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束刺眼的紅玫瑰被杜十四直接扔進了後巷的垃圾桶，連同那張印著刀疤圖案的卡片，被他用打火機點燃，瞬間化作一小撮扭曲的灰燼，被風吹散。然而，視覺上的汙染可以清除，那充滿挑釁的話語和其背後代表的陰毒算計，卻像跗骨之蛆，牢牢釘在每個人的心頭。
    店內氣氛愈發壓抑。杜十四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低氣壓，他不再說話，隻是埋頭處理工作，擦拭器械的動作幅度比平時大了不少，金屬碰撞聲顯得格外刺耳。石龍焦躁地來回踱步，嘴裏不停咒罵著刀疤傑的祖宗十八代。陳墨則重新拿起刻刀，對著那塊墨玉獬豸，下刀卻比以往更重、更慢，仿佛在雕刻的不是玉石，而是某個敵人的骨頭。
    昭思語坐在前台，心緒不寧。刀疤傑的名字和那些求助電話裏的驚慌聲音，讓她感到一陣陣寒意。她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賬目上——這是石龍剛扔過來的一遝單據，主要是“天雷”旗下以及受其庇護的一些小商戶近期的“管理費”繳納記錄。核對這些原本是石龍的活兒，但他現在顯然沒這個心情。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忽略身後那令人窒息的低氣壓，拿起計算器，開始逐筆核對。指尖劃過粗糙的紙麵，數字在屏幕上跳動，起初一切似乎並無異常。大部分商戶都按時足額地將費用匯入了指定的幾個內部賬戶，流程與她之前熟悉的別無二致。
    但是，隨著核對的深入，一種職業性的本能讓她漸漸蹙起了眉頭。不對勁。
    有幾家位於容桂、昨天才被打砸騷擾過的商戶，他們的匯款記錄竟然也赫然在列，金額一分不少，繳納時間甚至就在事發後幾小時。這本身就很奇怪，剛剛遭受了損失和驚嚇，怎麽還有心思如此迅速地繳納“管理費”？
    更讓她警覺的是，這幾筆款的收款賬戶，與她所知的、石龍通常使用的那個賬戶尾號並不一致。那是一個陌生的、之前從未在這些日常流水裏出現過的賬號。
    她的心跳微微加速。是石龍臨時換了賬戶？為什麽偏偏是這幾家？她立刻向前翻找，核對更早的記錄，發現那幾家店以往都是匯入那個熟悉的舊賬戶。
    為什麽突然變了？
    她停下動作，抬起頭，目光快速掃過店內。杜十四正背對著她，用力擦拭著一台大馬力紋身機，肩胛肌肉繃得緊緊的。石龍還在煩躁地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語氣惡劣。陳墨沉浸在他的雕刻世界裏，對周遭似乎漠不關心。
    昭思語猶豫了一下。這或許是小事？或許隻是石龍忙中出錯，或者臨時有什麽安排？直接去問石龍？看他那副一點就炸的樣子，恐怕問不出什麽，反而可能招來一頓嗬斥。
    她抿了抿唇，重新低下頭，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她不動聲色地將那幾家容桂商戶的單據單獨抽出來，然後悄悄打開電腦上的內部銀行係統查詢界麵——這是之前陳墨為了方便她核對總賬而給她的權限。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那個陌生的賬戶號碼輸入了查詢框。
    敲下回車鍵的瞬間，她的指尖有些冰涼。
    頁麵跳轉，顯示出的賬戶信息卻讓她的心猛地一沉。賬戶名稱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商貿公司，注冊地模糊，最近的活動記錄就隻有剛剛那幾筆從容桂商戶轉入的“管理費”，而在款項到賬後極短的時間內，這些錢又被迅速分批轉出，最終流向幾個更加隱蔽的、關聯性極弱的私人賬戶，徹底消失在複雜的資金網絡裏。
    這根本不是“天雷”的賬戶！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用來截流和轉移資金的通道！
    刀疤傑！他不僅在明麵上打砸搶，模仿“天雷”的規矩恐嚇商戶，他還在暗中利用商戶們的恐懼和心理慣性，誘導他們將本該交給“天雷”的錢，匯入了他指定的陷阱賬戶！這不僅是在搶地盤，更是在抽“天雷”的血，釜底抽薪！而且手段極其陰險，若非仔細核對流向，幾乎難以察覺。
    昭思語感到一陣後怕的涼意順著脊椎爬上來。經濟滲透……秦爺最擅長的就是這個！刀疤傑的暴力不過是幌子，真正的殺招藏在這些不起眼的數字背後！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
    這動靜終於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杜十四停下動作，回過頭，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耐煩看向她。石龍也剛好掛斷電話，皺著眉瞪過來。連陳墨雕刻的動作也微微一頓。
