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的湖北，烈日依舊炙烤著行軍隊伍。莫羅摘下鑲藍旗頭盔，汗水順著他的鬢角滑落，在鎧甲領口洇出深色的痕跡。一個多月的行軍，這支隊伍已經像磨合好的機械，每個部件都運轉得恰到好處。
    "大人，前麵就是地圖上標注的第六個補給點了。"斥候隊長策馬而來，臉上蒙著防塵的麵巾早已被黃土染成了褐色。
    莫羅展開地圖，羊皮紙上標記的紅點與遠處那個簡陋的驛站完美重合。這樣的補給點他們已經經過了五個，每個都相差無幾——幾間土坯房或者木板房有兩個兵丁負責看守，一口水井，堆著些幹糧和草料的倉庫。唯一不同的是，這個驛站的木板的牆上多了幾道看起來年歲久遠的刀痕。
    "蒙古八旗的弟兄們說，這痕跡是準噶爾人留下的。"鳥槍隊的慶泰湊過來，手指撫過牆上的刻痕，"說是什麽...戰神的標記？"
    旁邊幾個蒙古八旗的炮手立刻起哄，用帶著口音的官話講起了草原傳說。那個滿臉絡腮胡的炮手說得眉飛色舞，仿佛親眼見過戰神騎著三隻眼的駿馬從天而降。莫羅聽著這些明顯是現編的故事，忍不住插嘴："要我說，三隻眼的怕是馬王爺吧？"隊伍裏頓時爆發出哄笑，連那幾個總板著臉的藍翎侍衛都扯了扯嘴角。
    夜晚紮營時，莫羅照例和士兵們圍坐在篝火旁。滿洲旗的老兵正在講長白山裏的精怪故事，說到山魈會變成美女誘惑路人時，幾個年輕士兵不自覺地往火堆邊縮了縮。莫羅往火裏添了根柴，隨口道："要分辨是不是山魈，得看她的影子——精怪的影子總會露出原形。"這個來自後世誌怪小說的見解，引得眾人連連稱奇。
    就在這一個多月的相處，在這說說笑笑中，火器營的士兵們發現，這位年輕的大人不僅能叫出大部分人的名字，還記得誰家有老母，誰剛娶了媳婦。他會在行軍歇息時特意讓身子差一點的士兵坐在陰涼處，也會在分發補給時給年紀小一點的弟兄多發塊奶疙瘩。這樣的長官，值得他們拚死效命。
    千裏之外的京城，月來酒樓二樓雅間裏，劉顏正在核對這個月的賬冊。窗外傳來新雇夥計熱情的吆喝："貴客到——天字三號會員一位！"自從推行會員製後，酒樓的生意越發紅火。原本冷清的下午，如今坐滿了拿著積分木牌的商賈。這個月酒樓的盈利已經突破二十兩，是往日的三倍有餘。
    "劉姑娘，這是新出的梨花白，您嚐嚐。"王紹虎捧著個青瓷酒壺進來，臉上是掩不住的笑意，"這個月已經有三位掌櫃來問，能不能在城南也開家分號，他們覺著去那開分號生意指定不錯，他們也願意出錢入股。"
    劉顏淺嚐了一口，清冽的酒液卻化不開她眉間的輕愁。她腕上的翡翠鐲子碰到賬本，發出清脆的聲響——這是莫羅送她的。
    王紹虎見劉顏還沒說話，正想在說點什麽，卻見劉顏正對著南方出神，手中的毛筆在賬本上洇開一片墨跡。
    而在莫府後院的海棠樹下，初雪繡花的繃架上，一幅"馬上封侯"的圖樣已初見輪廓。小蓮捧著剛賣出手帕換來的銅錢，嘰嘰喳喳說著街上的見聞："...綢緞莊的老板娘說，姑娘繡的比蘇州繡娘還好呢！綢緞莊的掌櫃說願意每方再加五文錢，來買咱們得手帕呢！"
    初雪笑著戳了戳小丫頭的額頭，目光卻不自覺地飄向南邊。自從莫羅出征，她就迷上了刺繡，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讓等待的時間不那麽漫長。
    幕色降臨湖北某處山穀時，藍翎侍衛額爾登悄悄離營。驛站內，他取出密信交給等候多時的驛丞。絹帛上密密麻麻寫著："十月初三，莫羅與士卒同食糙米...十月初五親自喂傷寒士兵喝藥...
    十月的夜風帶著絲絲涼意掠過營地，篝火餘燼偶爾迸出幾點火星。莫羅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將地圖小心卷起。月光透過牛皮帳篷，在地上投下一片朦朧的光斑。
    "大人..."帳外傳來幾聲輕喚。
    莫羅抬頭，看見四位護軍校的身影映在帳布上。他們似乎猶豫了很久，才敢在這個時辰來打擾。
    "進來吧。"莫羅收起地圖，順手將安神的香囊搭在一旁的箱籠上——那是劉顏親手給他準備的，裏麵還縫著曬幹的桂花。
    恒保第一個掀簾而入，這個平日粗聲大氣的漢子此刻卻顯得有些局促。阿林保跟在後麵，手裏還捧著個粗陶碗，熱氣騰騰的薑湯散發著辛辣的香氣。
    "這麽晚了，有事？"莫羅接過陶碗，溫熱的觸感讓他冰涼的手指微微一顫。
    四人互相看了看，最後還是阿林保開口："屬下們見大人帳中還亮著燈..."他頓了頓，"這一個多月來，大人與我們同吃一鍋飯，同飲一溪水。昨夜巡營時，還看見您給那些小兵蓋被子..."
    慶泰接過話頭，這個平日寡言的年輕護軍校聲音有些發緊："當初在火器營時，翼長大人對您十分客氣，屬下還以為大人是靠著聖眷才..."話到此處突然噤聲，像是驚覺失言。
    莫羅輕笑一聲，喝了口薑湯。熱氣氤氳中，他看見四人臉上都帶著相似的愧色。這一個多月的行軍，他確實刻意與士兵們同甘共苦——不是作秀，而是深知士氣對火器營的重要性。鳥槍火炮再精良，若士兵不肯效死，終究是堆廢鐵。
    "我見過太多領兵之人的自私。"莫羅放下陶碗，聲音很輕，"他們視兵卒如草芥，打仗時卻要這些"草芥"以命相護。"他目光掃過四人，"你們記住，火器營的威力不在炮管有多粗，而在每個弟兄肯不肯把性命托付給你。"
    常安突然單膝跪地，這個蒙古漢子眼眶發紅："大人放心！鳥槍三隊的弟兄們，寧可粉身碎骨也絕不給您丟臉！"
    "起來，要記住不是給誰丟臉，而是隻有這樣才能盡量都活著。"莫羅扶起他，"明日還要趕路，都回去歇著吧。"見四人還站著不動，他又補了句，"對了，讓值夜的弟兄們輪換著打個盹，天冷，別凍著了。"
    四人告退後，莫羅掀開帳簾望向營地。月光下，哨兵的身影在營壘間緩緩移動，偶爾傳來壓低的笑語。遠處樹叢中，一隻夜鶯在輕聲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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