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舊照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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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雷刺青”二樓的小倉庫,平日裏堆放著不少雜物,多是些不再使用的舊器械、淘汰的桌椅,以及幾個沉甸甸的、從洪盛那邊接收過來後就一直沒來得及仔細清理的紙箱。塵埃在從氣窗透進來的微弱光柱裏緩緩浮動,仿佛時光在這裏也變得粘稠緩慢。空氣裏有一股舊紙張和木頭受潮後特有的沉悶氣味,還混雜著樓下隱約飄散上來的消毒水和色料的淡淡味道。
    昭思語捏著鼻子,輕輕咳嗽了一聲,揮開麵前揚起的細碎塵絮。她今天穿了一身簡便的深色運動服,頭發利落地挽在腦後,額角卻還是沁出了細密的汗珠。杜十四和石龍一早就出門去查那個古籍修複中心了,店裏一時沒什麽需要緊急處理的賬目,王啟明窩在他的角落裏劈裏啪啦地敲著代碼,她便自告奮勇,上來整理這些積壓的“曆史遺留問題”。陳墨在樓下工作間,一位熟客正趴在紋身椅上,後背上一條蜿蜒的青龍初具雛形,紋身機穩定而持續的嗡嗡聲如同背景音般彌漫在整間店鋪。她上來前,陳墨隻是抬眼看了看她,說了句“辛苦,慢慢來,不急”,便又低頭繼續在他的繪圖板上,對那幅青龍圖稿做最後的細化,眼神專注得像在雕琢一件藝術品。
    其中一個箱子格外沉,封口的膠帶已經發黃變脆,幾乎一碰就碎。昭思語用美工刀小心劃開,裏麵塞滿了各種亂七八糟的文件、賬本、甚至還有些泛黃的合同紙,紙張邊緣卷曲破損,散發著一股黴味。洪盛倒台後,這些雜物如同被遺忘的渣滓,一並被打包扔了過來,或許裏麵藏著些關於秦爺過往交易的蛛絲馬跡,也或許純粹是毫無價值的垃圾。她現在隻想多做點事,讓自己忙碌起來,仿佛這樣就能暫時壓下心底那份自從被擄後就難以徹底驅散的不安,也能更快地驅散籠罩在所有人頭頂的陰霾。
    她蹲下身,開始耐心地分揀。手指拂過粗糙的紙麵,留下淡淡的灰痕。大多是些無用的流水賬、過期的單據,甚至還有幾本皮角翻卷的破舊漫畫書。灰塵不斷嗆入鼻腔,讓她喉嚨發癢,但她還是仔細地翻看著每一頁,不敢有絲毫遺漏,財務人員的本能讓她不願錯過任何可能隱藏的信息。
    忽然,她的指尖觸到一個硬硬的邊角,手感與其他柔軟的紙張不同。那是一個藏在箱底、被幾本破爛賬簿緊緊壓著的舊皮質公文夾,棕色的皮麵已經磨損開裂,露出底下灰白的胚層,金屬搭扣上也覆蓋著一層鏽跡。它看起來有些年頭了,與周圍那些紙質垃圾格格不入,透著一股被時光遺忘的孤寂感。
    她費力地把這個沉重的文件夾抽出來,皮質的表麵摸起來有些粘膩。放在旁邊一個稍微幹淨點的箱蓋上,啪嗒一聲,鏽蝕的搭扣彈開。裏麵並非想象中的機密文件,而是些更私人的、似乎被主人隨意塞入的物品:幾張早已過期作廢、名片邊緣都起了毛刺的名片;一支筆帽有裂痕、墨囊早已幹涸的派克鋼筆;幾枚不同年代、氧化發黑的硬幣;還有……一小疊用一圈失去彈性的牛皮筋勉強捆著的舊照片。
    照片的邊緣已經微微卷曲,泛著歲月的焦黃色,像秋天的落葉。她猶豫了一下,手指帶著一絲莫名的心悸,解開了那圈脆弱的牛皮筋。最上麵幾張是些焦距模糊的風景照,或是洪盛某個場子的開業留念,一群穿著闊肩西裝、戴著粗金鏈的男人衝著鏡頭咧嘴傻笑,背景是紮眼的霓虹燈牌“豪情夜總會”,充滿了上世紀末那種浮誇又土氣的氣息。她快速翻過,對這些陌生男人的麵孔和那個燈紅酒綠的世界並不感興趣。
    直到……她的動作猛地頓住了,呼吸也隨之微微一窒。
    指尖捏著的那張照片,明顯與之前那些不同。它更小一些,像是從哪種老式即時成像相機裏吐出來的寶麗來相紙,質地更厚,邊沿是特有的白框。照片的色彩即使經曆了時光侵蝕而泛黃,也依稀能辨出當初的鮮豔和生動。照片上是三個年輕人,並肩站在一株開得如火如荼的木棉樹下,背景像是某個公園的寧靜角落,陽光透過枝葉縫隙灑下斑駁光點。
    左邊那個年輕人,穿著一件幹淨甚至略顯寬鬆的白襯衫,袖子隨意挽到手肘,露出清瘦卻不顯孱弱的小臂。身形挺拔,眉眼間帶著一股尚未被世事完全磨去的銳氣與……一點點罕見的、放鬆的、近乎溫暖的笑意。他站在那裏,氣質清朗,與周遭喧鬧的世界格格不入。
    是陳墨!
