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心理戰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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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華路衝突的硝煙在佛山的午後陽光下漸漸淡去,街麵上恢複了往日的喧鬧——攤販的吆喝、摩托車的轟鳴、路人的閑談交織在一起,仿佛前兩日那場刀光劍影從未發生。但“天雷刺青”裏的空氣,卻比衝突爆發時更顯凝滯。玻璃門推開時帶進來的風裹挾著街麵的煙火氣,卻吹不散店裏若有似無的緊繃感,牆上掛著的那些完工或未完工的刺青稿,龍的猙獰、虎的威猛,此刻竟都像是蒙上了一層灰。
    石龍坐在靠窗的舊沙發上,手機貼在耳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負責“天雷”的對外聯絡,街麵上那些場子的老人、收保護費的小弟、甚至是隔壁幾條街開便利店的老板,都得跟他打交道。以往接電話,那頭要麽是畢恭畢敬的“龍哥,有什麽吩咐您盡管說”,要麽是熱絡的“龍哥晚上出來喝兩杯?”,可這兩天,語氣裏的味道變了。
    “龍哥啊……”電話那頭是城南“榮記”大排檔的老板阿榮,以往石龍幫他擺平過收保護費的小混混,阿榮對他一向殷勤,今天卻支支吾吾,“個樣……我聽人講,最近係唔係十四哥喺鋪頭入麵管嘅事多咗啊?那個……我聽人說,最近是不是十四哥在店裏管的事更多了啊?)”
    石龍眉頭一皺:“阿榮,你呢句說話咩意思啊?鋪頭嘅事一直都係墨爺話事,我同十四哥一人管一範,唔係一直都係噉樣咩?阿榮,你這話什麽意思?店裏的事一直是墨爺定主意,我和十四哥各管一攤,不一直都這樣嗎?)”
    “係係係,我知……是是是,我知道……)”阿榮的聲音更低了,像是怕被人聽見,“就係前兩日同幾個朋友飲酒,有人講……話十四哥可以撐得起,全靠鋪頭個昭小姐喺墨爺麵前幫口。仲話……昭小姐係墨爺特意安排嘅人,佢嘅實權仲大過你哋兩個添啊。就是前兩天跟幾個朋友喝酒,有人說……說十四哥能撐起來,全靠店裏那個昭小姐在墨爺麵前幫腔。還說……昭小姐是墨爺特意安插的人,手裏實權比你倆還大呢。)”
    “放佢個屁!放他媽的屁!)”石龍差點把手機捏碎,“阿榮,你同我講真話,到底係邊個同你講呢啲嘅?阿榮,你跟我說實話,到底是誰跟你說的這些?)”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阿榮才幹笑著打哈哈:“唉呀,都係酒台上麵嘅鳩噏,唔洗當真?!龍哥我去忙先啊,遲啲再吹過水!嗨呀,就是酒桌上的胡話,當不得真!龍哥我先忙了啊,回頭再聯係!)”說完不等石龍追問,匆匆掛了電話。
    石龍盯著黑下去的手機屏幕,胸口像是堵了一團火。這已經是他今天聽到的第三遍類似的話了。早上跟負責物流的強子通電話,強子拐彎抹角問“昭小姐係唔係成日去墨爺間辦公室啊?昭小姐是不是常去墨爺的辦公室?)”;剛才跟城西“光頭佬”的小弟對接,對方竟直接說“以後送貨係唔係要先同昭小姐打聲招呼啊?以後送貨是不是得先跟昭小姐打聲招呼?)”。起初他隻當是閑人嚼舌根,可這話越聽越多,越聽越刺耳,像是有人故意把這些話撒在街麵上,就等著他聽見。
    “叼佢老母!邊個契弟喺度亂噏廿四啊?!操他媽的!哪個龜孫子在這兒瞎逼逼?!)”石龍猛地站起身,手機“啪”地摔在沙發上,聲音在安靜的店裏炸開。旁邊工作台前,一個十七八歲的學徒正拿著鉛筆描刺青稿,被這一吼嚇得手一抖,鉛筆在紙上劃出一道歪歪扭扭的長線,墨水滲開,把原本流暢的龍尾毀了一半。學徒臉瞬間白了,趕緊用橡皮擦,可越擦越髒,最後隻能低著頭,手指絞著衣角,連大氣都不敢喘。
    店裏其他幾個夥計也停下了手裏的活——有的在給紋身槍消毒,有的在整理顏料瓶,此刻都偷偷抬眼看向石龍,又飛快地低下頭,互相遞著眼神。空氣裏除了墨香和消毒水的味道,又多了幾分尷尬的緊張。
    杜十四正站在櫃台後核對物流清單,清單上列著進口的紋身顏料、一次性針管和消毒設備,外文標識旁他用鉛筆標注了到貨時間和數量,連小數點後的數字都看得仔細。聽到石龍的怒吼,他握著筆的手頓了頓,緩緩抬起頭,眉峰擰成一個結。他的眼神本就偏冷,此刻更是像淬了冰,掃過石龍時,帶著一絲詢問:“你喺度嘈乜鬼啊?你在嚷嚷什麽?)”
