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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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的佛山,空氣裏彌漫著濕漉漉的泥土和植物清氣,陽光掙紮著穿透尚未散盡的雲層,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投下斑駁破碎的光影。昭思語站在普瀾路街角,對麵就是那扇熟悉的、漆黑的“天雷刺青”玻璃門。它靜默地矗立在那裏,像一塊沉入水底的玄鐵,隔絕著內外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今天刻意打扮過。一套剪裁得體的煙灰色西裝套裙,襯得她身形利落,臉上化了精致的妝,試圖用這些外在的鎧甲武裝起內心那片驚惶未定的荒原。手裏拎著的不是通勤包,而是一個看起來價格不菲的果籃和一盒包裝精美的茶葉——蒼白又徒勞的謝禮,更像是為她此番前來找一個蹩腳的、能讓自己稍稍安心的借口。
心跳得厲害,如同揣了一隻受驚的雀鳥,撞擊著肋骨,一聲聲敲打在耳膜上。兩天前那個雨夜的恐懼並未遠離,隻是被強行壓進了心底最深處,此刻卻隨著距離的拉近而重新翻湧上來,帶著冰冷的潮氣。石龍凶悍的眼神、陳墨深不見底的平靜、甚至那個沉默少年警惕的一瞥,都化作無形的針,刺著她的神經。
她不是來求助的。至少,不完全是。 那份來自“迅達”的、赤裸裸的威脅和打探,像毒蛇般纏繞著她,讓她夜不能寐。報警?她不敢想象後果。公司?無人會信,甚至可能引火燒身。她孤立無援,仿佛被遺棄在風暴將至的荒原。
但比恐懼更強烈的,是一種扭曲的、近乎自虐的好奇與不甘。 那個世界,那個輕易就能將她吞噬、又能隨手將她拉出的力量,到底是什麽?陳墨他們究竟是什麽人?為什麽是她被卷進來?那句“規矩”又意味著什麽?
她受夠了這種被動等待恐懼降臨的折磨!她需要答案。哪怕隻是看清惡魔的真容,也好過在無盡的猜測中被自己嚇死。
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湧入肺腑,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她用力捏了捏果籃的提手,指甲陷進光滑的藤條裏,借著那點微不足道的痛感強迫自己邁開腳步。
高跟鞋踩過濕潤的地麵,發出清晰而孤獨的聲響。每靠近一步,心髒就縮緊一分。玻璃門越來越近,能隱約看到裏麵暖黃的燈光和深色的室內輪廓。
就在她抬起手,指尖即將觸碰到冰涼門把的那一刻,門卻突然從裏麵被拉開了。
一股混合著淡淡消毒水、奇異墨料和一絲若有若無檀香的氣息撲麵而來,與她身後雨後清新的街道氣息格格不入。
拉開門的,是石龍。
他依舊穿著那件緊身黑色背心,裸露出的虯結肌肉和布滿手臂的猙獰盤蛇紋身,在門口的光線下更具衝擊力。他看到昭思語,明顯愣了一下,隨即粗獷的眉頭死死擰起,臉上瞬間堆滿了毫不掩飾的嫌惡和警惕,仿佛看到什麽極不潔的東西找上門來。
“又係你?!又是你?!)”他粗嘎的聲音像砂紙磨過石頭,帶著極大的不耐煩,幾乎是用身體堵住了大半個門口,“又來做乜?嫌命長啊?呢度唔係你應該唻嘅地方喔!走啦!”又來幹什麽?嫌命長啊?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走啦!)
昭思語被他突如其來的凶惡嚇得後退了半步,心髒狂跳,臉頰血色瞬間褪去。她攥緊了手中的禮物,指節泛白,努力挺直背脊,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得太厲害:“我…我不是來找麻煩的。我…我想見陳墨先生,當麵…跟他道個謝。”
“道謝?”石龍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眼神更加不善,“道乜謝?我哋同你好熟啊?師父係你隨便見嘅?拎啲生果唻就大嗮啊?快啲走!唔好喺度阻住曬!”道謝?道什麽謝?我們跟你很熟嗎?師父是你隨便見的?拎點水果來就了不起了?快點走!別在這裏礙事!)
