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情感的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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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深沉,如同濃得化不開的墨,將佛山城緊緊包裹。“天雷刺青”的卷閘門早已拉下,隔絕了外界的喧囂與窺探。白日的緊張與忙碌沉澱下來,化作店內一片冷清的寂靜,隻有消毒水與殘留的色料氣息還在空氣中無聲流淌,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大戰間歇般的疲憊感。
    王啟明早已扛不住,被杜十四強行趕回閣樓休息,電腦屏幕仍處在待機狀態,幽幽地散發著藍光,像一隻永不閉合的電子眼。石龍也帶著滿身躁動不安的戾氣離開了,據說是要去親自盯著幾個關鍵場子,確保不會在夜間出亂子。阿洋和其他學徒更是早已下班。
    店內隻剩下杜十四和昭思語,以及二樓隱約傳來的、陳墨還未歇下的細微動靜——他似乎在整理器械,偶爾有金屬托盤輕微的碰撞聲。
    昭思語坐在前台,並沒有立刻離開。她麵前還攤著幾份需要最後核對的單據,但她手中的筆卻久久未曾落下。日光燈慘白的光線打在她臉上,映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眼底的青黑清晰可見,連日來的心力交瘁幾乎達到了頂點。她身上依舊裹著那件寬大的黑色外套,仿佛能從那份屬於杜十四的氣息中汲取一點點虛幻的安全感。
    杜十四正在最後檢查店內的安全措施,確認每一扇窗戶都已鎖死,電源總閘除了冰櫃和必要監控外都已關閉。他的身影在略顯空曠的店堂內移動,腳步很輕,卻帶著一種穩定的力量感。他檢查得很仔細,甚至蹲下身看了看工作台下方不起眼的角落。
    做完這一切,他直起身,目光落在了昭思語身上。她正望著桌麵上那盞台燈出神,燈光在她清澈的瞳孔裏映出兩個小小的、疲憊的光點。
    “唔好睇太夜。別看太晚。)”杜十四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比平日似乎低沉柔和了些許,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昭思語微微一顫,像是被從某個深沉的思緒中驚醒,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到是杜十四,她緊繃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放鬆了一絲。
    “就快對完了…就差最後幾筆數。就快對完了…就差最後幾筆數。)”她輕聲回答,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杜十四走到她對麵的客用椅坐下,沒有催促,隻是靜靜地看著她。他的目光不再是平日那種銳利如刀的審視,而是一種深沉的、帶著複雜情緒的平靜。台燈的光暈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讓他冷硬的線條顯得柔和了些許。
    兩人之間隔著一張堆滿賬本單據的桌子,空氣裏彌漫著無聲的張力。樓上,陳墨似乎也完成了整理,腳步聲走向裏間,隨後徹底安靜下來。整個空間裏,仿佛隻剩下他們兩人和彼此清晰可聞的呼吸聲。
    昭思語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低下頭,想要繼續核對數字,卻發現指尖有些發軟,一個字都看不進去。她能感覺到杜十四的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如有實質,沉重,滾燙,又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終於,她放下了筆,深吸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再次抬起頭,迎上他的視線。
    “今日…墨哥講嘅嘢…”她遲疑地開口,聲音很輕,“係唔係意味住,我哋而家做嘅,可能都係…喺人哋個局入麵?今天…墨哥的話…是不是意味著,我們現在做的,可能都是在…別人的局裏?)”
    這是她憋了一整天的恐懼和疑慮。陳墨那句“海底暗湧”的警告,像一根刺紮在她心裏。
    杜十四沉默了片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你驚唔驚?你怕嗎?)”