    石龍氣呼呼地走過去,一把抓過沙發上的手機,把剛才和阿榮的對話、早上強子的試探一股腦倒了出來,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都濺到了櫃台上:“呢個分明就係刀疤傑嗰條友喺度放風!季華路輸咗唔服氣,就玩呢啲下流嘅手段!想挑撥我哋關係,等墨爺懷疑你,仲想拉昭小姐落水!這分明就是刀疤傑那混蛋在放屁!季華路輸了不服氣,就玩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想挑撥我們關係,讓墨爺懷疑你,還想把昭小姐拉下水!)”
    杜十四的臉色一點點沉了下來。他指尖的鉛筆輕輕敲了敲清單,發出“篤篤”的輕響,那是他克製情緒的習慣。他不在乎別人說他靠誰上位——從跟著陳墨那天起,他靠的就是手裏的刀和辦事的利落,這種流言對他造不成半分影響。可流言裏的每一個字,都精準地戳在昭思語身上:“墨爺安插的眼線”“手握實權”“操縱十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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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下意識地抬眼看向前台。昭思語正坐在那張舊木桌後核對賬目,麵前攤著厚厚的賬本,手裏拿著計算器,手指在按鍵上飛快地跳躍。陽光透過玻璃門照在她身上,給她的頭發鍍上一層淺金色,側臉的線條很柔和,連蹙眉算賬的樣子都帶著點認真的憨氣。她完全沒注意到店裏的騷動,偶爾抬頭喝口水,眼神清澈得像沒被汙染的水,對那些正悄悄纏上她的惡意一無所知。
    杜十四的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攥了一下。他想起昭思語剛來時的樣子——第一次來店裏,她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褲,手裏攥著簡曆,緊張得說話都打顫,連遞簡曆的手都在抖。第一次核對賬目時,她算錯了一筆水電費,紅著臉跟他道歉,說“對唔住十四哥,我再計一次對不起十四哥,我再算一遍)”,然後抱著賬本躲在角落裏,算到天黑才敢出來。她在店裏小心翼翼地活著,隻想靠自己的手掙口飯吃,怎麽就成了別人嘴裏“操縱實權的眼線”?