他的驅逐毫不留情,像冰冷的石頭砸過來。昭思語感到一陣巨大的屈辱和難堪,眼眶微微發熱,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忍住了。她知道,退縮,就再也沒有勇氣踏足這裏了。
“石龍。”
一個平靜無波的聲音從店內深處傳來,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石龍製造的緊張空氣。
石龍臉上的凶悍瞬間收斂了些,但依舊堵著門,側頭朝裏麵不甘心地低聲道:“師父,呢個癡線婆又唻搞事…”師父,這個瘋婆子又來搞事…)
“俾距入嚟讓她進來)。”
陳墨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
石龍腮幫子的肌肉鼓動了一下,顯然極不情願,但還是惡狠狠地瞪了昭思語一眼,極其不情願地側身讓開了一條縫隙,那眼神裏的警告意味濃得化不開:“入唻啦!快啲講快啲走!”進來啦!快點說快點走!)
昭思語深吸一口氣,幾乎是屏著呼吸,從那充滿壓迫感的縫隙中側身擠了進去。店內那股獨特的氣息更加濃鬱地包裹了她,讓她有些眩暈。
目光快速掃過店內。角落裏的少年杜十四)似乎還在練習畫那些枯燥的線條,聽到動靜抬起頭,看過來的眼神複雜難辨,有驚訝,有警惕,似乎還有一絲…同病相憐的意味?她不敢細看,迅速移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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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看到了最深處工作台後的陳墨。
他今天穿著一件深色的亞麻襯衫,袖口一絲不苟地挽到小臂,露出線條流暢的手腕。他並沒有在工作,隻是坐在那裏,手裏把玩著一件小小的、看不出材質的深色物件,目光平靜地看向她,仿佛早就料到她會來。
昭思語的心髒跳得更快了。她鼓起勇氣,走上前,將手裏的果籃和茶葉輕輕放在工作台邊緣空著的地方,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陳先生,打擾了。謝謝您那天的…幫助。一點心意,不成敬意。”
陳墨的目光在她帶來的禮物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移回到她的臉上,那雙眼睛深得像古井,看不到底。“唔使客氣。不用客氣)”他淡淡地說,“舉手之勞。”
舉手之勞?將她從致命的追殺中救下,提供庇護,甚至可能動用了難以想象的能量將後續麻煩抹平,在他口中隻是“舉手之勞”?昭思語一時語塞,準備好的所有說辭都卡在了喉嚨裏。
店內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石龍抱著胳膊靠在門邊,像一尊監視的門神。杜十四也停下了筆,沉默地關注著這邊。隻有牆上掛鍾秒針走動的滴答聲,格外清晰。
昭思語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手心裏全是冷汗。她舔了舔突然變得幹澀的嘴唇,終於還是艱難地開口,打破了沉默:“陳先生…我…我今天來,除了道謝,還想…還想問問…”她斟酌著詞語,每一個字都說得異常艱難,“‘迅達’那邊…他們好像…並沒有罷休。他們…今天還威脅我,甚至…打聽我…”
她抬起頭,看向陳墨,眼中是無法掩飾的恐懼和困惑:““我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麽!我真的不知道!我隻是想做好我的工作…陳先生,我…我真的很害怕…我不明白…我隻是個普通人,我隻想好好工作生活…為什麽會被卷進這種事情裏?你們…您…到底是什麽人?那個‘規矩’…又到底是什麽?我隻是…想弄明白。”她的聲音到最後,幾乎帶上了哀求的意味,那是一種被巨大未知和恐懼折磨太久後的崩潰邊緣的掙紮。
她的話語破碎,帶著無助的哽咽,將她這兩日積壓的恐懼徹底暴露出來。她看著陳墨,眼神裏充滿了懇求,像一個溺水的人望向唯一的浮木。
杜十四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威脅?打聽?果然,“迅達”那邊根本沒打算放過任何一點可能的風吹草動!他們就像潛伏在暗處的毒蛇,吐著信子,隨時可能暴起傷人!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鉛筆,那截脆弱的木頭似乎下一秒就要被他捏碎。
石龍在一旁聽得眉頭越擰越緊,忍不住低聲罵了句:“叼!班蛋散真係冇收喔!嫌命長呀?”操!那群混蛋真是沒完沒了!嫌命長嗎?)
陳墨沉默地聽著,臉上依舊沒有任何波瀾。直到昭思語因為情緒激動而再也說不下去,隻能用泛紅的、蓄滿淚水的眼睛望著他時,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你嘅意思係,”他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想我哋出麵,叫‘迅達’嘅人,唔好再騷擾你,並且,乖乖交數據?”你的意思是,想我們出麵,叫“迅達”的人,不要再騷擾你,並且,乖乖交數據?)
