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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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的天剛蒙出層魚肚白,萬神壇的石階上就落了層薄霜。墨塵抱著藥簍站在“凝露崖”邊,指尖凍得發僵,卻仍小心翼翼地將沾著晨露的“霜心草”連根拔起——這草最是嬌貴,沾不得半分油汙,須得用銀鋤刨土,竹籃盛放,否則藥效便折損大半。他哈出一團白氣,看著草葉上的冰晶在初陽下折射出細碎的光,忽然想起終焉的話:“藥草的魂,全在這口霜氣裏。”
身後傳來木屐叩階的輕響,墨塵回頭時,見靈曦披著件月白夾襖,手裏提著隻紅泥小火爐,爐上煨著的藥罐正“咕嘟”輕響。“你倒來得早,”她將火爐往石台上一放,掀開罐蓋,一股混著蜜香的藥氣便漫了開來,“剛煨好的‘暖骨湯’,先喝兩口暖暖手。”
墨塵接過粗瓷碗,湯裏浮著幾粒圓潤的桂圓,湯色澄亮如琥珀。他仰頭飲下,暖意從喉頭一路熨帖到丹田,凍僵的指尖漸漸有了知覺。“靈曦大人,您怎麽也起這麽早?”
“哪能讓你這小丫頭片子一個人來攀崖采藥。”靈曦笑著用銀刀削了根竹片,替他挑去藥草根部的泥塊,“你師父昨日傳訊說,冰原的‘寒息症’又犯了,這霜心草得配著‘火絨花’煎藥才有效,我去後山尋了半宿,總算采著些帶露的。”她從竹簍裏拈出幾朵橙紅的小花,花瓣邊緣還凝著霜,觸之微燙——正是隻在破曉前綻放的火絨花,需以靈力溫養方能保其藥性。
說話間,雷千絕扛著柄大斧從崖下爬了上來,斧刃上還沾著新鮮的泥土。“小墨塵,你要的‘斷岩藤’采著了!”他將一捆深紫的藤蔓扔在地上,藤身粗壯,節處生著細密的倒刺,“這藤紮根在百丈崖壁,我鑿了半天才弄下來,夠你師父煉三爐‘固元丹’了。”
墨塵連忙上前道謝,指尖撫過斷岩藤的倒刺,忽然“嘶”地抽了口冷氣——倒刺劃破了指腹,滲出血珠滴落在藤蔓上,竟被藤身瞬間吸收,原本深紫的藤蔓泛起層淡淡的紅光。“這是……”
“傻丫頭,這藤認主呢。”雷千絕蹲下身,用斧背敲了敲藤身,“斷岩藤以精血為引,你師父當年為了種它,可是放了半碗血。如今你滴血認親,往後煉藥時,它的藥性才能盡數析出。”他說著從懷裏掏出個油布包,裏麵是幾塊焦黑的獸骨,“這是‘玄鐵豹’的骨殖,我昨兒在黑風穀獵的,磨成粉摻進固元丹,能讓藥效翻三倍。”
靈曦忽然輕“咦”一聲,指著墨塵的藥簍:“你采的霜心草怎麽多了片銀葉?”墨塵低頭看去,果然見藥草堆裏混著株異草,葉片如銀箔,脈絡清晰如金絲,陽光照之,竟映出七彩光暈。“這是……傳說中的‘月心草’?”靈曦的聲音帶著驚惶,“此草吸月華而生,百年一遇,若被陰氣沾染便會枯萎,你竟能采到?”
墨塵這才想起,淩晨在崖底采藥時,曾見這草長在塊隕石旁,當時隻覺好看便隨手采了,未想竟是醫典中記載的月心草。他剛要將草取出,卻見雷千絕按住他的手:“別碰!這草需以‘陽燧’盛之,否則你我身上的陽氣會灼傷它。”說罷解下腰間的青銅鏡——正是麵能聚日光取火的陽燧,鏡麵光滑,映出三人的身影。
靈曦已從懷中取出個玉盒,盒內鋪著天鵝絨,她小心翼翼地將月心草移入盒中,動作輕得像怕吹口氣就傷了它:“月心草能解世間至毒,你師父當年為救阿紫,中了‘蝕骨瘴’,若早有此草,也不必忍受三年寒毒之苦。”她蓋上盒蓋時,玉盒忽然透出層柔光,盒壁上隱現一行古字——“月心照骨,瘴氣自消”。
三人正驚歎間,雲澈提著個竹籃從石階下走來,籃中放著疊雪白的米糕,上麵點綴著細碎的桂花。“剛蒸好的‘桂魄糕’,就著藥香吃正好。”他將米糕分給眾人,“終焉那邊傳訊了,說冰原的雪化了大半,藥田的‘回春麥’該播種了,讓小墨塵把煉好的固元丹盡快送去,順帶捎些麥種。”
墨塵咬了口米糕,桂花的甜混著藥草的清苦,竟生出種奇異的甘醇。他忽然想起昨夜畫的安睡符,不知師父收到沒有,那符上的小太陽,會不會像此刻的陽光一樣,能驅散冰原的寒氣?
雷千絕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用斧柄敲了敲石崖:“放心,你畫的符我讓信鴿捎去了,那鴿子是玄鐵豹養大的,識得冰原的路。對了,你師父還說,等你送藥去,便教你‘血煉術’——那可是終家的獨門本事,能以自身精血催發藥草靈力,尋常醫師練十年也及不上你一日之功。”
靈曦笑著將月心草玉盒放進墨塵的藥簍:“去吧,早去早回。我已將火絨花煉製成露,你且帶好,與霜心草同煎時,隻需滴三滴便可。”她替墨塵攏了攏衣襟,指尖觸到個硬物,“這是什麽?”
墨塵從懷裏摸出塊暖玉,玉上刻著隻蜷縮的狐狸——正是霜尾的模樣。“是師父送我的‘護心玉’,他說戴著能安神。”她將玉貼在臉頰,微涼的觸感讓心跳漸漸平穩。
日上三竿時,墨塵背著藥簍站在崖邊,霜尾蹲在她肩頭,尾巴卷著那枚陽燧。雷千絕已為她備好快馬,靈曦將一壇“驅寒酒”塞進她行囊:“路上冷了便抿一口,莫要貪杯。”雲澈則遞來張輿圖,上麵用朱砂標出了近道,旁注“遇山開路,遇水搭橋——終焉留”。
墨塵翻身上馬,霜尾“嗷”地叫了一聲,銜住她的衣角似是不舍。她笑著拍了拍小家夥的頭,調轉馬頭時,見三人仍站在崖邊揮手——靈曦的月白夾襖在風裏飄動,雷千絕的大斧斜倚在石上,雲澈的竹籃空了,桂花落在石階上,與霜痕相映成趣。
快馬揚鞭,蹄聲踏碎晨霜,墨塵回頭望時,萬神壇已縮成霧中的一點,唯有藥香仿佛還縈繞在鼻尖。她摸了摸藥簍裏的月心草玉盒,又看了看腰間的護心玉,忽然覺得這趟行程不再是單純的送藥——而是將萬神壇的暖,一點點織進冰原的寒裏。就像霜心草配火絨花,月心草映陽燧光,看似相悖的事物,原能在彼此的映照裏,生出最動人的暖意。
行至中途,墨塵勒馬駐足,從行囊裏取出張符紙,借著日光畫了道“傳訊符”。符紙燃盡時,她仿佛看見終焉在冰原的藥田邊接過信鴿,展開安睡符的瞬間,眉梢的寒霜漸漸化開,像春雪落在初融的溪澗裏,無聲無息,卻已是萬籟俱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