿紋身的猙獰側臉。
    杜十四再也顧不上任何矜持與戒備,幾乎是撲向那碗粥。他拿起勺子,因為左手不便和過度急切,右手顫抖得厲害,第一下甚至沒舀起來。他幹脆低下頭,湊近碗邊,幾乎是狼吞虎咽地吸溜起來。
    滾燙的粥滑過喉嚨,燙得他舌尖發麻,卻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令人戰栗的滿足感!食物的溫暖迅速從胃部擴散開,驅散著體內的寒意和虛弱。豬肝的嫩滑、肉丸的彈牙、米粥的醇厚……每一種味道都像一顆炸彈在他寡淡太久的味蕾上爆炸,近乎疼痛,卻又酣暢淋漓!他吃得又快又急,好幾次差點噎住,捶著胸口劇烈咳嗽,眼淚都嗆了出來,卻依舊不停下,仿佛要將過去幾天所有的饑餓和絕望都一次性填補回來。
    石龍在一旁看著,夾著煙的手指頓了頓,眼神複雜。他見過餓死鬼,但眼前這“細路仔”的吃相,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瘋狂,不像隻是餓,倒像是從鬼門關爬回來後的第一口還陽飯。他手臂上那猙獰的盤蛇紋身在煙霧中若隱若現,沉默地盤踞著。
    杜十四風卷殘雲般喝完了一大碗粥,又抓起那根油條,拚命塞進嘴裏。酥脆的油條被牙齒碾碎,發出哢嚓聲響,濃鬱的油香充斥口腔。直到最後一點食物下肚,他才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般,癱靠在塑料椅背上,大口喘著氣,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不再是冷汗,而是吃出來的熱汗。
    一種飽腹帶來的、遲鈍的暖意包裹著他,暫時壓過了傷口的疼痛和內心的惶惑。他甚至產生了一絲恍惚的不真實感。就在幾個小時前,他還在爛尾樓裏與死亡和蛆蟲為伍,現在卻坐在熱鬧的街邊,吃了一頓熱乎的飽飯。
    這一切,都因為那個叫陳墨的男人。
    他…到底是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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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飽未?”吃飽沒?)石龍掐滅了煙頭,突兀地問道,打斷了他的思緒。
    杜十四猛地回神,警惕地看了石龍一眼,點了點頭,低聲道:“…飽了。謝謝。”
    “唔使謝我,不用謝我,)”石龍擺擺手,身體往前傾了傾,那雙帶著疤痕的眼睛盯著杜十四,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警告意味,“謝墨哥。我同你講,細路仔,我跟你說,小屁孩)”
    他的目光掃過杜十四包紮的手和他那身破爛衣服,“墨哥心善,執你返唻,俾飯你食,係你嘅造化。”墨哥心善,撿你回來,給你飯吃,是你的造化。)
    “但係,但是,)”他話鋒一轉,語氣驟然變得冷硬,“‘天雷’有‘天雷’嘅規矩。唔該問嘅唔好問,唔該睇嘅唔好睇,唔該行嘅地方,死都好,行遠啲!”但是,‘天雷’有‘天雷’的規矩。不該問的別問,不該看的別看,不該去的地方,死都要死遠點!)
    他粗壯的手指隔空點了點杜十四,“唔好以為墨哥救你,你就可以喺度亂唻。惹出麻煩,唔使等仇家揾你,我第一個劏咗你!”別以為墨哥救你,你就可以在這裏亂來。惹出麻煩,不用等仇家找你,我第一個宰了你!)
    他的話語像冰冷的鐵錘,砸碎了杜十四剛剛獲得的那一點點虛幻的暖意。威脅赤裸而直接,帶著黑道人物特有的狠厲和不容置疑。
    杜十四的心髒猛地縮緊,剛剛吃飽帶來的鬆弛感瞬間消失無蹤。他抬起頭,對上石龍那雙凶悍的眼睛。恐懼本能地竄起,但更深沉的,是一種被壓製住的、不甘示弱的倔強。他沒有避開視線,隻是抿緊了嘴唇,那雙經曆過絕望和痛苦的眼睛裏,沉默地翻湧著複雜的情緒。
    他沒有回答。
    石龍似乎對他的沉默還算滿意,哼了一聲,站起身,扔下幾張鈔票在桌上。“行啦,帶你去瞓覺。”走了,帶你去睡覺。)
    杜十四跟著站起來,飽腹感讓身體恢複了些許力氣,但心情卻更加沉重。他看了一眼那間亮著暖燈的“天雷刺青”,又迅速收回目光。
    陳墨的救助並非毫無代價。石龍的警告像一道無形的柵欄,將他圈定在一個狹窄而危險的區域裏。
    這頓飽飯,是恩賜,也是警示。
    他跟著石龍高大的背影,重新融入佛山的夜色。前方的酒店或許能提供一個暫時的棲身之所,但他知道,真正的考驗,或許才剛剛開始。
    那個叫陳墨的男人,他的“規矩”到底是什麽? 而自己,又該如何在這看似安全實則危機四伏的“庇護”下,找到一條活下去,甚至…爬上去的路?
    夜風似乎變得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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