    “攻心為上。”
    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裏間傳來。陳墨從掛著布簾的工作間走出來,手裏還拿著一把純鋼刻刀,刀刃上沾著一點未幹的黑色墨汁,在燈光下泛著冷光。他剛才在刻一幅過肩龍的稿子,龍鱗已經刻出了大半,線條淩厲流暢,此刻布簾沒拉嚴,能看到工作台上鋪著的假皮和散落的顏料盒。
    陳墨走到櫃台前,把刻刀放在櫃麵上,眼神掃過石龍,又落在杜十四身上,眼底像是結了一層薄冰:“刀疤傑冇咁醒目,呢個係秦爺鍾意玩嘅套路啊。刀疤傑沒這麽聰明,這是秦爺喜歡玩的套路。)”
    他頓了頓,指尖摩挲著刻刀的刀柄,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秦爺當年喺城西搶肥彪嘅地盤,就係靠散播流言,話肥彪同差佬勾結,吞咗兄弟嘅錢。嗰段時間,肥彪啲??日日互相猜忌,最後有人反水,肥彪自己都被啲細嘅捅咗一刀。而家呢招,同當年一摸一樣。秦爺當年在城西搶彪子的地盤,就是靠散布流言,說彪子跟警察勾結,吞了兄弟們的錢。那段時間,彪子手下的人天天互相猜忌,最後有人反水,彪子自己都被手下捅了一刀。現在這招,跟當年一模一樣。)”
    石龍聽得眼睛都紅了,攥著拳頭就要往外衝:“咁我哋就昂鳩鳩睇住佢亂講啊?我而家就去揾啲傳閑話嘅,打崩佢哋啲牙!睇佢哋仲敢唔敢亂噏!那我們就傻乎乎看著他瞎講?我現在就去找那些傳閑話的,打斷他們的牙!看他們還敢不敢亂嚼舌根!)”
    “你而家去,正好中咗佢嘅圈套啊。你現在去,正好中了他的圈套。)”陳墨伸手攔住他,聲音依舊平淡,“你而家出去同人講唔係噉樣,人哋隻會覺得你心虛。流言呢樣嘢,你越反駁,傳得越勁。秦爺就係等住我哋自亂陣腳——你去嘈,就顯得我哋‘天雷’輸唔起;你去解釋,就顯得你真係心虛;就算我出麵,外人都會話‘天雷’驚咗,先至要老板親自鎮場。你現在出去跟人說不是這麽回事,別人隻會覺得你心虛。流言這東西,你越反駁,傳得越凶。秦爺就是等著我們自亂陣腳——你去鬧,顯得我們‘天雷’輸不起;你去解釋,顯得你真的心虛;就算我出麵,外人也會說‘天雷’怕了,才要老板親自壓陣。)”
    石龍僵在原地,拳頭攥得咯咯響,卻沒再動。他知道陳墨說的是對的,可心裏的火氣怎麽也壓不住,隻能煩躁地在店裏來回踱步,踢到了旁邊的塑料凳子,凳子在地板上滑出一段距離,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杜十四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手裏的物流清單,紙張被他捏得變了形,邊角都皺了起來。他很少有這種無力感——季華路衝突時,刀疤傑的人拿著鋼管衝過來,他都沒怕過,可現在麵對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流言,他卻覺得束手束腳。對方不跟他正麵交鋒,不拿刀槍說話,偏偏用這種最惡心的方式,把昭思語推到風口浪尖,把“天雷”的內部攪得雞犬不寧。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裏的憋悶,轉身朝著前台走去。路過學徒的工作台時,那個闖了禍的學徒頭埋得更低了,杜十四卻沒心思理會——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昭思語聽到這些流言後的樣子,她那麽膽小,會不會嚇得不敢來上班?會不會以為店裏的人都懷疑她?