    昭思語幾乎一眼就認了出來,心髒莫名快跳了一拍。盡管那時的他看起來比她認識的墨哥要年輕太多,眉宇間少了那份深不見底的沉靜和若有似無的疏離,氣質也截然不同,但那深邃的眼眸、挺直的鼻梁、略顯削薄的唇形,那五官輪廓,尤其是那雙眼睛裏的神采,即便隔著模糊的影像和漫長歲月,也幾乎沒有什麽變化。隻是照片裏的他,看起來更……輕鬆,甚至帶著點她無法想象的少年氣。
    中間站著的是一個穿著騷包的花襯衫、鼻梁上架著副時髦墨鏡的男人,嘴角叼著煙,一手隨意地、甚至有些霸道地搭在陳墨的肩上,姿態張揚外放,嘴角咧開的笑容帶著一股玩世不恭的痞氣。昭思語微微蹙起眉,這個人……她可以肯定自己從未見過,但那種流裏流氣、刻意彰顯存在感和控製欲的氣勢,讓她下意識地感到一陣不適和排斥,像是嗅到了什麽不好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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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最讓她呼吸驟然停頓、血液仿佛瞬間凝住的,是右邊的那個女子。
    她穿著一條素雅的碎花連衣裙,布料看起來柔軟服帖,勾勒出纖細的腰身。長發如瀑,柔順地及腰,發梢微微卷曲。她正側著頭,看著中間那個戴墨鏡的男人,笑得溫婉而明媚,眼角眉梢都彎成了好看的弧度,眼神裏似乎帶著些許對這個男人張揚行為的無奈,又有點習慣性的縱容。她的皮膚很白,在陽光下幾乎透明。
    但她的眉眼……她的五官輪廓……那笑起來時嘴角的弧度,那鼻梁的高度,那臉型的線條……
    昭思語的手指開始不受控製地細細發抖,一股冰冷的麻意從脊椎骨竄上來。為什麽……為什麽這個陌生女子的眉眼,竟與她自己在鏡中看了二十多年的麵孔如此相似?不,不僅僅是相似,那簡直就像……就像是血脈相連的嫡親姐妹!或者說,看著她,就像看著一個褪了色、卻依舊清晰的關於母親年輕時的夢境,但又分明不是記憶中的母親!這種詭異的熟悉感和陌生感交織在一起,讓她頭暈目眩。
    她的目光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從女子臉上移開,慌亂地下滑,然後……死死地釘在了女子的左手腕上!
    那裏,在素色連衣裙袖口的邊緣,清晰地紋著一小簇赤紅色的花朵!形態妖異,花瓣細長而卷曲,如同幽暗之中燃燒的火焰,又像是無聲卻淒厲的呐喊——正是彼岸花!和她手腕上那個被母親臨終前死死叮囑、必須用衣物或特殊藥水小心隱藏起來的圖案,幾乎一模一樣!隻是照片裏的這個圖案更大、更清晰一些,顏色也更為濃烈刺眼!
    轟的一聲,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昭思語的腦海裏猛地炸開,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一陣劇烈的、天旋地轉般的眩暈感猛烈襲來,她眼前發黑,踉蹌了一下,差點沒站穩摔倒在滿是灰塵的地麵上,慌忙用手死死撐住旁邊搖搖欲墜的紙箱箱子,冰涼的紙板觸感卻根本無法驅散她瞬間湧遍全身的刺骨寒意的和巨大震驚。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她是誰?
    這個和自己長得這麽像、手腕上有著同樣詭異彼岸花紋身的女人到底是誰?
    她為什麽會和年輕的陳墨站在一起?他們看起來關係匪淺!中間那個令人不適的墨鏡男人又是誰?他們之間……究竟是什麽關係?
    無數的疑問像失控的潮水般瘋狂衝擊著她脆弱的神經,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幾乎要裂開。她死死地、用盡全身力氣攥著那張小小的、卻重逾千斤的照片,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那是茫茫黑暗海嘯中唯一的一塊浮木,一旦鬆手就會被徹底吞噬。
    樓下紋身機穩定運行的嗡嗡聲不知何時停了,店鋪陷入一種突如其來的、令人心慌的寂靜之中。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的聲音,咚咚咚,咚咚咚,一聲聲撞擊著耳膜,響亮得可怕。
    她猛地抬起頭,視線慌亂地、幾乎帶著恐懼地掃過這間堆滿陳舊雜物的昏暗閣樓。空氣中漂浮的塵埃仿佛都變成了窺視的眼睛,黑暗中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無聲地注視著她,注視著她這個意外闖入者,窺視著這個突然被粗暴揭開的、塵封已久的可怕秘密。照片上的三個年輕人,笑容被永遠定格在過去的某一刻陽光之下,那明媚的色彩卻像一把冰冷淬毒的鑰匙,猝不及防地狠狠捅進了她現在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湧的生活,試圖強行撬開一扇她從未知曉其存在的、沉重無比的大門。
    門後麵,究竟隱藏著什麽?是更加不堪的真相,還是足以將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摧毀的可怕風暴?