這話問得直接無比,甚至有些殘酷,一下子將昭思語那層試圖維持的、屬於正常世界的遮羞布徹底撕開。她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無法回答。是的,這就是她潛意識裏那荒謬又絕望的念頭!請黑社會來幫她催報表!這想法本身就像是在深淵邊緣跳舞!
看著她慘白的臉色和無法否認的驚恐,陳墨的目光似乎沒有任何變化,卻又好像更深沉了些。
“昭小姐,”他緩緩說道,每個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我哋唔係社工,更唔係差人。我哋有我哋嘅規矩,我哋隻處理‘我哋’嘅問題。”昭小姐,我們不是社工,更不是警察。我們有我們的規矩,我們隻處理“我們”的問題。)
“但係…但係件事因你們而起!但是…但是這件事因你們而起!)”昭思語猛地抬頭,像是抓住了最後一絲邏輯,聲音因為激動而尖利了些,“如果不是你們…如果不是那天在倉庫…我根本不會看到那些!不會被他們盯上!這難道不是‘你們’的問題嗎?!”
這話一出口,連石龍的臉色都微微變了變,眼神更加不善地盯住昭思語。
陳墨卻幾不可查地微微頷首,似乎認可了她的說法。“道理係咁講。所以,果晚我哋提供咗‘庇護’。”道理是這樣。所以,那晚我們提供了“庇護”。)
他頓了頓,目光像能穿透人心。“但係,而家,係你嘅公司,你嘅項目,你同‘迅達’之間嘅商業糾紛。呢個,係你嘅世界嘅規矩。我哋嘅手,伸唔到咁長,亦唔應該伸咁長。”但是,現在,是你的公司,你的項目,你和“迅達”之間的商業糾紛。這個,是你的世界的規矩。我們的手,伸不了那麽長,也不應該伸那麽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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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冰冷而清晰,劃下了一條涇渭分明的界線。那晚的出手,是清理“手尾”,是規矩之內。而現在,越過界,就是壞了“規矩”。
昭思語眼中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最後隻剩下徹底的絕望和冰冷。她明白了。她最後的、荒謬的希望,也被徹底掐滅了。她孤立無援。
看著她瞬間灰敗下去的臉色,陳墨沉默了片刻。就在昭思語失魂落魄,幾乎要轉身逃離這個地方時,他再次開口,語氣似乎有了一絲極細微的、難以察覺的變化。
“不過,”他緩緩地說,目光掠過昭思語,似乎在她身後空無一物的空氣中尋找著什麽,“你可以選擇,將你嘅‘問題’,變成‘我哋’嘅問題。把你的‘問題’,變成‘我們’的問題。)”
昭思語猛地愣住,愕然抬頭:“…什麽?”
不僅是他,連角落裏的杜十四和櫃台後的石龍,都瞬間將目光聚焦在陳墨身上!
陳墨的身體微微前傾,燈光在他深邃的眼中投下難以捉摸的光影。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誘惑的平靜:
“譬如話,你決定…辭咗而家份工。”比如說,你決定…辭掉現在的工作。)
“過嚟‘天雷’。”過來“天雷”。)
“幫我手。”幫我做事。)
“咁樣,”他嘴角似乎勾起一個極淡、卻毫無溫度的弧度,“你嘅所有‘問題’,就自然變成…我哋嘅‘問題’。”這樣,你的所有“問題”,就自然變成…我們的“問題”。)
話音落下,整個店鋪陷入了一種死寂般的沉默。
昭思語徹底驚呆了,眼睛瞪得極大,仿佛聽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提議!來“天雷刺青”?幫陳墨做事?!走進這個她避之不及的黑暗世界?!
石龍也一臉錯愕,顯然完全沒料到陳墨會突然做出這樣的邀請,看向昭思語的眼神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深深的疑慮。
杜十四更是屏住了呼吸,手中的鉛筆“啪”一聲輕響,筆尖斷在了紙上。
陳墨…竟然要招攬她?!
為什麽?! 她隻是一個普通的上班族,一個被意外卷入的受害者!她能做什麽?記賬?打掃衛生?還是…
一個冰冷而驚悚的念頭,驟然劃過杜十四的腦海,讓他渾身的血液都幾乎凍結——
難道…陳墨也看到了?看到了那天晚上,昭思語手腕上,那個一閃而過的、墨色的、與林雪風格極其相似的…
彼岸花紋身?!
第三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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