    昭思語正算完一筆賬,把計算器往桌上一放,伸手揉了揉發酸的肩膀。她感覺到頭頂有陰影籠罩,才抬起頭,正好對上杜十四的眼睛。他的眼神很複雜,有她看不懂的凝重,還有一絲……擔憂?昭思語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把額前垂下來的碎發撩到耳後,聲音帶著點剛反應過來的茫然:“十四哥,做乜啊?頭先好似聽到龍哥喺度嘈交……十四哥,怎麽了?剛才好像聽到龍哥在吵架……)”
    杜十四看著她眼底的清澈,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告訴她什麽?告訴她外麵都在說她是墨爺的眼線,說她操縱店裏的實權?隻會讓她害怕,讓她更難在店裏立足。他頓了頓,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和,甚至刻意放輕了聲音:“冇嘢啊。龍哥頭先同人傾電話,有啲誤會,已經搞掂咗。沒什麽。龍哥剛才跟人打電話,有點誤會,已經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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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思語眨了眨眼,顯然沒完全相信——她剛才明明聽到石龍吼得那麽大聲,怎麽會隻是“誤會”?但她看著杜十四緊繃的側臉,沒敢多問,隻是點了點頭:“哦……咁我繼續做賬啦。哦……那我繼續做賬了。)”
    “嗯。嗯。)”杜十四應了一聲,轉身就要走,走了兩步又停住,回頭看了她一眼,補充了一句,“如果有人問你啲奇奇怪怪嘅嘢,唔好理佢哋,直接同我講。要是有人問你奇怪的話,別理他們,直接告訴我。)”
    昭思語愣了愣,還沒來得及點頭,杜十四已經轉身走開了。她看著他的背影,心裏的不安卻越來越濃——十四哥的話好奇怪,什麽叫“奇怪的話”?龍哥剛才到底在吵什麽?她低頭看著賬本上密密麻麻的數字,卻再也靜不下心來,手指在紙麵上輕輕劃過,腦子裏全是剛才杜十四的眼神。
    此刻的佛山街,流言正像看不見的病毒,順著大街小巷蔓延。城南的小館子裏,幾個混子端著啤酒杯,聲音壓得很低,卻句句都離不開“天雷刺青”:“收唔收到風啊?天雷而家係個女人話事,叫咩昭小姐,連墨爺都聽佢嘅!聽說沒?天雷現在是個女人說了算,叫什麽昭小姐,連墨爺都聽她的!)”“真定假啊?咁十四哥唔係就變咗擺設?真的假的?那十四哥不就是個擺設?)”“梗係啦,季華路輸咗,墨爺肯定唔信十四哥啦,先至叫個女人睇住佢!可不是嘛,季華路輸了,墨爺肯定不信任十四哥了,才讓那個女人盯著!)”
    城西的物流站裏,強子跟幾個小弟抽煙,也在聊這事:“以後送貨過去‘天雷’,一定要先問清楚昭小姐喺唔喺到,唔好得罪咗貴人,我哋啲生意就冇得做啦!以後給‘天雷’送貨,可得先打聽清楚昭小姐在不在,別得罪了貴人,咱們的生意就黃了!)”“強哥,咁龍哥呢?龍哥以前唔係管開聯絡嘅咩?強哥,那龍哥呢?龍哥以前不是管聯絡的嗎?)”“龍哥?而家邊個仲提龍哥啊,睇唔到都冇人同佢對接啦咩?龍哥?現在誰還提龍哥啊,沒看見都沒人跟他對接了嗎?)”
    這些話像種子一樣,落在每一個聽到的人心裏,不管信不信,都先存了個“天雷內部不穩”的印象。而“天雷刺青”裏,空氣依舊凝滯。陳墨回到裏間,重新拿起刻刀,刀刃劃過假皮的聲音在安靜的店裏格外清晰,每一刀都比剛才更用力——他在等,等秦爺下一步的動作,也在看,這流言能不能真的攪亂他的店。
    石龍坐在沙發上,手機扔在一邊,手裏攥著一瓶沒開封的礦泉水,卻沒心思擰開。他看著杜十四站在窗邊,望著外麵的街景,背影繃得筆直,像一根隨時會斷的弦。昭思語坐在前台,偶爾抬頭看一眼他們,眼神裏的不安越來越明顯。
    夕陽漸漸沉了下去,把天邊染成一片橘紅色。“天雷刺青”的燈亮了起來,暖黃色的燈光透過玻璃門照在街上,卻驅散不了店裏的壓抑。沒有人知道這流言會持續多久,也沒有人知道秦爺下一步會做什麽,但一種令人窒息的猜忌氛圍,已經悄悄籠罩了整個“天雷刺青”,像一張無形的網,慢慢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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