    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恐懼,四肢百骸都冰冷僵硬,卻又詭異地夾雜著一絲無法壓抑的、顫抖的好奇。母親臨終前緊抓著她手腕,指甲幾乎掐進她肉裏,反複用盡最後力氣叮囑“不要給任何人看……千萬不要……忘了你是誰……”時,那絕望而恐懼到極致的眼神,再次無比清晰地浮現在昭思語眼前,與照片上女子明媚的笑容形成殘酷的對比。
    難道……媽媽拚命想要隱藏的,不僅僅是這個紋身,還有……這個照片上的女人?她和陳墨,到底是什麽關係?這紋身又究竟代表著什麽?
    就在這時,她的指尖無意中摩挲到照片背麵的異樣。她猛地將照片翻過來!
    隻見泛黃的相紙背麵,有一行模糊的、藍黑墨水的鋼筆字跡。字跡略顯潦草,帶著那個年代特有的書寫風格,而且被時光暈染得有些難以辨認。她的心髒狂跳著,幾乎是屏住呼吸,將照片湊到從氣窗透入的那縷光線下,眯起眼睛仔細分辨。
    “攝於八七夏,荔灣湖,與阿墨、文遠。”
    文遠……秦文遠!
    真的是他!那個隻存在於可怕傳聞、如同陰影般籠罩著她的、從未謀麵卻恨之入骨的——秦爺!年輕時的秦文遠!
    證實了猜測的刹那,昭思語隻覺得一股極其冰冷的寒氣從腳底板瞬間竄遍全身,血液都快要凍僵了。她猛地將照片再次翻過來,目光死死鎖住那個笑靨如花的女子,鎖住她手腕上那簇刺眼奪目的彼岸花,巨大的震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源自血脈深處的恐懼將她徹底吞沒。胃裏翻攪得更厲害了,她甚至有點想幹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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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和自己如此相像的女子,竟然和年輕時的陳墨、以及那個惡魔秦爺關係如此親密?他們看起來就像是……朋友?那她自己呢?她手腕上這個被母親用生命要求隱藏的紋身,和這個女子又有什麽關聯?母親知道這一切嗎?她拚命隱藏的,究竟是危險,還是……一段不堪的過往?
    無數紛亂恐怖的念頭像無數根針一樣刺穿著她的大腦。
    “噠…噠…”
    樓梯口忽然傳來了輕微而清晰的腳步聲!有人正沿著木樓梯走上來!
    是陳墨上來了嗎?他忙完了?
    昭思語像一隻被強光突然照射到的受驚兔子,幾乎是從地上彈了起來!恐慌瞬間攫住了她!不能讓他看見!現在還不能!她根本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不知道這背後藏著多麽巨大的秘密或危險!
    她手忙腳亂,幾乎是憑借本能,猛地將那張滾燙的、仿佛帶著詛咒的照片死死攥在手心,迅速塞進運動服寬大的口袋裏!因為太過慌亂,手指都在哆嗦,差點沒塞進去。她又飛快地將其餘照片和那些零碎物品胡亂地塞回破舊的公文夾,一把將其推進旁邊一個半開的、堆滿廢紙的紙箱深處,試圖用那些廢紙將它掩蓋起來。
    做完這一切,她猛地轉過身,背對著樓梯口,假裝還在彎腰整理另一個箱子裏的東西,手指胡亂地抓著一疊無關緊要的紙張,心髒在胸腔裏瘋狂地跳動,聲音大得她懷疑整個閣樓都能聽見。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在發燙,後背卻一片冰涼,額角的冷汗順著鬢角滑落下來。
    腳步聲在樓梯中間停頓了一下,似乎隻是有人在樓梯平台那裏拿了什麽東西。然後,腳步聲又響起了,卻是朝著樓下的方向而去,逐漸遠去。
    不是上來找她的。
    昭思語緊繃到極致的身體猛地一鬆,幾乎虛脫,她趕緊用手扶住紙箱邊緣,才勉強站穩。大口地喘著氣,胸腔劇烈起伏著,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生死追逐。
    塵埃依舊在那一縷微弱的光柱裏無聲地飄浮、旋轉,閣樓裏恢複了死寂,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隻有她急促得無法平複的呼吸聲,和口袋裏那張緊緊攥著、幾乎要被手心的汗浸濕的舊照片,在無聲地、沉重地證明著,某個塵封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已然被驚擾。
    風暴,似乎才剛剛開始掀起一角。而她,正孤身一人站在風暴眼的邊緣,腳下是萬丈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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