    昭思語愣了一下,隨即緩緩地、堅定地搖了搖頭:“驚。但驚冇用。怕。但怕沒用。)”她頓了頓,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抵著冰涼的桌麵,“我隻係…唔想因為自己嘅決定,連累到大家。我隻是…不想因為自己的決定,連累大家。)”
    如果不是她提出主動反擊的建議,或許他們現在還處於相對“安全”的被動防禦中。
    “決定係我做嘅。決定是我做的。)”杜十四的聲音斬釘截鐵,沒有任何猶豫,“責任,自然係我嘅。責任,自然是我的。)”
    他看著她,目光深沉如夜:“而且,就算唔反擊,佢就唔會鬱手咩?刀,遲早都會劈落嚟,隻不過而家,我哋選擇咗起手擋一擋。而且,就算不反擊,他就不會動手嗎?刀,遲早都會落下來,隻不過現在,我們選擇了抬手擋一擋。)”
    他的話語簡單,甚至有些粗糙,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擔當,瞬間擊碎了昭思語心中那份沉重的負罪感。
    她望著他,眼眶微微有些發熱,連忙低下頭,掩飾性地眨了眨眼。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空氣中那種無形的張力似乎在悄然轉化,摻雜進了一些別的東西。
    “件衫…”杜十四忽然開口,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件明顯不合身的外套上,“著咗咁多日,都唔見你還。穿了這麽多天,都不見你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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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思語的臉“唰”一下紅了,一直紅到了耳根,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袖口,那上麵似乎還殘留著他指尖的溫度和淡淡煙草味。“我…我洗乾淨就還俾你。我…我洗幹淨就還給你。)”她聲音細若蚊蚋。
    “唔使急。不用急。)”杜十四道,語氣聽不出什麽情緒,“著住先。呢幾日涼。先穿著。最近涼。)”
    這話聽起來平常,甚至有些生硬,但在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下,卻蘊含著一種超越言語的關切。一種難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湧過昭思語的心間,衝散了些許寒意。
    她鼓起勇氣,再次抬起頭,看向他。杜十四也正看著她,那雙總是銳利冰冷的眼睛裏,此刻映著台燈溫暖的光暈,深處似乎翻湧著某種極為複雜而克製的情感。
    “等呢啲嘢…”杜十四的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更加低沉,帶著一種近乎鄭重的承諾意味,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昭思語的心上,“等所有嘢,都徹底搞掂嗰陣…”等這些事…等所有事,都徹底結束的時候…)
    他停頓了一下,仿佛在斟酌用詞,目光緊緊鎖住她,不容她有任何閃避。
    “我會俾你一個交代。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這不是甜言蜜語,沒有風花雪月。它甚至算不上一個明確的承諾。但它出自杜十四之口,卻比世界上任何華麗的誓言都更加沉重和真實。它意味著責任,意味著未來,意味著一種與他本性截然不同的、笨拙卻堅定的認定。
    昭思語的心髒像是被一隻溫暖而有力的手緊緊攥住,然後又緩緩鬆開,酸澀與悸動交織著席卷全身。她看著他,嘴唇微微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是那雙清澈的眼睛裏,漸漸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光,在燈下閃爍著微芒。
    她明白了。什麽都明白了。
    無需再多言。
    杜十四也沒有再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她,那雙總是承載著太多冰冷和算計的眼睛裏,此刻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身影,再無其他。
    一種無聲的、卻無比堅定的默契在兩人之間徹底確立。危險依舊四伏,前路依舊迷茫,但有些東西,已經變得不同了。
    良久,杜十四率先移開目光,站起身,動作恢複了平時的利落:“好夜了,我車你返去。很晚了,我車你回去。)”
    昭思語也慢慢站起來,輕輕“嗯”了一聲。
    就在杜十四轉身去拿車鑰匙時,昭思語看著他那挺拔而孤峭的背影,忽然用極輕極輕的聲音,幾乎是氣音般說了一句:
    “你自己…都要小心。”
    杜十四的背影似乎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但沒有回頭,隻是低低地應了一聲:
    “知。”
    卷閘門被拉起又落下,鎖芯轉動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引擎的轟鳴聲逐漸遠去,店內重歸徹底的寂靜。
    二樓,陳墨房間的燈,不知何時已然熄滅。
    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但有些東西,一旦破土,便再無法回頭。那份於危機中悄然滋長、最終確立的情感,究竟是黑暗中取暖的微光,還是會成為對手眼中,更加清晰致命的標靶?
    交代尚未到來,而危機,已步步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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