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羅踏出簡親王府的朱漆大門時，此時正值午時，烈日當空。他站在王府門前的石獅旁，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懷中那枚帶著體溫的玉佩。羊脂玉上那個極小的"訥"字，此刻仿佛有千斤之重。
    "王爺這是要把我綁在他這條船上啊..."莫羅暗自思忖。從王府到瓜爾佳府要穿過大半個京城，他有意加快腳步，讓初夏的微風吹散額前的細汗。
    轉過正陽門大街時，幾個挑著擔子的貨郎正收攤回家。莫羅側身讓過，忽然想起劉顏說過今日要去進一批新茶。這個念頭讓他心頭一暖，但轉瞬又被憂慮取代——簡親王是領侍衛內大臣，為何對他區區一個三等侍衛如此看重？
    "莫非..."莫羅的腳步突然一頓，驚得身後跟著的小販差點撞上。他連忙讓開道路，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王爺看中的恐怕不是他破解國書的本事，而是他在禦前當值的位置！皇上這兩日對他提及英吉利一事的態度曖昧不明，簡親王這是要...
    "借我當眼線？"莫羅被自己的推測驚出一身冷汗。他加快腳步，青石板路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必須盡快找阿瑪商議，這位在朝堂沉浮多年的副都禦史，一定能看透其中關竅。
    瓜爾佳府門前張燈結彩，十幾個下人正在忙著懸掛大紅燈籠。莫羅剛要邁過門檻，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冷哼。
    "這不是我們禦前紅人嗎？"工甲倚在門框上，手裏把玩著一個空酒壺，"怎麽，還想起你這有個寒酸的家？"
    莫羅聞到他身上濃烈的酒氣，不動聲色地退後半步："兄長明日大婚，"恭喜兄長。"莫羅微微拱手，聲音不卑不亢。
    "恭喜？"工甲突然將酒壺砸在牆上，瓷片四濺，"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吧？"他的目光落在莫羅腰間，那裏空空如也——本該掛著的大內侍衛腰牌，此刻正藏在莫羅貼身的暗袋裏。
    莫羅正要回應，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慌慌張張跑來："大少爺，夫人讓您去試明日的新衣..."
    工甲狠狠瞪了莫羅一眼，踉踉蹌蹌地跟著丫鬟走了。莫羅長舒一口氣，招手喚來正在掃地的老仆："福伯，阿瑪可在府中？"
    老仆壓低聲音，"回二少爺的話，老爺在書房。
    莫羅點點頭便向瓜爾佳文敬書房的方向走去，穿過兩道回廊時，莫羅注意到府中的下人們都在偷偷打量他。幾個粗使丫鬟聚在井邊竊竊私語，見他經過立刻噤聲。這種詭異的氛圍讓他心頭蒙上一層陰影——看來工甲母子沒少在府中散布他的閑話。
    文敬的書房門虛掩著，透過縫隙能看到他正在整理一摞請帖。莫羅輕輕叩門，文敬抬頭時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莫羅輕輕帶上書房的門，紫檀木門軸發出細微的"吱呀"聲。文敬坐在黃花梨書案後，手中捧著一盞雨前龍井，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的麵容。
    "坐。"文敬指了指下首的圈椅。
    莫羅恭敬地坐下，腰背挺得筆直。書房裏彌漫著淡淡的墨香，牆角青銅獸爐中，一縷青煙嫋嫋升起。
    "阿瑪。"莫羅坐下後直入主題，"兒子前日在禦前..."
    "我知道。"文敬放下手中的狼毫筆，示意他坐下，"破解錫蘭國書，還提及英吉利商船。"
    莫羅心頭一跳。阿瑪的消息竟如此靈通？
    文敬從案幾抽屜取出一封密函："李要強李公公今早派人送來的。"他頓了頓，"皇上確實起過疑心，但簡親王和禮部程侍郎還有李公公都替你說了情，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本事。"
    莫羅這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濕透。他原以為隻是李公公收了銀子幫忙，沒想到背後還有這麽多彎彎繞繞。
    "阿瑪，兒子隻是..."
    "不必解釋。"文敬抬手打斷，"你在寧波經曆過什麽，為父不問。文敬起身，從多寶閣上取下一卷《論語》，翻到《裏仁》篇："子曰："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他指尖重重敲在"訥"字上，"皇上可以容忍一個侍衛懂番文，但絕不會允許有人比他更了解夷務。"
    窗外一陣風吹過，竹簾發出細碎的聲響。莫羅感到後背沁出一層冷汗。
    "阿瑪的意思是..."
    "你以為簡親王真看重你的才學？"文敬冷笑，"他看中的是你禦前侍衛的身份！皇上近日對西洋事物格外關注，王爺這是要借你的眼睛，窺探聖意。"
    莫羅手中的玉佩突然變得滾燙，雖然阿瑪說的和自己猜想的差不多。但他想起今日和珅把玩的那件英國玻璃器，還有簡親王意味深長的眼神...
    瓜爾佳文敬忽然長歎一聲，語氣緩和下來："我在督察院二十載，見過太多聰明反被聰明誤的例子。"他走到莫羅身前，罕見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你有大才，阿瑪看得出來。但越是如此，越要懂得藏拙。"
    莫羅抬頭，第一次在文敬眼中看到了期許的光芒。
    "兒子謹記阿瑪教誨。"
    "記住，"文敬的聲音低沉而有力，"皇上喜歡能臣，但更忌憚權臣。你現在要做的，是讓皇上覺得你可用，卻又不足為慮。"
    莫羅深深拜下。起身時，他注意到文敬書案上攤開的奏折——那是一份關於廣東海關的密奏，上麵赫然寫著"英吉利商船"幾個朱批大字。
    "去吧。"文敬重新坐回書案後，"明日你兄長大婚，記得早些到場。"
    莫羅躬身退出。關上房門的瞬間，他聽見文敬最後一句叮囑："記住，不要鋒芒畢露。"
    離開書房時，莫羅在回廊拐角撞見了王氏。這個曾經將他生母逼死的女人，如今穿著簇新的絳紫色旗裝，發髻上的金步搖隨著她的動作叮當作響。
    "莫羅回來了？"王氏的笑容不達眼底，"正好，明日你兄長大婚..."
    "兒子自當盡心。"莫羅垂首，掩飾眼中的冷意。
    擦肩而過時，王氏突然低聲道："聽說你得了簡親王青眼？倒是比你兄長有出息。"
    莫羅腳步一頓。這話明褒實貶，分明是在挑撥他與工甲的關係。他頭也不回地答道："兄長即將成為禮部侍郎的乘龍快婿，才是真正的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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