    “又點啊？又怎麽了？）”石龍沒好氣地問。
    昭思語顧不得他的態度，拿起那幾張異常的單據和打印出來的賬戶流水，快步走到杜十四麵前，因為緊張，呼吸都有些急促。
    “十四……哥，”她勉強適應了這個新稱呼，將紙張遞到他麵前，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你睇下呢幾筆數你看下這幾筆賬）。容桂嗰幾間琴日先俾人騷擾嘅鋪頭，佢哋嘅管理費，無匯入龍哥平時個賬戶，去咗呢個陌生戶口，d錢一到賬就好快俾人轉走清空咗！容桂那幾家昨天剛被騷擾的店鋪，他們的管理費，沒有匯入龍哥平時的賬戶，去了這個陌生戶口，錢一到賬就很快被轉走清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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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十四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無比，他接過紙張，快速掃視著上麵的數字和賬戶信息，臉上的肌肉繃緊了。他雖然不擅長精細的賬目分析，但基本的判斷力和昭思語話語裏的嚴重性，他聽得明明白白。
    石龍也湊了過來，隻看了一眼就炸了：“叼！乜鳩賬號黎噶？我幾時用過呢個戶口呀？！操！什麽鬼賬號來的？我什麽時候用過這個戶口的？！）”
    “佢哋唔係揾你。”杜十四的聲音冰冷，打斷了石龍的咆哮，他抬起頭，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射向窗外容桂的方向，“佢哋係扮‘天雷’收數，但係將d錢，落咗自己個袋。他們不是找你。他們是扮‘天雷’收錢，但是把錢，落了自己口袋。）”
    他瞬間就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竅。刀疤傑不僅搶地盤、傷麵子，還要斷他的財路，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咩話？！什麽？！）”石龍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一把搶過那幾張紙仔細看，越看臉色越青，“叼佢老母個刀疤傑！玩陰嘅！操他媽的刀疤傑！玩陰的！）”
    陳墨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他拿起那張賬戶流水單，靜靜看了幾秒，然後輕輕放下。
    “睇嚟，唔止要防佢嘅拳腳，仲要防佢伸過嚟偷錢嘅手。看來，不止要防他的拳腳，更要防他伸過來偷錢的手。）”陳墨的語氣依舊平淡，但眼神裏已結了一層寒霜，“昭小姐，呢次做得好好。這次做得很好。）”
    得到陳墨的肯定，昭思語懸著的心稍稍落下一點，但隨即又被更大的擔憂淹沒。她看著杜十四那張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的臉，小心地補充道：“我擔心……唔止呢幾家。可能還有其他俾嚇親嘅商戶，都會唔覺意將錢匯錯地方……我擔心……不止這幾家。可能還有其他被嚇到的商戶，都會不小心將錢匯錯地方……）”
    杜十四猛地將手裏的單據拍在工作台上，發出一聲巨響。他沒有看昭思語，而是直接轉向王啟明，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阿明！即刻同我查下！容桂，以及所有我哋睇開嘅場，近期所有管理費流向！有一個陌生賬戶都同我標記出嚟！我要知呢把口，究竟食咗我幾多錢落去！阿明！立刻給我徹查！容桂，以及所有我們看著的場子，近期所有管理費流向！有一個陌生賬戶都給我標記出來！我要知道這張嘴，究竟吃了我多少錢下去！）”
    王啟明被杜十四語氣中的暴戾驚得一哆嗦，連忙應道：“知…知了！十四哥！我馬上！”
    鍵盤聲再次密集地響起，這一次帶著追剿的緊迫。
    杜十四站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著。他看了一眼桌上那幾張薄薄的紙，又看向臉色蒼白的昭思語。憤怒之餘，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言喻的情緒掠過心頭——幸好，有她在。
    但這點波動很快被更洶湧的怒潮淹沒。刀疤傑，秦爺……他們就像隱藏在暗處的老鼠，不僅啃噬他的根基，還要用最惡心人的方式挑釁他。
    他攥緊拳頭，骨節發出令人牙酸的脆響。
    經濟上的暗戰，已經無聲地打響了。
    而他，必須立刻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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